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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走 ...

  •   回到原身记忆中的小院闺房,刚刚洗漱完的沈知微终于松了一口气。

      被衙役押送回沈府后,宗亲、长辈和父亲一封信救出的二哥她统统没见着,便被生母顾姨娘带回了偏院。
      此时顾姨娘在院子里绣花,杏枝被捕,仆婢避讳,房中一时无人,正好清净。

      陈设依旧,半月无人打理,却没落灰。
      床榻边摆着书桌,不合规矩的案几上层层叠叠堆着法典律疏,像极了现代办公室里堆满资料的工作台。
      这里从来都不是姑娘闺房,而是一间静谧的书斋。

      沈知微拢起还在滴水的长发,蹲下身,熟门熟路伸手探进床底,摸出那摞藏得严实却被她翻烂了的书本。
      《律例详解》、《大理寺录》、《刑案判义汇编》……
      她翻开其中一册,熟悉的条文扑面而来。

      沈知微轻轻抚过那些边角磨损的书面,鼻尖泛酸。

      “你是真心喜欢这里啊……”
      她喃喃低语,似是在和消失不见的原身对话。

      这里不是她读书时认识的任何一个朝代。

      女官能为,却必须婚嫁。
      女子可仕,却无仕途。
      官衙中有裙裾,却比须眉更难前行。

      可即使如此,那位尚未露面的父亲却未曾逼婚,反而鼓励她一次次报名选仕。

      原身记忆中,她考过三次。每次都是临门一脚,因与主审意见不一而被刷掉。

      她讲逻辑、讲证据、讲程序。
      他们讲礼义廉耻、纲常人伦、家门体面。

      沈知微轻轻叹息,指尖按住那卷被翻得最旧的卷宗。
      “……好吧。”

      她仰头望向窗棂透进的那点昏黄暮光。
      “虽然这世道比现代更虚伪,但既是你所愿,我便替你好好照顾家人,实现你入仕的梦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微微!”顾姨娘猛然推开大门,神色慌张。

      “主母那边传来消息说……大人听完汇报急火攻心,突发高热,昏了过去!”

      沈知微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身。

      —

      夜色深沉,屋内焚着沉香,香气缭绕,氤氲不散。

      灯火昏黄,床上男子脸色惨白,鬓发凌乱,眉头微蹙,似是被梦魇纠缠。

      【目标体温:38.6℃】
      【状态:昏迷,呼吸频率偏快。】

      沈知微眉头微皱,关闭系统提示。
      她撸起袖子,将已经发热的冰帕取下,动作轻柔地放进一旁的水桶,再次拧干、叠好,覆回他额头上。

      指腹拂过他额头时,男人眉头一动。

      【目标体温:38.5℃】
      【状态:苏醒中……】

      这么快?
      她一时间有些慌了。

      面对这位只存在于原身记忆中的“父亲”,让她现在喊人,属实有些突然了。

      “……爹?”
      她迟疑良久,终究低声蹦出一个字。

      鬓角泛白的沈成礼缓缓睁开了眼,声音沙哑:
      “知怀?”

      “……是我,知微。”
      沈知微压下心中对这陌生男人的疏离,轻轻握住他的手。

      “是我连累了您……让您病倒了。”

      沈成礼动了动唇,神情复杂,随即剧烈咳嗽了起来。
      “不,不是你的错……”他哑声打断,侧身拿起枕边的帕子,半掩着咳个不停。
      “是我……是我教导无方,让他做出这般糊涂事。”

      沈知微手掌收紧,心中的最后一丝迟疑被这句话抚平了。

      “爹爹,您昏迷期间,陛下已经下旨宽恕沈家……您官复原职,而我和哥哥,交由沈家自行处置。不妨让二哥先回属地避避风头,待时过境迁再返京也无妨。”
      她语气柔和,分寸克制,真成了为父分忧的好女儿。

