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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晚安,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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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是我在榴城生活的最后半年了,一日有着阳光的午后,空气里静得出奇,我托着下巴慵懒地倚在靠窗的桌子边,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未来,曾对我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我仰头凝视窗外很高很远的地方有云在飘,想问它,将要去哪里游荡。
谭相怡的消息变得时多时少,一整个坍塌的前奏。有时候她几乎能整天都在线,隔着细细一条网线,陪我从小小一个物谈论到宇宙之外的未知;有时候却接连两三天都没有音讯,连曾最常见的问候都没有,之后再上线,却是对我那几天的消息视而不见。她的潜意识里似乎开始对某件事闭口不谈,或许是已经瞒着我拿定了主意也不准,这都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纵使如此,我依旧选择相信她。
翻过来的一页,歪歪扭扭写着的却是别无选择。
高三的假期很短,年前一个多星期,年后还多上几天,加在一起连二十天都不到。农历二十八号,依旧是个静得苍白的下午,妈妈推着穿戴整齐却苦着脸的弟弟进我的房间,问我今年的年夜要不要去姥姥家。
“不去了吧。”我摇头,以高考临近为借口给推辞了。
房门“咔吧”一声合上了,几分钟后,我听见窗户外渐远的说话声,伴着电动车运行的声音,一点点消失在我听力能触及到的范围。
“呼——”我松下身子,瘫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神游间也在想这几天打算怎么支配。
但所有的预算都脱离不开谭相怡的影子,我索性裹上羽绒服,稍稍整理下仪表,拎上个小包就出门了。身后老旧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我用余光看着它许久,终是没有回头。
谭相怡不在家。我摸黑打开灯,伫立在玄关口半天,视线一直钉在半拉着的窗帘上,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没让自己过分地臆想:阿星也不在家呢,没准她们是出去散步了。
没关系的,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私生活,我试图说服自己。于是两三下换上拖鞋,走到窗户边,将帘子拉严实,确保它不会透光后满意地后退几步,小幅度地给自己鼓掌。
矮矮的茶几上倒扣着本封面朴素的书。“《晚来急》。”我轻声念过书名,端起它坐在沙发上。我之前读过这个作者的另一本书,字句简单却能准确地表情达意的长短句——读着读着,思绪就不自觉飘到谭相怡身边:
“让我们变成两颗牵手的流星,
偌大宇宙,
当作闲庭。”
……
当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不见,谭相怡才慢悠悠地牵着阿星踏进屋子。她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歪在沙发上阖着眼的沈时青,明明已经是睡着了,中指却还夹在书页间不放。
“好了,去玩儿吧。”她收回视线,先把阿星的牵引绳松开,轻轻把它推远。然后脱下靴子,只穿着棉袜踏在地板上,起脚落脚都十分小心,怕闹醒了小朋友的梦。
沈时青依旧睡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个人在向她靠近,呼吸均匀地喷洒在谭相怡的目光里,软软地挠着她的心窝。
时间滴滴答答悄然走过,谭相怡静静地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视线柔和地描摹对方睡觉时的模样,她眼底汪着酸涩的水,柔情里掺杂着难以察觉的痛苦。良久,她揉着有些发酸的腿站起来,就势取下女孩抓在手里的书,用书签替她将那页夹上。
“安心睡吧。”谭相怡低头蹭蹭女孩的鼻尖,轻声道。
这一觉睡得意外地香甜,甚至让我不愿意醒过来,但听觉清晰的瞬间,我捕捉到一声细细的猫叫,以及更细微的翻书声。是谭相怡回来了吗?我偷着睁开半只眼,一下子就瞟见坐在地毯上看书的她,微微卷的睫毛低垂着,煞是好看。
纵使我尽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很轻,可终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眼睛还盯着书页,嘴角却已经弯起了弧度。
“睡醒了?起来坐会儿。”
这下是彻底装不下去了。我撅着嘴起身,掀开被搭在身上的小毛毯,没个正形地滑到地毯上,拽几下她的衣袖:“你都一点儿也不好奇我为啥来的吗?”
