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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二:海月篇 ...


  •   初次见他,是在舞月楼中。

      睁开倦怠双眼,神志有些茫然。我最后的记忆,是客栈掌柜冷漠的眼神。
      但,是我的错。
      银囊羞涩,又怎怨得他人?

      惊见眼前青罗碧帏,心中诧然。
      然后,我转头,瞧见了他。

      他很美,真的很美。
      眼若凝波,眉似远山。
      他颦着双眉,看着我。
      屋外忽有风拂过,窗前树影绰绰,映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浓浓淡淡。
      光与影的晖映下,他显得,如梦似幻。
      长睫微闪,再闪,望我,欲语,还休。
      我心拧紧,我知,我心已动。

      再然后,知他名。
      珏舞。
      他叫珏舞。
      名满秦淮,万人渴求一见的珏舞。
      如此人儿,竟坠身青楼?

      我心痛,为他,亦为我。
      不曾想过,
      平生中,第一次动情,却是倌人,一个青楼中的男子。
      我该,如何自处?

      不想再见他,怕自己最终会掉入火燎炼狱,永不翻身。
      于是,我要走。
      他留下了我,用一句话。
      “现在你还能去哪?”
      我还能去哪?呵,我能去哪?天下之大,我竟无可归处。
      悲兮,悲矣……
      所以,我只能留。

      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寄身青楼,作为居所。
      苦读圣贤书十载余,自是对此污秽所在,却之不恭。在我心中,青楼,不过是人舍却本性,浪荡无耻逞□□的场所。虽早已知,食色性也,总难苟同。
      所以,我不与他人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因,我无处可去。所以,我不语,包括他。
      不只为他身在青楼,还为我的心,看见他,仍然怦动。

      不想见他,偏又遇他。
      每每转身之时,他宛然对我浅笑。
      他的笑容很纯,眼睫弯弯,嘴角微抿,颊上便现出两个小小酒窝,温柔如水。

      梨花不知他人语,
      自开起,
      落星雨。
      婉柔如玉,
      清浅如雾,
      渺若谪仙舞,
      醉却心无数。

      朝夕风动,
      恍然惊梦。
      花骨淡洁入尘土。
      徘徊难住,
      情寄尺素,
      唯望他朝缘深处,
      再相逢,
      却陌路。

      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笑,想起的却是这阕《惊鸿》。
      也许红颜多灾劫。
      他太美,我似已恍见,他的宿命。

      。。。。。。。。。。。

      惜,最终,我仍是坠了炼狱。
      明知如鸠,饮入断人肠,我却已欲罢不能。
      情若能握于反复中,世间又岂来那许多哀情颂?
      我苦笑,心中,却是甜若蜜。

      只望此情能长久。
      尽我所能,
      使他永得开心颜。
      这是,我的心愿,
      我对他的誓约。

      日日笙歌,我在他前展颜笑,心内,却总有许多挂牵。
      这世间,太污淖。
      朝中,奸佞纵横,朋党勾结,瞒上于君主,欺下于良民。
      于是,我幼年就许下宏愿。
      十载苦读,只求能为民父母,除奸去恶,为国尽我绵薄之力,死而后已。
      可,如今,我该如何?
      吟风弄月,伴他左右?
      或,为平天下,离他而去!
      我,两难。

      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因为,我在他前不曾停过笑。
      却不知,他的剔透玲珑,早洞穿我心腑。

      那日,他要我走。
      我愕然。

      他仍是浅笑,眸内,水光闪动。
      他要我走。
      他说,他要我能开心。
      他说,他不想拖累了我。
      他说,我是君子,他信我。
      他,愿意等我。

      我茫然。
      我该走?该留?

      我选了走。
      他与天下,我选了天下,撇下了他。

      其实,我亦有私心。
      从未曾忘怀,右御史大夫之侄,吴少的狂傲。
      他的狂傲,源自他的权。
      虽不耻,却是事实。
      在珏舞前,我不提及,但我在乎。
      我在乎,他承欢于他人身下。
      我在乎,我嫉妒。
      我,无能为力。
      所以,我走。
      有朝一日,我要他只为我笑,只为我舞。
      所以,我忽视他眼底的泪,绝然而去。
      我知道,他会等我。
      他这一生,只等我。

      但,我仍有犹疑。
      朝中险恶难测,我懂。
      想为官清廉,定要言正身稳。
      若不然,我的宏愿,必化流水。
      清赎倌人,天下大忌。
      我是否能,真无视他人眼,甘冒天下之大不讳?
      我不知。
      他,始终是男子……
      他,为何是男子?

