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风曳将离

7、陆

　　在如今的四魌界，不会有人没听说过邪天御武这个名字。
　　因为在世人眼里，邪天御武就是恐惧与憎恨的代名词。
　　四魌界的资源根据四界各自的地理位置层层递减，火宅佛狱位于四魌界最下端，缺少日照，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如果将诗意天城比作天堂圣地，那火宅佛狱不愧为人间炼狱。
　　这样恶劣的环境也造就了佛狱族民的凶悍和对力量的崇尚。在火宅佛狱，没有长幼、男女之别，也没有血统优劣，只有强弱之分，只要拥有足够强势的力量，谁都有资格主宰一切。
　　邪天御武就是这样的强者。一直生活在压抑与困苦中的佛狱族民希望能有一个强大的领袖带给他们生机，改变他们的生活。所以邪天御武很轻松地凭借自身超群的武力站到了火宅佛狱权利的顶峰。
　　生性好战的他将目标锁定在了更广阔的天地，杀戮碎岛、慈光之塔、诗意天城，所有拥有资源的地方，他都要带领自己强悍的军队进行疯狂的掠夺与杀戮。
　　这种悍勇的为人与强硬的作风曾一度令佛狱族民欢欣鼓舞，然而，力量是把双刃剑，成为主宰者后的邪天御武在对待火宅内部的问题上也慢慢显示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暴戾与凶残。
　　他屠杀了大量体质羸弱、衰老或有病症、残疾的族民，就连新出生的婴儿都要全部放置在酷热荒芜的岩海三天三夜，只有能够活下来的婴儿才有资格继续成长——因为火宅佛狱缺少资源，所有的弱者在邪天御武看来都是累赘，会占用火宅佛狱为数不多的资源，这些资源是属于强者的，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享用。
　　如此，势必会引起不同疆域不同族民相同的反抗，在他镇压与侵略的同时，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直陷于恐慌中的火宅佛狱站出了新的统领者，与杀戮碎岛、慈光之塔联合起来，一同对抗铁血君主。邪天御武遭受到背叛和攻击，无法回到火宅佛狱，自然会选择攻入四魌界的顶端——诗意天城。
　　龙主考虑再三，最终将这次的作战任务直接交给了五位皇子——因为邪天御武的名声太响亮，战胜了他，皇子们的功勋会名垂史册，尤其是天尊皇胤，他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未来的君主之路也会愈发平坦。况且五位皇子本来就是御天龙族的佼佼者，如果他们联手也战胜不了邪天御武，也只能说是诗意天城的命数本该如此。
　　天尊皇胤接到命令后召集了四位兄弟一起商议对策，五人在东宫中分别落座。由于邪天御武体质特殊，有死后重生之能，在没有找到破解方法前，只有先生擒再拘禁才是最安全的，而生擒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封印。
　　天尊皇胤原本的意思是在战斗中先由四方带兵包围敌人，限制邪天御武的动作，再由最后一人设下封印，将其擒拿。炽焰赤麟听后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指腹轻轻敲着手心里的月橘茶茶盏。
　　细微的举动被碧眼银戎看在眼里，立即问：“二哥可觉得不妥？”
　　天尊皇胤误认为二弟多年在外，这次初逢战事心里紧张，加上他本性并不张扬，所以不敢直言，连忙劝解道：“赤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此法不通，“炽焰赤麟看向天尊皇胤，“邪天御武是什么样的实力？一代魔枭，让杀戮碎岛、慈光之塔束手无策，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是凭我们几人能强战的么？想在作战时设下封印绝无可能，若要制住他，只能让他自己走进封印。”
　　碧眼银戎不觉莞尔，问：“二哥是说请君入瓮？”
　　炽焰赤麟并不作答，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身边的紫杉桌上，继续说：“邪天御武由北面进攻，可让三人带重兵从东西两翼、以及后方拦截，重点在阻拦所以无需死战，然后一人带兵从南面迎战，边战边败退，直到白水台，水克火，白水台为天水，在那里设下封印最为合适。”
　　紫芒星痕忍不住问：“如果被他看透计划呢？”
　　邪影白帝赶紧点头，“就是就是，邪天御武又不傻，会这样任我们牵着鼻子走？”
