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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发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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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清晨下了雨。
山里雾气很重。
昨夜,宋妤和陆承骁之间的氛围降到冰点。
早起时,陆承骁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贴在宋妤耳边喊她起床。
吃过早饭后,薛灵牵来自己养的那匹马,说道:“山里下了雨不好走,这马识路通人性,你们骑着马也不容易再遇上山匪。”
宋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她握住薛灵的手,“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汤阴县找一户姓崔的经商人家。”
薛灵笑笑,让宋妤宽心。
宋妤和陆承骁共乘一匹马走在下山路上。
两个人一路上十分沉默。
陆承骁突然道:“不必担心,马匹我会遣人连同谢礼一道送回来。”
宋妤坐在前面,陆承骁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敷衍地应了一声。
回去一路还算太平。
罗城县城门口。
副官魏霄多日候着,见到陆承骁二人平安归来,他放下了大半的心。
那日匪徒转头就追去,魏霄等人让马车一众奴仆先迅速下山,他们紧随其后,却遍寻不到陆承骁和宋妤的踪迹。
县衙门口。
魏霄难辞其咎,“将军,属下失职,还请将军责罚!”
宋妤在场,陆承骁没有说话。
他停顿了一刻,问道:“这几日有什么事?”
魏霄张了张口,看见宋妤,他又遮掩回道:“确实有事禀报。”
宋妤不欲看主仆二人挤眉弄眼的,只道:“耽搁多时,我也要尽快回汤阴,我带来的人安置在府上了?”
魏霄回道:“是的。”
宋妤转身就走,“我先回院子里更衣。”
陆承骁望着宋妤的背影,带了些许失落和无可奈何。
他转而冷声道:“什么大事藏着掖着的?”
院子里,宋妤重新沐浴了一番。
薛灵的小院到底是客居,不如这里来得方便。
春桃担心了多日,只怕宋妤有个闪失。
她泪眼婆娑地说着,“我的好姑娘,可吓坏我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和老爷夫人交待了。”
宋妤此刻也有些懊恼,“还好没出什么事,就是耽搁了时日。”
春桃问道:“姑娘这就走吗?”
宋妤道:“再歇一晚,明日走,在汤阴就不住了,辞过姨妈和嫂嫂,就坐船回京。”
春桃应下,突然想起一事,“姑娘,有件事要同你说。”
“嗯?”
“庄嬷嬷说,这几日那个送鱼的小丫头一直来找她,央求着要见您。”
宋妤反应了一会儿,“是那个宁喜?”
“对,说是县衙的人抄了布料铺,抓了店里的好几个伙计,她那个哑巴朋友在县衙的大牢里关了好几日。”
宋妤一顿,“大约是底下人抓错了,我走前和陆承骁说一声。”
宋妤更衣用了饭后,就去了陆承骁的书房。
宋妤刚至书房的院子门口,正巧遇见魏霄手底下几个军卫揪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要拎出去。
两边直直碰上,宋妤惊得连连后退几步,春桃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才没摔。
魏霄看见冲撞了宋妤,心一下透凉,他立时训斥手下,“糊涂,走什么正门,从偏门拖出去!”
魏霄还没来得及问候宋妤安好,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眼珠近乎要突出来。
原是那个县令许费仁。
他看见宋妤的面孔,裂开嘴,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这都没能弄死你,那帮废物东西,弄不死一个姓陆的就算了,连个女人也搞不定。”
宋妤眉头紧锁,抬眼看向魏霄。
魏霄登时挥手,“愣着干什么,快点拖走!”
军卫们利索地拖起人来,走了几步。
许费仁下半身子拖在地上,扭曲着上半身,他的脸转向宋妤,吐出一口血水,笑得癫狂,“瞧这娇滴滴的美人儿,知道姓陆的有多丧心病狂吗?”
许费仁期待在宋妤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那会让他觉得畅快无比。
他从牢狱之中好不容易逃出来,受尽磨难,他只想要陆承骁的命!
要不了陆承骁的命,就要他女人的命!
可是他失算了,又被抓了回来,他知道活不成了,恨不得将心底所有的恶倾泻而出。
出乎意料的,宋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一直知道他什么样,轮不到你说嘴。”
话音一落,许费仁一愣,而宋妤扭头,发现陆承骁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眼神是宋妤看不懂的幽深。
魏霄再不敢站在院子里,只匆匆跟着拖人的军卫离开这是非之地。
书房里。
宋妤的心底还泛着恶心,她问道:“刚刚那个就是通风报信,要我命的人?”
