《枫叶红薯》陆都瓷

1、命运的交汇点

　　雨，下得很大。

　　程远站在图书馆的屋檐下，望着如注的雨帘，眉头紧锁。他本应该在半小时前就回到宿舍完成明天要交的市场营销报告，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他的计划。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距离宿舍熄灯还有一个多小时。

　　"该死。"他低声咒骂，把笔记本电脑往怀里又紧了紧。这件外套不防水，他能感觉到肩膀处已经开始渗水。

　　图书馆的门再次打开，一个瘦高的身影走了出来，站在他旁边约两米远的地方。程远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个男生，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最上面是一本《西方音乐理论与创作》。

　　男生似乎也注意到了程远的目光，微微侧头。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程远看清了他的脸：轮廓分明，皮肤白皙，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

　　"雨很大。"男生突然开口，声音比程远想象的要低沉。

　　"嗯。"程远简短地回应，不太习惯与陌生人搭话。作为经济学院大三的学生会副主席，他平时总是那个主动开启对话的人，但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

　　男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雨幕。程远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过。

　　十分钟过去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程远看了看手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能借到伞吗？"

　　男生转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图书馆的失物招领处应该有，但现在已经关门了。"

　　"见鬼。"程远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淋雨回去了。"

　　"你要去哪？"男生问。

　　"东区7号楼。"

　　"我住东区9号。"男生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共用一把伞。不过我的伞不大。"

　　程远这才注意到男生从背包侧袋抽出了一把折叠伞，黑色的，看起来确实不大。

　　"那...谢谢了。"程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男生撑开伞，示意程远靠近些。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肩膀几乎相贴。程远闻到了男生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莫名让人安心。

　　"我叫余默，音乐学院作曲系。"男生在雨中说道。

　　"程远，经济学院。"程远简短地自我介绍，同时小心地避开一个水坑，"你经常这么晚还待在图书馆？"

　　"嗯。"余默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安静，适合创作。"

　　程远想问他创作什么，但一阵狂风夹着雨水袭来，他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保护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上。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你吉他弹得怎么样？"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余默突然问道。

　　程远一愣："什么？"

　　"你的手。"余默示意程远抱着电脑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适合弹吉他。"

　　程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没想过它们会被一个陌生人评价："我不会乐器。小时候学过几天钢琴，但实在没天赋。"

　　"可惜了。"余默轻声说，语气中带着程远无法理解的遗憾。

　　绿灯亮起，他们继续前行。雨水在路面上形成细小的溪流，冲刷着两人的运动鞋。程远发现余默走路时略微低着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在保护怀里的书，又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到了。"在一栋宿舍楼前，余默停下脚步，"7号楼还要往前走一百米左右。"

　　程远看了看两人湿透的裤脚和鞋子，突然做了个决定："要不...上去坐坐？等雨小一点再走。而且，"他指了指余默怀里的书，"你的书都湿了。"

　　余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上面那本音乐理论书的封面确实已经湿了一角。他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

　　余默的宿舍在四楼，是单人间——音乐学院给高年级优秀学生的特殊待遇。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小型电子钢琴放在角落。墙上贴着几张手写的乐谱，书桌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便签纸。

　　"随便坐。"余默把湿了的书放在暖气片上，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程远，"要喝点什么吗？只有水和速溶咖啡。"

　　"水就好。"程远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笔记本电脑。

　　余默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坐在电子钢琴前，随手按了几个键。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你是作曲系的，那一定写过不少曲子吧？"程远问道，试图打破沉默。

　　"嗯。"余默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游走，没有用力按下，"大多是练习作品，没什么价值。"

　　"能弹一首吗？"程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也许只是想填补这段尴尬的空白。

　　余默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睛直视着程远："你想听什么？"

　　"你自己创作的，随便什么都行。"

　　余默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手指落在琴键上。起初是几个零散的音符，像是试探，然后渐渐形成一段旋律。简单，却莫名揪心。程远不懂音乐，但他能感觉到这段旋律中蕴含的情感——孤独，渴望，还有一丝隐秘的希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余默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久久没有放下。

　　"这曲子...有名字吗？"程远轻声问。

　　"没有。"余默收回手，"只是即兴弹的。"

　　程远想说些什么，但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是余默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父亲"。

　　余默看了一眼，没有接。"雨好像小点了。"他说，目光转向窗外。

　　程远领会了这个暗示，站起身："谢谢你的伞和...音乐。我该走了。"

　　余默点点头，把折叠伞递给他："拿着吧，明天还我就行。"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一把。"余默指了指门后的挂钩，那里确实挂着另一把伞。

　　程远接过伞，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余默的具体房间号："你在哪个房间？明天我好还伞。"

　　"408。"余默说，"不过明天下午我都在琴房，晚上七点后才会回来。"

　　"那我晚上来。"程远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那首曲子...真的很好听。"

　　余默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真正微笑："谢谢。"

　　程远离开余默的宿舍，撑开伞走进雨中。那把伞上还残留着余默的气息，淡淡的松木香。他回头看了一眼四楼的窗户，隐约能看到余默的身影站在窗前，似乎在看着他离去。

　　回到自己的宿舍，室友张明已经睡了。程远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赶报告。但每当他闭上眼睛，余默弹琴的画面就会浮现在脑海中——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侧脸在台灯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凌晨两点，程远终于完成了报告。他关上电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学校论坛，搜索"余默音乐学院"。

