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掷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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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因“陆婉君”这一嗓子安静得可怕。
陆太傅的长女，上京贵女圈内最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刚刚说自己被“仙子点化”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之人最忌讳擅论神鬼，倘若陆太傅泉下有知，怕不是得气活过来。
陆婉君心中唯一的念头，只剩下回去和季衍算账。
季衍这不就是用话本子打败话本子吗？
时移世易，风靡一时的精怪志异已成八卦闲谈，时人对此总是将信将疑。莫天师先前好不容易营造出如临大敌的焦虑气氛，全被季衍这诙谐的玩笑话，连消带打地除了大半。
看看太子李骁等人的表情，分明就是等着看戏呢！
唯一的问题是，他用的是她的身体啊！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你根本证明不了！”莫天师反应过来，被这明显胡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如此私隐，声张出去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要是胡搅蛮缠，你算什么？仗义执言的侠义道人？”
“陆婉君”斜睨着莫天师，目光上下打量，既审视又轻蔑：“你说自己为民除害就是真的，我说自己天仙下凡就是假的？莫天师，这镜子也忒大了，怎么不照照你刚刚那幅嘴脸？”
“乌鸦落到炭上瞧不清自个黑，除了那些鬼画符似的符箓，你还能做些什么？”
莫天师被气得直喘粗气：“那你倒是让我念法诀啊！”
“陆婉君”这一套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把他整得极其被动。傻子都听得出来“陆婉君”编排了个“仙子下凡”的故事挤兑他，偏偏前者还真直击问题核心：
倘若牛鬼蛇神真有那么好显形，他怎么还费这老大劲？
师傅也没教过他，怎么给普通人开天眼啊！
“陆婉君”如同看傻子般怜悯地注视莫天师：“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既然这样，你就念吧。”
莫天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能够诛邪的法诀呀。”季衍本想给他一个恶劣的笑容气气他，转头想起来自己还用着陆婉君身体，便敛下眉目，语气和蔼可亲：“当然，拈法诀之前，你得和我打赌。”
“赌什么？”莫天师完全被他牵着走，毫无防备地踩入火坑。
“掷筊。”季衍一早就盯上了他腰间的荷包，此刻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想来你也听过关圣帝君的名号，我今日就与你赌，关圣帝君不准你度化我，因为，我能掷出九连环的‘圣杯’。”
掷筊是闽越一带的民间风俗，乃道教问卜的传统仪式之一。本朝国姓为李，当仁不让推崇老子和道教，因而天师院的人都会随身携带筊杯。
这些筊杯均取上好红木制作，成品为一对，形如新月，凸面为阴平面为阳。每次焚香祷告后，捧住筊杯双手合十，绕香一圈再掷出，便是一筊。
结果有三种，两平面同时朝上为笑杯，说明神明暂时还未回复祷告所求，行事情况不明；两阴面则为阴杯，说明神明并不认可所求之事。
第三种结果，一阴、一阳，表明神明允准且庇佑信徒所求，就是圣杯。
陆婉君算了算，连着九次圣杯，概率应该——
“……九掷皆圣，其数合于五百一十二分太一。*”莫天师算完，表情古怪：“陆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已然不亚于发生天石坠地*的天象异变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莫天师，我一再忍让你却步步紧逼，若不拿出点真本事，你怎么会信我受游仙庇佑呢？”季衍轻笑，故作姿态地反问。
“莫天师。”太子李骁已然将此事当成了一场乐子，左右丢人的并不是他，索性淡笑着为本就荒唐滑稽的场面再添上一笔：
“人陆姑娘不过一弱质女流，遭你多番追问，这才说出家传私隐。你可是天师院的人，别弱了气势。”
“可不是嘛。”旁观许久的四皇子一贯与太子交好，当即跟上：“喂，莫扬，你要是不敢和陆姑娘赌，我明儿就去天师院，治你一个玩忽职守。”
四皇子李望近来在礼部轮值，礼部直接管辖天师院，他这话说得并不逾矩。
唯有李炘，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见几位兄弟接连开口，身为主人家的他在叶风荷提示下，缓缓开口：“皇兄和四弟说得有道理，莫扬，本殿下已经一再纵容你，你偏生要将事闹到如此局面。”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叫莫扬的愣头青并不属于太子派系。就是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理，非得要搅乱他女儿的满月宴。