“不啊。”她回答得淡然,却笃定得让我心颤,“这里是我们的家,你随时都能过来——从来都不是奇怪。”
我一怔,被她直白的语言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垂下眼帘,将下巴搁在她屈起来的膝盖上,嘴唇一张一合道:“搞什么嘛,突然这么正式。”
她凑过来轻吻我的额头,声音低得像是怕被第三个人听见:“明天陪我去超市好不好?给你做好吃的。”
“好。”我应着,手指不经意挑起她垂在胸前的发尾,一下下打着圈,“我还想看你卷发的时候。”
“喜欢么?”
“嗯。”我被迫靠住沙发,胳膊被引导着搭上她的肩膀。
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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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觉得谭相怡是款独特的安神香,不然我怎么每次跟她在一起时都能睡得好舒服?这猜想一直延续到太阳照进来时候,我枕在她胳膊上醒来,猝不及防瞧见她干净的睡颜,手臂不自觉地抬起,想要去触摸她的脸。下落,缓慢地下落,马上就要触及到她的,我敛轻呼吸,对上她缓缓睁开的眼。
尴尬在一瞬间蔓延,我瞧着她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眼睛,一面思考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回来的概率有多大,一面悄悄地把胳膊往被子里缩。但没多久就被她捉住了:“几点了?”她好似没察觉到我微妙的心理,迷迷糊糊地蹭蹭我的手心,喉咙间还黏黏糊糊的。
“九点半了。”被她搞得有点不自在,想收回手,刚一动却触摸到她滑嫩的肌肤,瞬间就不敢动弹了。
“嗯……”她换了个睡姿,依旧是搂着我,下巴戳着我的颈窝吹气,“再睡会儿嘛,咱们又不着急出去。”
就是这么句不着急,让我们成功睡了个“回笼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尿意闷醒,揉着眼去摸手机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这一天就这么要过去了?脑子很懵,实则是不敢想我们竟然睡到了下午。
兴许是我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冷风进了被子,将阖着眼的谭相怡也捉回了现实。但她的反应倒底比我坦然,活动活动手臂坐起身,还有空闲给我递来眼神:“嗯?”
“想去厕所。”顺手抽了张纸,我眨眨眼。
“唔。”她摸过小柜子上的头绳,两三下把头发扎好,终于是准备起床了,“那我们收拾收拾,出去买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当我们真正踏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过三点钟了——相当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别人要么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了;要么像我俩一样,刚准备去买菜做饭——后者当然应是独居的年轻人居多。
超市里的人倒是意外地不多,我拉过一辆小推车,紧挨在谭相怡身侧,看她颇为认真地挑选食材。她认真时的模样真的迷人,很高智的感觉。我拿出手机想把这拍下来,但很快就垂下手臂,放弃了,手机里的她空有色彩,却表现不出我现实中对她万分之一的心动,真是拙劣。
正懊恼着,我们走过一满是酒水的架子,各种形状的玻璃瓶,反射出各色的灯光,亮得晃眼。几乎是在一瞬间,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名为“叛逆”的小人,红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叫嚣着要我买来尝尝。
见我停下,谭相怡也适当回头。她瞧一眼满架子的酒水,又瞧一眼犹犹豫豫的我:“要尝尝吗?”含着笑问我,眼底还透有几分戏谑。
不用等我回答,她就上前拿了瓶度数不是很高的橘色液,小心地将它躺倒在推车里,收回手时又顺便替我整了整围巾,道:“再去给你买点零食,我们回家?”
“嗯。”我重重地点头,最后瞥了眼酒水架子,心情很好地跟着她往零食区走。
到家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我坐在沙发上陪阿星闹了会儿,又蹦跳着移步厨房,扒拉着门框瞧她忙碌的身影,于心不忍道:“要我帮忙吗?”
