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神明纪行》汞

8、地上的行动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紧接在诺亚所乘电梯摔落至地底后。
　　地面。这里相顾无言的即墨衍与岳山二人。

　　烈日被流动而来的云影遮蔽了少许，但还是热，岳山的额头不停冒汗。也说不好是热还是不安，或者生理上与心理上的汗混在一起……说不准。
　　电梯没动静了。顶上的显示屏一直保持着“ERROR”的字样，无法提供任何有用信息。电梯外也没有急停按钮。现在想想，这应当属于设计上大的失误。可谁会想到它第一次运行就出了问题？

　　“……接下来怎么做。”
　　衍回答道：“下去救人。”
　　可要怎么下去是个问题。这是经由秘术驱动的电梯，没有安装钢缆。想要顺着钢缆下降至电梯所在的地方自然不可能。
　　“如此说来……”岳山思索道，“就只能再建一个电梯，用同样的方法下去。”
　　衍摇头：“时间上不允许。光是建造这一个，加班加点地做也花了一周时间。人是无法不吃不喝坚持这么久的。”
　　“那还能怎么做？”

　　烈日令人焦躁。思考片刻后，衍说：“……先等等，我找个人过来。”

　　他打了个长达数分钟的电话。半小时后，过来一位穿着时髦、扎马尾的长发男。二十来岁，一对眼睛好似专门练过眼力的演员那般炯炯有神。这位……岳山记得，他应该是衍先生在常世的事务所里的人，叫什么来着？
　　只听衍对那人说：“开明，”——对了，他叫季开明，“事情就像刚才电话里说的那样……出了点意外。”
　　“大体我已经清楚了。”季开明略微颔首。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岳山却总觉得此人言谈举止散发着特别的气质。随后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到这下面去。”即墨衍指了指电梯间。

　　……不是刚刚才讨论说新造电梯时间不允许吗！岳山这头正困惑呢，却听季开明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懂了，你打算用神的做法。”
　　“是这个意思。”

　　地下。
　　上为乾，下为坤。乾坤是人类一切意志的总合，如今诺亚身处的位置，正是由人类迄今为止的种种信息幻化而成的迷宫，灵力极为充沛。而像即墨衍这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神明，其自身也是漫长历史的一部分。
　　“藉由土地的渊源，以及地下迷宫环境的特殊性，只要有人需要，我便能流动向那里——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召唤’吧。
　　”
　　季开明稍加思索，问：“那你打算怎么上来呢？”
　　就像水往高处流，这召唤仪式受限于所在地的灵力，是单向的。衍的回答是：“通过电梯。电梯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能在地面与地底来回移动，如今会出现故障只是参数的问题。”
　　“原来如此……远距离转移过去，修好电梯后，再通过电梯返回。”这方案似乎是可行的，但仍有少量需要厘清的部分。季开明指出来，“前提是，需要地下那位召唤你。你之前有和他说过吗？”
　　回答：“没有。”想想也是。
　　“那么第一步就出问题了。”季开明判断道，“到那个深度了肯定没有手机信号，想要联系上那位……诺亚？”他几分钟前才知道这个名字，记得不熟，“——非常困难。”

　　“关于这个问题，该说是巧合还是万幸呢……”
　　“出发前，我刚好在他那里留了点东西。”

　　当然，这方案并非百分百的成功率，所以最初提到的再造电梯方案也一并执行，由岳山带着那些端公来做；即墨衍则专心致志以试图联系上地底深处的青年。最后是季开明，负责应付突发事件。
　　等待时间比岳山想象中还要漫长得多。六点左右，一旁长椅上双眼紧闭作冥想状的即墨衍忽然发出一声“感觉到了！”，还以为立刻就会有结果。随后又是沉寂。慢慢夜晚来了，携带着凉爽的夜风，让汗津津了一整天的岳山总算是舒服了一些。他招呼了几个端公先去置办材料，真正开工得等到明天。这里就他一人留守。
　　又过了几小时，即墨衍那头依然没有动静。

　　季开明揣着双手待在一旁，略微偏着头，一动不动的。
　　“看起来不顺利啊……”岳山去到开明不远处，用他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式的说了一句。
　　开明说：“不。恰恰相反，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看着就是了：三，二……”

　　一。

　　就好像对着老式电视按下关机键，一瞬间，屏幕闪了下光，随后突然熄灭一般。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穿红外套的身影倏忽消失不见了。空中似乎留下了一些发光的金粉，消失得比上到最顶端下落的烟花还要快，幻觉似的。
　　即便身为端公，与超自然事物打交道已是常事，这样奇妙的景象也不多见——岳山可没有眨眼睛。

　　与此同时，地下。当诺亚高喊出“即墨衍”，名字的主人瞬间现身与此。
　　“我在这里。你做得非常好！”

　　只不过，就连衍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过来就碰上这种状况。两人正处于坠落途中，已是快撞上地面的状态——万幸中的大不幸。
　　即墨衍马上得出结论：死亡已经无法避免了。他的确有方法令两人停下，但人类的身体是无法承受突然制动的力的。就像某部美国漫画中的情节：超级英雄意欲救下他从高空坠落的女友，拉住她，惯性却折断了她的脖子。如果不这样做，直接摔到地面，也是同样的结果。
　　两相权衡……不，这有什么权衡的必要吗？

　　——再死一次吧！

　　————

　　夜已经深了。距离即墨衍凭空消失已经又过了两小时。接近半夜十二点。
　　季开明仍维持着环抱双手站立的姿态，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这时却忽然开口和岳山搭话：“你还撑得住吗？不行就先回家，这里有我守着。”他的话敏锐地切中了岳山的心思：岳山已经连续高强度一整周，今天又是从早到晚都在现场，困得眼睛就快睁不开了。
　　然而岳山回绝道：“……我再等半小时。”

　　“是吗？你和那两人关系不错？”
　　“以前和衍先生有过几次合作。他虽说是客观神，性格方面却和普通人差不多……是个好人。”
　　其实用“是的，关系还不错”就能说清楚的，但或许就是困了吧，说了堆废话。最后岳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嘛。”季开明的语气有了些变化。仿佛欲言又止的停了一拍，说，“那我得给你个忠告：别太过相信那家伙了，他毕竟是客观神。作为异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岳山刚要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东西亮起来，入侵了二人眼里的夜：是自中午开始就停止运行的电梯框体，随之而来是机械重新开始运作的美妙的声音：电梯上方的小屏幕上，红色的“ERROR”警告亦还原回正常的白色数字LED。3000，2800，2600……数字减小，意味着电梯也在不断上升——
　　两人见状，一齐返回电梯门前。太急了中途撞了一下，谁都没有计较。

　　2000。1000。500。200。
　　数字减小的速度开始变慢了。靠近终点，电梯就会开始减速，避免冲顶。
　　20。
　　已经脱离秘术的空间，进入实际存在的井的通道中。震动传递至脚下。
　　10。
　　紧贴井壁上行，声如夏夜绵绵不断的隆隆雷声。

　　——0。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力与声的震动，屏幕上数字的变动，也包括呼吸——识相地伴随这停止的艺术。

　　“叮”
　　门向两侧打开。强烈的白光从电梯顶部照下来，正对着中央的即墨衍。他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诺亚，身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