      我失言。
      我知道。
      因为,我说出了我的犹疑。
      然后,我看见他的泪,他的恼,他的怨。
      我心痛难当。
      我不敢再提。
      所以,我只敢对他说。
      “你等我。”

      殿试并非如我所想的困难重重,甚至可言说,轻而易举。
      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耳闻圣旨,心中念的却是他。
      我的珏舞。
      他,是否安好无恙?
      他,是否思我如旧?
      他,是否仍在那片翠绿竹林中,轻舞双袖,曼声而歌?
      突然,好想见他。
      不知为何,好想他。
      也许,这便是苍白的预兆。
      也许,我那时便该回,陪着他,轻歌曼舞,了此终生。
      但,天下就在眼前,我的宏愿,即将实现,我怎可走?
      我不能走。
      当榜新科,若为倌人抛冠去袍,他日又如何在朝中言正身稳?
      丈夫在世,无国,岂可有家。
      我定要入清流,除奸佞,方可回。
      我信他,
      他会等我。

      。。。。。。。。。。。

      勾心斗角,步步为营。
      慎言危行,如履薄冰。
      弹指间,时光便若东逝水。
      我在朝,已五年。

      六等微位,晋升为三。
      我名,在朝中,四散如风。

      朝堂之上,来来去去。
      总有许多有志之士踌躇而来,亦有许多传颂广远之臣或杀或贬,或流放边疆,或请缨自回。
      唯我,始如初衷。
      斥奸言,逆奸行,为天下之大道,予万民以太平。

      清流炎系相战已久,我能存至今,是奇。
      炎派对我无可奈何。
      我言太正,身太稳,无隙可挑,无错可指。
      所以,他们只能怒看我升高位,聚人心。

      心中身影依旧,我却不能回。
      若见他,害他,也定害己。
      我有今日,不易,岂可让其随逝如黄花,落入尘土和春埋?

      呼云唤雨,反复他人。
      我沉醉于权势颠覆,俯视众生。
      几何时,我变如此?
      我不知。
      初入朝堂刻,我只立誓拯民于水火,我何时,变得和他们一样,眼眸深沉,言语无信,拉朋结党,谋权攀势?
      昔日不屑非常,今却已是个中翘楚,苍天弄人,莫过于此。

      。。。。。。。。。。。

      故地江南游,再见秦淮地。
      我见了他,我的珏舞。
      他滟涟如水,飘忽如风。
      容颜憔悴,轻愁难消,因我。
      但,他的眼中有着坚持,还有期望。
      他,仍旧在等我。

      我去舞月楼,却非为他。
      当朝秦楠,权倾朝野。
      他许我助清流,灭炎系,唯一条件,不过我在舞月楼等他。
      我应了。
      千载难逢,天赐良机,我又怎可不应。

      我和他相距仅咫尺。
      极想拥他入怀,但瞬间想起的,是我现今的身份。
      我不该识得青楼人。
      我是沧潇竹,我的名清,我的行正。
      身为清流之首,我怎能识得青楼倌人?
      旁端秦氏公子暧昧言,我顿然惊若雷鸣闪。
      功亏一篑,我心不甘。

      看见了他的痛,他的悲,我只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天下,只能伤他。
      他在我身请前屈膝而跪,状极卑微,他的眼中,有着嘲讽。
      是呵,我承认,是我的错,我的懦弱,伤了他。
      可他的心痛,又怎知我的亦然。
      他了解的。
      他了解我的。
      他是聪慧明理的珏舞,他不会怪我。
      他应知道,我的苦衷,我的为难。

      远远传来他歌声,清冽依旧,动听婉柔。
      但,为何,是如此的悱恻凄凉,哀怨断肠?
      那瞬,我恍然。
      是,他不怪我。
      但,他恨我。
      恨我选了天下,恨我言出无信,恨我苦苦的欺他瞒他。
      唯隔一尺隙,同是苍天掌中人。
      我和他,再也回不到当初。

      我徘徊犹疑。
      再赴舞月楼?
      危及我身。
      拂袖而暗离?
      伤及他心。
      我,这一生,似乎总在两难中抉择。
      好累。
      这种抉择,好累。

      忽有讯传来。
      珏舞自缢于梁阁。
      我不用再两难。
      今生今世再也不用。
      但,我却茫茫然。
      心在他的死讯刹间碎裂,化为飞灰。
      那个明媚的人儿,那个天真的笑颜,再也看不到。
      他的歌,他的舞,从此阴阳两相隔。
      他那柔约的“海月”,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原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拥住了天下,却永离了他。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天定的缘分?
      不过苍天弄人。

      忽忽岁月悠然过,我还是我。
      名正身稳,是世人对我的唯一声赞。
      清炎纷争,从未断绝。
      那夜,我看着刀光自我胸前闪过。
      嘴角微扬,我自心笑起。
      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二十年忧愁天下,够了。
      日日魂梦里,是他幽怨的眼神。
      好想他,好想他。
      这次,终可遂已愿,不管万千人。

      二十年,如一梦。
      今逝去,掩风流。
      不知,他是否仍在等我。
      他是否,仍是着了月白纱衣,暖着杯中热酒,轻启朱唇,笑颜流转赛梨雪?

      。。。。。。。。。。。

      珏舞,等我。
      我即归来。
      我是君子,岂会失言。
      你说过,你信我。
      你说过,你等我。
      我来了,但你呢?
      你在哪?为何,我寻不见你,为何,不见你身影。
      忽忆及,匆匆二十年。
      你魂已灭。
      我魄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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