陆承骁给宋妤倒了一杯茶,顾左右而言他,“让你看见这种东西,是我不好,今晚喝了安神汤再睡。”
宋妤指尖一顿,顷刻恢复如常,饮了一口清茶。
她随后放下茶盏,“抄布料铺时,是不是抓错了一个人?一个哑巴伙计,他与此事无关,尽快放了他吧。”
陆承骁神色看起来有些异常,不为所动道:“这事牵扯到你,我不能松懈,宁可错杀……”
宋妤皱眉,站起身来,“我人马上就要离开罗城,哪有什么错不错杀?陆承骁,这不是战场。”
陆承骁回过神,捏了捏眉心。
宋妤觉得实在莫名其妙,陆承骁浑身透着一股陌生气息。
宋妤猜测是他刚审过犯人的缘故。
她深吸了口气,“你现在不太对劲,我晚些时候再找你。”
陆承骁努力平稳的表情突然崩盘。
他看向宋妤,一字一句道:“我一直是这样。”
宋妤眉心一跳,“别说这些。”
陆承骁起身缓慢走近,带着些许威压和绝望,“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或许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宋妤的拒绝,让陆承骁意识到宋妤即使爱他,也不愿意再牵住他的手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手段,如今没有任何作用。
他没有一点办法了。
心爱的人就睡在身旁,他一整晚都睡不着。
他为什么要装大度和善解人意,同意和离?
他就不该和离,不该放她离开。
陆承骁的内心近乎癫狂,似乎陷进某种可怕的回忆里。
宋妤看了一眼被陆承骁突然凑近攥得生疼的手。
她辨识着陆承骁的神色,平缓语气,“阿蛮,放手。”
男人却自顾自的叙述着,“在边塞,我明明只花了半年就剿灭了那些敌戎,我甚至能赶着回来陪你过生辰。一念之差,生生拖了两年。”
那些喷涌的血雾、斑驳的尸体似乎在陆承骁眼前重现。
“所有人都说我造就塞北横尸遍野,能打胜仗是因为我杀孽重,生来就是个活阎王,骨子里透着冷血无情。”
宋妤看着陆承骁愈发痛苦的脸色,她的心有些疼。
陆承骁仿佛没了神智,继续喃喃道:“我这样穷凶极虐的人……”
宋妤终于发现陆承骁到底哪里不对了。
男人双眼无神,好像看不见她似的。
这个样子如同着魔了一般。
宋妤来不及深思,她的另一只手安抚着陆承骁,“你不是那样的人。阿蛮,你看看我,你看着我。”
陆承骁痛苦地挣扎着,“我是、是。”
宋妤见他反而更加难受,她不知所措地顺着说道:“你不要想了,就算你是,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
陆承骁思绪一顿,眼前没有了血流千里,突然浮现宋妤的身影。
他以为又是虚无缥缈的梦,沉抑地说道:“所以,只要你活在这世上一刻,我若有一丝机会,我都会丧心病狂地把你困在我身边。”
看着崩溃的陆承骁,宋妤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心绞痛。
陆承骁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捂着剧烈疼痛的脑袋,撞倒了书架。
书房里闹得动静很大。
宋妤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魏霄冲了进来,他一个手劈将陆承骁击晕,然后放在小榻上。
魏霄安顿好陆承骁,看见宋妤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她甚至不敢哭出声来,怕惊吓了陆承骁。
宋妤抬起泪眼,“魏霄,他究竟怎么了?”
魏霄有口难张,但他实在不想再隐瞒了,“那日姑娘遇险,将军追出去时并未想到会在外停留多日,身上没带药,回来也没来得及吃,是发病了。两年前在塞北将军中了一种毒,没被及时发现,那种毒致幻,已影响到将军的所思所想,唯有吃药能稍稍压制。”
宋妤愣了许久,然后拿起帕子,擦了擦泪,说道:“那一定是有跟随看顾的大夫了?去请来,我在这儿看着他。”
魏霄却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宋妤疑惑地看向他。
不知过了多久。
陆承骁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时发现梦中人就在身边。
她顶着红肿的眼睛坐在床边,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
宋妤是听到陆承骁他气若游丝的担忧,才知道他醒了。
“小妤,我又让你哭了。”
宋妤抬手掖了掖被子,说道:“还提那些做什么,你的话就没有算数过。”
陆承骁很快就发现了宋妤右手的青淤。
这几天他们日日在一处,他想遍了都不知道宋妤是怎么伤的。
半晌,陆承骁反应过来,“手,是我弄的吗?”
宋妤闻言用袖子遮了遮,没好气道:“你最好赶紧好起来,不然我都没办法找你算账。”
陆承骁察觉到宋妤态度的转变,他表情一僵,“魏霄都告诉你了么?”