　　搜索结果不多，但足够让程远惊讶。余默是去年全国大学生原创音乐大赛的一等奖得主，被誉为"最有潜力的青年作曲家"。论坛里有一段他去年在学校音乐节上的表演视频，程远点开看了。

　　视频里的余默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坐在三角钢琴前，神情专注而平静。当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整个音乐厅鸦雀无声。那首曲子比今晚程远听到的要复杂得多，情感也更加丰富。视频最后，余默鞠躬致谢，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与程远今晚见到的判若两人。

　　程远关掉视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雨依然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密码。他想起余默弹琴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道浅褐色的目光中隐藏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程远在市场营销课上昏昏欲睡。昨晚的失眠让他精神不佳，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远！"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是他的同学兼好友林晓，"你昨晚干嘛去了？黑眼圈这么重。"

　　"赶报告。"程远简短地回答，揉了揉太阳穴。

　　"少来。"林晓压低声音，"张明说你凌晨两点才回来。该不会是约会去了吧？"

　　程远摇摇头："只是在图书馆待晚了，遇到大雨，借了把伞。"

　　"谁的伞？"林晓八卦地追问。

　　"一个音乐学院的，叫余默。"程远说出这个名字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

　　林晓瞪大眼睛："余默？那个作曲天才？"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听说过。"林晓兴奋地说，"他去年那首获奖作品超级火，连我们院都有不少女生是他的粉丝。不过听说他性格很孤僻，几乎不参加社交活动。"

　　程远想起余默安静的微笑和低垂的肩膀，突然很想反驳林晓的话。在他眼中，余默不是孤僻，只是...选择性沉默。

　　"你怎么认识他的？"林晓继续追问。

　　"昨晚在图书馆门口，他借我伞。"程远说，省略了去余默宿舍听琴的部分。

　　林晓还想问什么，但教授开始点名提问，对话被迫中断。程远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他在想今晚还伞时该说些什么，是否还能听到余默弹琴。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程远原本计划直接回宿舍，却在路过音乐学院时改变了主意。他记得余默说过下午都在琴房，也许...

　　音乐学院的大楼比经济学院的要古老得多，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程远跟着几个学生混了进去，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琴房，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妙的混响。

　　他不知道余默在哪间琴房，只能一间间找过去。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有学生拉小提琴，有学生吹长笛，还有人在练习声乐。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间琴房时，程远停住了脚步。

　　余默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肩膀随着演奏微微起伏。琴房门隔音很好，程远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余默的手指在琴键上快速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又激烈地落下。

　　程远站在门外，透过小窗静静地看着。余默突然转过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直接与程远相遇。程远尴尬地僵在原地，不知是该挥手还是该逃走。

　　余默却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你在找我？"他问，声音比昨晚在雨中要清晰得多。

　　程远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可以撒谎说是来还伞的，但伞此刻正放在他的宿舍里。"我...想再听你弹琴。"他最终选择了实话。

　　余默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琴房很小，除了一架立式钢琴外，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小茶几。余默关上门，外面的嘈杂声立刻被隔绝。

　　"我在修改一首曲子。"余默坐回钢琴前，"为下个月的毕业音乐会准备的。"

　　"毕业？你要毕业了？"程远惊讶地问。余默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大三才对。

　　"提前毕业。"余默简短地解释，"你要听吗？还没完成。"

　　程远点点头，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余默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这首曲子与昨晚即兴弹奏的完全不同。开头是急促而激烈的音符，像是某种挣扎或冲突；中段转为柔和，带着忧伤的抒情；最后又回到开头的主题，但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程远不懂音乐理论，但他能感受到这首曲子中蕴含的强烈情感，仿佛在讲述一个无法言说的故事。

　　最后一个音符久久回荡在琴房中。余默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

　　"这..."程远不知该如何评价，"很震撼。"

　　"它叫《悔》。"余默轻声说，"关于...无法挽回的选择。"

　　程远想问更多，但余默已经站起身，收拾起散落在钢琴上的乐谱。"你今晚还会来还伞吗？"他突然问道。

　　"当然。"程远说，"七点后，对吗？"

　　余默点点头，浅褐色的眼睛在琴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透明："我等你。"

　　离开琴房时，程远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但余默身上确实有种特质吸引着他——也许是那种安静外表下隐藏的强烈情感，也许是那双眼睛中透露出的故事。

　　晚上七点十五分，程远站在余默宿舍门前，手里拿着那把已经干了的折叠伞。他敲了三次门，却无人应答。

　　"找余默？"隔壁宿舍的男生探出头来，"他去琴房了，说是有灵感要修改曲子。"

　　程远道了谢，犹豫着是否该去琴房找他。最终他决定留下字条，把伞挂在门把手上，然后离开。

　　回到自己的宿舍，程远发现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抱歉，临时有灵感去了琴房。明天中午12点，音乐广场见？——余默"

　　程远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迅速回复："好的，明天见。"

　　他不知道这段突如其来的友谊会如何发展，但此刻，他期待着明天的见面，期待着再次听到余默的琴声，期待着了解那双浅褐色眼睛背后的故事。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程远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脑海中回放着余默弹奏的那首《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