方才装神弄鬼，说得有鼻子有眼，又是法器又是符箓又是黑气，不少人都被他给唬住了。
让他这么闹下去，到时候流言纷纷，他贤王、贤王府岂不是得名声扫地了？
李炘在心头狠狠给他记了一笔，话中添了几分威胁：“灵盘爆裂、黑气缭绕、凶煞盘踞，这些都是你整出来的好事。今日若不给个交代，我现在就把你下到刑部大牢，明日亲自向父皇弹劾你！”
当然，李炘真正不爽的原因，源于“陆婉君”应对此事的方式。
她选了一种李炘既满意又厌恶的方式，满意是因为这的确奏效；
厌恶则是因为，他又一次从“陆婉君”身上看到了季衍的痕迹。
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儿，怎么可能从大家闺秀“陆婉君”的口中说出？
只有匪里匪气，时常与上京勋贵子弟不屑与之为伍的市井之徒交好的季三郎季衍才清楚。
唯独季衍爱自降身份，混迹市井之中，跟他那泥腿子出身都不如的爹一个样！
好好的姑娘，都被季三郎那厮糟蹋了！
李炘狠狠瞪着莫天师，愈发迁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莫天师想退也没有办法，他咬咬牙，猛地点头：“焚香开坛，我和你赌！”
说什么九掷皆圣？她以为她真是仙子下凡，真有神力不成！
她有没有神力暂且不论，他的除魔法诀却是实打实的。只要给他时间拈决，不信这凶煞伏诛后还不现出原型！
“陆婉君”朝众人一福身，起身时那双圆亮杏眼里一闪而过讥讽，恰恰又被莫天师一人看个分明。
待莫天师目光追来，“陆婉君”举着帕子掩面，神色受伤，水光盈盈的眼眸里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还真让一旁几位曾与小陆夫人有旧，心软的夫人们投去安慰的眼神。
因季衍遗孀这一身份引来的敌视，更是不知不觉消散许多。
莫天师：“……”
这凶煞怎么这么会演戏啊！？
陆婉君：“……”
季三郎怎么这么会演戏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这种表情呢！
王府管家很快准备好了香案，焚香过后，递给“陆婉君”三炷香。“陆婉君”不紧不慢祷告，口中念念有词：“关圣帝君在上，信女陆氏婉君今日叨扰，不知何处招惹无知道人，惹来非议，唯有以此自证清白。”
声音不大，刚好让人听见她在骂莫天师。
莫天师眼前一黑。
谁家好人祷告还暗戳戳骂人的？
“料想此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只是心系百姓，一时情急走错了路。圣人云，宰相肚里能撑船，小女子虽为弱质女流，却有向往之心。还望您亦一并宽恕于他。”
莫天师：“！！！”
她说的明明都是我的词啊！
“仙子，当年您曾救我一命，如今，还请您再次出手。”
说完，“陆婉君”深深三鞠躬，停顿数息以示虔诚，随后直起身将香插入香炉。管家立时送上红布包裹的筊杯。
手捧筊杯，“陆婉君”绕香炉一圈，啪的一声扔出。
第一下，一阴一阳，圣杯。
莫天师心想，这是巧合。
第二下，一阴一阳，圣杯。
瞳孔微缩，莫天师心想，这是好运。
第三下，一阴一阳，圣杯。
目光疯狂闪烁，莫天师不自觉抿唇，事不过三。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厅内落针可闻，只有“陆婉君”不断重复掷筊发出的清脆声音。
啪、啪、啪。
像极了晨鸣的禅钟，一声接一声，宣告莫天师的失败。
筊杯第九次落地，一阴一阳，恰如莫天师此时此刻铁青的脸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
莫天师难以置信，目光在“陆婉君”和香案处来回扫视，表情呆滞。
原本还只是看戏的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有几人干脆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更是从好奇转变为了吃惊——
陆家大小姐竟然真扔出了九个圣杯？
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如此大富大贵、神明眷顾的命格，怎堪蒙尘于俗世？
“陆婉君”轻轻弹了下指甲，朝莫天师一福神，随后又转向面露惊奇的太子李骁等人：“太子殿下、贤王殿下，还有诸位，关圣帝君在上，妾身此身从此分明了！”
莫天师早没了一开始的得意，惶惶张望，语无伦次地辩解：“这、这是假的，不可能。不，不可能！”
“大胆莫扬！”李炘瞬间从座椅上弹起，“来人，给我拿下他！”
眼看侍卫们即将拖走备受打击的莫天师，“陆婉君”眼珠一转，上前拜道：“贤王殿下，还望您手下留情。”
“陆姑娘，不必再说！”李炘沉着脸，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此人居心叵测，先是满口诅咒，又意图行凶害人，牵涉皇家声誉和公理王法，如此狂徒，万不可留！”
“殿下！”
“陆婉君”这一声叫得李炘浑身一寒，说不出的古怪，不待他分辨其中关窍，“陆婉君”的下一句话便紧随其后：
“殿下，方才仙子传信于我，莫天师不过是找错了方向，贤王府内确有凶煞盘踞，只不过——”
“她”向屋外长廊投去凝重的目光，缓缓开口：
“那凶煞，就立在廊下。”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掷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