宋妤气闷道:“他不说,难道我就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宋妤越说越气。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打算告诉我的?”
陆承骁不置可否,弱弱地说:“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妤是真的恼火,“你别说有的没的,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衣满楼的事,你派花萱来监视我的事,还有什么?”
陆承骁沉默了许久,缓慢地摇了摇头。
宋妤气蒙了,“当年你若是不上战场,国公府就要满门抄斩,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打算告诉我!”
“……魏霄这个也说了?”
“魏霄就说了这个!”
“那别的你是怎么……”
都这个时候了,陆承骁的关注点到底在哪?
宋妤气笑了。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知道,可我最后不还是嫁给你了吗?可你呢,瞒着我这些事,逼着我与你和离对吗?”
相识十几载,陆承骁心里那点小阴暗面,那些执拗和善妒,宋妤早看得清清楚楚。
她愿意走进他的陷阱,一次又一次。
陆承骁听了宋妤的话,愣愣地凝眸望着宋妤。
这些话落在他耳里,是如同仙乐般的情话。
陆承骁久久不能回神,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握住宋妤的手,奋力用着苍白的语言企图解释。
“当初,你我和离,你就是宋家人,不必跟着国公府一起遭殃,可我没想到你等了我这样久。”
“我回了京,本以为终于可以哄好你,陛下却……”
“小妤,这是最后一件事了,我会上交兵符,日后都是安安稳稳的日子。”
宋妤安静地听了半晌,此刻推了他一把,扭过头去,说道:“谁要和你过日子。”
而后她站起身来,跺了跺脚,“魏霄!进来照顾你家将军。”
翌日。
县衙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底下人收拾齐备,随时可以出发。
宋妤在春桃搀扶下要上车。
魏霄带了一队人,从府内快步走出。
他来到宋妤跟前,行了个礼,“小姐,我等护送您回汤阴。”
宋妤一怔,抓着车框,“不必了,这回的马车夫总是自己人。”
魏霄听了,有些为难。
这时,陆承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从城门奔回城里。
宋妤心底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承骁下了马,然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宋妤的眼神落在陆承骁的胄甲上,“你……”
陆承骁微微弯了弯唇角,温柔道:“倬启动作太快了,我不能多加耽搁,不然一定亲自送你回去。”
宋妤哽住,“你昨日才病成那样,今日就、就上战场吗?”
陆承骁笃定地安慰道:“不会打起来的。”
宋妤死死扣着车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承骁上前,将她抱下马车。
是一个隔着冰冷盔甲的拥抱。
他语气轻柔,左手护着宋妤的后脑勺,右手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父兄也不会有事。这事我听闻是陛下一手主导,只是为了针对吴家。但我毕竟不在京城,消息或许不准,早前已经去信国公府,叮嘱他们在此事上多为你留心。”
宋妤咬着唇,抵住陆承骁的胸口,隔开一个间隙。
“谁准你这么旁若无人地抱我。”
这话该是疑问、或是质问,宋妤却说得委屈。
一个军卫从陆承骁来时的路快马奔来,嘴里连连喊着将军。
陆承骁回头看了一眼,稍后深呼吸了一下,对宋妤说道:“我要走了,不能误了时机。让魏霄送你,我好安心。”
见宋妤不说话,他凑近了脑袋,像只小动物一样看着她,“嗯?好不好?”
宋妤无声地侧过头去,眼睛不看他,轻微点了一下头。
陆承骁这才放心,转身快跑几步抓住缰绳,就要上马。
宋妤站在马车边,手将衣袖攥得紧紧的,她最后还是喊住人,“陆承骁!”
然后是轻轻的一句,“万事平安。”
陆承骁听见了,心也听见了。
心和他的脚步一起雀跃,再次奔向宋妤。
陆承骁带着一阵风回到宋妤身边,贴在她耳边说道:“等我回来,再娶你一次。”
温热呼吸连同话语搅得宋妤耳朵痒痒的。
她面色一变,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陆承骁的手指压住了唇。
陆承骁的视线从宋妤的唇挪到她的眼睛,而后他得意地笑了笑。
宋妤眨着眼有些愣神。
再回过神来,陆承骁已经跑向马匹旁。
他的背影一如十年前,那个要去马场校练的少年郎。
宋妤感受着心跳的频率,才发现她的心早就跟着他跑了。
陆承骁已经上马,调转马头前,再对宋妤挥了挥手。
宋妤放弃平稳心跳,将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是不早点回来,我就嫁给别人——”
陆承骁先是愣怔,而后笑容弧度越来越大,他喊道:“我一定快马加鞭回来!”
她从来不是被等待选择的那一个,她是他拼了命要留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