      沈成礼闭了闭眼,没立刻答话,病容下一时看不出情绪。

      “再者,大哥如今在户部任职,三哥、四哥、五弟也都陆续入仕。舅舅身为户部尚书,与我沈家关系密切,家族根基如此之深,必不会因此事倒下……我也不会拖后腿。”
      她目光笃定:“之前几次女官落选,我已总结失败原因……这次定中,不令沈家蒙羞。”

      沈成礼眼中浮起热泪,喃喃低语。
      “我的知微啊……”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凉。

      “爹爹,您说。”
      沈知微回握住男人的有些粗糙的厚实双手。

      “你……你……”
      他指尖颤着,像是有什么话哽在喉间,沈知微连忙凑前——

      “啪!”
      清脆的一声响彻寝室,沈知微被打得踉跄跪地,脸颊火辣发烫,耳边却只剩下嗡鸣声。

      她怔怔抬头,瞳孔微缩,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

      沈成礼的声音陡然低冷:“胡言乱语!”

      “本以为你聪慧、识大体,竟不知你有这般野心。这些年我让你协理卷宗,旁听公案,是为了让你辅助家族,在关键时刻替家族顶一顶。可你呢?”
      他缓缓坐直,咬牙切齿,眼中已无方才的慈父柔光,只有愤怒和厌弃。

      “你是庶出,是养来铺垫嫡系的沈家‘退子’。你一庶女,能留名族谱,都应感恩戴德。”
      “我留你在这府里,不是为了让你争功出头,更不是让你取而代之。知怀虽有错,但若你肯闭嘴受罚,他的仕途便能保住。我放着刑部司务不保,要你一介庶女有何用?你倒好,在堂上翻案、质证,竟然还妄图入仕——”

      “你也配?”

      沈知微跪在地上,还没干透的长发黏在脸上,指尖抵住脸颊,看着那张面目扭曲的脸,恍然大悟。

      ——所以“沈知微”知道一切,知道了前因后果。

      “从明日起,你搬出沈府。书房案卷一律封存。”

      ——而这,便是她在审判时,彻底死去的理由。

      “从此刻起,你再不是沈家女。”

      沈知微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她说得再动听也没用,这位“父亲”从未打算听。

      可门外的顾姨娘,却并不是这般想的。

      “不行!”
      她跌跌撞撞推门而入,眼圈红肿,额角汗湿,连礼都顾不得行了。
      一进门便“扑通”跪下,死死攥住沈成礼的衣摆,声音苦涩:“老爷!微微她,不,二姑娘她是你亲生女儿啊!”
      “您、您亲口说过,她聪慧明理,可堪重任,可留在府中亲授案卷……您怎能说逐就逐?”

      沈成礼神情不变,字字诛心:“一步错,步步错。沈家容不得目无尊长、不知大体之人。”
      “微、二姑娘,快向老爷认错,说你一时昏了头!以后再不敢妄言妄行,尽心辅助兄长、辅助沈家……”

      “念她多年读书不易,念你我夫妻一场,我不追究你教女无方。她若识相,离京远去,我便留你衣食无忧。”
      “若敢徘徊不去,那你们母女——”

      哭泣声戛然而止。

      在沈氏父女意外的眼神中,顾姨娘缓缓抬起头,眼中再无泪水,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

      “妾身是偏房,仅得一女。年少失血,早已不能再孕。入不得族谱,无子无靠,在沈家……本就毫无位置。”

      她双手撑地,重重叩首,额头磕地发出闷响。

      “既如此,妾身恳求老爷,准许妾身与知微一同离府。”

      “混账东西!”
      沈成礼怒吼一声,一掌狠狠挥下。

      顾姨娘被打得翻倒在地,发髻散乱,嘴角溢血,仍是咬牙不语,颤着声音重新跪起:
      “微微既非沈家女,我这做娘的,自该随她一同出府。”

      “放屁!”沈成礼怒极,掀翻水桶,抓起砚台砸向她,“顾氏,你死了这条心!你生是沈家妾,死是沈家鬼!岂容你想走便走?”

      “做梦!”