“好啊。”她没顾上回头,却是一点也不客气,“饺子皮我准备好了,你来包。”
于是我便理所当然地挤到她身边,捏两三只饺子,歪头瞥一眼她在做什么。直到我第七次往她那边看,颜色漂亮的油焖虾和风味茄子已经装好了盘,香香甜甜地,直往我鼻腔里钻。
“哇。”我放下手里捏了一半的饺子,凑了过去,“好香。”
她洗净了手,拍拍还沉浸在美味中的我:“你先把菜端出去,布置一下桌子——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
这般哄人的语气着实戳中了我,当下就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布置一番,迎接我们的又一个除夕夜。不同于上一年的临时起意,今年的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足以慢慢来,给彼此都留下一个难以忘却的记忆。
佳肴,酒水,鲜花(当然不是真的,鬼知道真花在冬天有多难见到)与窗外应景的烟火……我们相对坐着,望着彼此相同的棕褐色瞳仁,轻声道着新年快乐。
酒与酒也是不同的,在喝下一口透着苦涩的液体后,我皱紧眉毛,苦着脸这样想。一抬头就瞧见她托着下巴,晃着酒杯朝我眨眼笑:“是不是不如想象里那么好喝?”
“哎,别这么看我哈,是你自己要尝的。”我吃瘪,埋怨的眼神盯着她,却不想自己的动作早就被她预判到。她转身走进厨房,拿来瓶还冰着的气泡水递给我:“混一下可能会好点。”
好,这么算我也是接触到调酒了。兑了气泡水的酒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饮料的酸甜口,于是好奇心作祟,我不由地研究起怎样配比兑出来的“酒”口感最好,渐渐也忘了自己喝进多少掺着饮料的酒。只知道后来灯光摇曳,人影婆娑,交叠着向我靠近……
沈时青喝醉了,这在谭相怡的料想之中。她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女孩毫无节制与防备地喝光一杯又一杯酒,也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茫然。
她明明可以拦住沈时青,让她不要再喝了。但她没有,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原因是她这段时间最不想面对的,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她想要女孩别那么清醒,不要知道太多,不要让本就敏感的心再加上一层创口。
她想还她纯真。
“沈时青。”谭相怡抿抿干燥的嘴唇,放下酒杯,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嗯?”女孩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不自知的迟钝,但幸好醉得不深,知道是谁在叫她。
像是刚刚想起什么,沈时青眼睛一亮,口齿不清着开口:“……我有给你准备了礼物,不一样的,你想要么?”
“想。”谭相怡愣哽了一下,但还是压下负面情绪,顺从地回答。
“那你先来亲亲我。”最后再吻我一次吧,谭相怡。
夜晚才刚刚开始,彩色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照亮漆黑,绽放声刚好能为屋里的两人作奏。谭相怡虔诚地跪在床沿,搂着女孩柔软的腰,细细亲吻她的唇。
到底是酒精醉人,也醉神智。谭相怡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传染了,耳边是女孩猫儿般的呼吸声,被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却重重落在她心里。她的吻也渐渐失控,吻的也好像不只是唇瓣,皮肤下薄薄的血管在鼓动,与她的心跳达成共鸣,一同在散发着热气的卧室里糜烂。
“姐姐,谭相怡……”女孩空出一只手来虚虚蒙住自己的眼,呼吸紊乱,“我有点害怕。”
听见这声哀求,谭相怡转上去吻她的眼角,像是给阿星梳毛一样轻轻顺着她的头发:“不要怕,我在这儿。”
“乖崽,姐姐在。”
沉时青终于又听见这属于自己的昵称,没来得及表现出欢喜,就被一阵突如奇来的浪潮卷入深海。
谭相怡。果真同她名字般温柔,潭水似的,温和地浸泡住她的全身,延绵的水波一圈圈将她包裹,却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不适,只有身处潭水之中的舒适,与甘愿沉沦其中的决绝。
窗外骤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光亮透过帘子,模糊地照着两只纠缠的蝴蝶,沈时青搂紧对方的脖子,将脸埋得很深。好久好久,才忸怩着开口:“我有点儿困了。”
“好,你睡。”谭相怡又吻吻她的耳垂,起身去拿床头的湿巾。
“新年快乐,谭相怡。”
“嗯,新年快乐。”
晚安,榴城,晚安,我的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