      这一幕一出,沈知微那滴迟迟未落的泪,终于滚了下来。
      她不是为自己哭,是为这个明知此去无门,仍愿一同赴死的女人。

      她抓住了男人再次挥向二人的手腕,轻轻扶起顾姨娘,轻声道:“娘,没事。”

      “我走便是。”

      ————

      月色沉沉。
      沈知微背着顾姨娘为她备好的行囊,踏出沈府大门。

      “娘给你包了银票和干粮,城门那边有我找人打点过的马车。”
      顾姨娘的声音哽咽,像是要将所有挂念一次说完。

      沈知微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喉咙一紧,像被什么死死堵住。
      她看着对面红肿的脸颊,终究只是低低应了一句“好。”

      “你头发未干,注意保暖,别再病倒了。马车早晨价格便宜,南边富庶,记得省着吃……别再分给别人了,娘心疼……”

      “说完没有?”管家不耐催促。

      “容我再嘱咐一句……我……”顾姨娘声音已哑。

      “最后一句!”

      “好、好……微微,不用担心娘,娘就在府里,不会有事。你……”
      她话没说完,门已“砰”然合上,震得墙壁轻颤。

      门外还能听到顾姨娘扑到门边,哐哐捶门的哭喊声。
      “微微,娘对不住——!”

      沈知微怔立原地,半晌,泪无声落下。
      “您真傻啊……”

      她又不是真的“沈知微”,何必这般替她着想?

      【系统提示:宿主身份已变更。】
      【沈氏庶女转为无籍散人】

      没关系,她只是一个穿越者。
      没关系,她只认识顾姨娘不过一天。
      没关系……

      不,她有关系。

      她轻靠在门边,低声许诺。
      “我会回来带您离开的。”

      转身,她独自走在尚未苏醒的街道上。天色未明,街边小摊还未支起,只有冷风穿堂。

      就在拐角,她瞥见一道人影被踹出门外,妇人跌坐在地,怀中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门内男子的声音如刀般落下:“一臭寡妇带着拖油瓶,一天写不了几页陈词滥调。我都没找官府告你抄袭,你竟敢要润笔?还在书局门口撒泼打滚?”
      铜板滚落在青石地面,发出冰冷脆响。
      “滚!拿着你的润笔滚!”

      妇人颤着手将铜板捡起,红着眼,声音微哑:
      “这些话本,是我亲笔所写……前几本您用了,如今我写得慢些,你便说污蔑我抄的?我只是想要应得的稿酬,难道也错了吗……”

      掌柜一脚将她手中文稿踢开:“谁能证明你写的?你一寡妇,无官籍、无族保,谁替你作证你写的?你签契约了吗?”

      话音落下,他摔门而去,只留妇人和孩童在街道上瑟缩落泪。

      沈知微站在街口,身形僵住。
      那一瞬,她从妇人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官府里,哪怕一块荒地都能“立籍有契”。
      可纸上千言,落在‘“她”们身上,却从不算数。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付出,竟是如此无视与践踏。

      下一秒,沈知微已经扶起那位女子。她怀里不过三岁的孩童正放声大哭。
      “娘……娘亲,福星饿饿……”

      沈知微身体不受控般,从行囊里掏出了母亲为她准备的干馍。

      妇人抬起头,因突如其来的善意感到惶恐:“谢、谢谢小姐……您这打扮……是要远行?”

      “……是啊。”

      “啊?您一人独行?出了什么事?”

      “我被赶出来了。”

      “天啊……那您可怎么办啊?”
      妇人怀里抱着孩子,眼神却亮得像灯火,仿佛她真是什么天降贵人。

      沈知微一愣,看着替她打抱不平的年轻母亲,嘴角勾起,望向东方微亮的天光。

      怎么办?
      “您不必担心,我还会回来的。”

      去他的沈家。
      去他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
      既然这时代不容她们,那她便做那第一个反抗之人。

      “我要挣钱,我要当讼师。”

      从今往后,她不是沈家庶女、不是辅助、不是棋子。

      “我要推翻他们,我要帮助她们。”

      她不为富人脱罪,只为百姓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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