　　“会，”炽焰赤麟斩钉截铁地说，“邪天御武贪婪好胜，只要我们的诱饵够大，能挑起他毁灭的欲望，他不会放过任何引起他兴趣的猎物。”
　　天尊皇胤听二弟如此说，不禁皱紧眉，脸色黯了下去，低声道：“强大的诱饵？难道要我们损失无数战士的性命去吸引他？这不可能。”
　　炽焰赤麟摇摇头，“不，只要一人即可，地位显赫，武力不凡足矣，牺牲其他人毫无意义。”
　　东宫里寂静下来，只有香炉依旧飘出袅袅松枝香气，合着月橘的馥郁，在房间中弥漫又消散。
　　碧眼银戎垂下眼睑，明白了二哥的意思，俄而淡淡一笑，抬头道：“吾去。”
　　“不可！”天尊皇胤怎么可能允许兄弟涉险，当即站起身来，阻止说，“让吾来。”
　　炽焰赤麟道：“你不能去。”
　　天尊皇胤急声问：“为何！”
　　“因为你是天尊皇胤。”
　　天尊皇胤一怔，呆呆注视着炽焰赤麟。他虽然有身为皇太子的自觉，但不过是认为自己要为父亲分忧政事，将来要为诗意天城鞠躬尽瘁，从来没想过自己兄弟的地位要比自己卑微，甚至他们的命不如自己的命。
　　恍惚间，感觉有人走到了身边，天尊皇胤转身，正对上碧眼银戎蕴着温暖与坚定的眼眸——“吾是上天界统帅，相信邪天御武连年征战对吾也有所耳闻，由吾做引，再适合不过。”
　　天尊皇胤还要说些什么，被碧眼银戎阻住，“兄长该信任银戎。”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与纠结，天尊皇胤永远不会不信任自己的兄弟，但放任碧眼银戎只身犯险，他绝对做不到。
　　出战之日，天尊皇胤早早赶出城，他想要抢先一步去对战邪天御武，不让碧眼银戎冒险，却没想到，在城门外的广阔之中，只看到炽焰赤麟一人一袭玄衣孑立于苍茫天宇下，英武雄健的背影让天尊皇胤眼睛生疼。
　　“碧眼银戎已经提前走了，” 炽焰赤麟慢慢回首，对他说，“兄长带兵埋伏在东侧吧，白帝与星痕不久也会赶到。”
　　天尊皇胤一步一步走近炽焰赤麟，难以置信的问：“是你要他提早走的？”
　　炽焰赤麟点点头，一脸肃然，“是。不过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你真让他去做饵……”天尊皇胤凝视着炽焰赤麟的眼睛，身体不住颤抖，“银戎是吾兄弟……”
　　“也是我的。”说完，炽焰赤麟移开视线，转身望向远处的巍巍雪山，那些山在阴沉的天空衬托下更显得白得不真实。
　　“若他死了，我会替他报仇。”
　　明白天尊皇胤担忧，静不下心来去部署，炽焰赤麟直接按照自己的策略代他调兵遣将，好在天尊皇胤并不介意二弟利用自己的名头发号施令，因为他此刻心里牵挂的只有碧眼银戎。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
　　邪天御武是绝对可怕的敌人，这是碧眼银戎对这位魔枭的第一印象。
　　这种印象不必通过他高大魁伟的身躯、狰狞可怖的面具来传达，也不需要见识他难以估量的武力，仅仅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震慑人心的气势，就足以令人心胆俱碎。那是一种洪水漫天席卷而来、岩浆迸发冲破苍穹、火焰滚滚遮蔽旭日才有的气势，压抑、恐怖，不属于人，而是属于灾难。
　　所率领的部下一部分死于邪天御武手中的凫徯双剑，一部分随着行程接近白水台而慢慢撤离。碧眼银戎一边作战一边败退，一方面是出于计策，另一方面，邪天御武的实力也的确不可阻挡。碧眼银戎虽是统帅，但比起邪天御武来说到底还是太年轻，根基绝不可同日而语，一番对战后不免现出劣势。
　　邪天御武毫不在乎身上被碧眼银戎砍出的伤口，那些流出的鲜血更让他觉得兴奋。他一步步逼近，睥睨碧眼银戎，目光中透出不尽的戾气与凶残，那是一种猛兽看待猎物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碧眼银戎身上的伤势远胜过邪天御武，战甲上布满了剑痕，血水沿着额头淌下来，浸入眼中，像针刺一样痛，眼前顿时猩红一片，整个天地笼罩在模糊的血雾里。他拼命提着一口气，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将邪天御武带到白水台，绝不能因为自己让计划功亏一篑。然而经历无数打斗，还是让意识随着厮杀与时间的流逝逐渐浑沌。他堪堪支撑着，感觉到一股血气哽在喉咙间，几乎要溢出口腔，却又生生吞咽下去，手腕一转，再度扬起兵刃。
　　邪天御武看出眼前的刀龙族统帅已然伤重，张开手中的双剑，剑锋与风摩擦，发出震耳的轰鸣，淡青的光刺破长空，剑气纵横，与刀光相抵。
　　碧眼银戎被震得一个趔趄，撑着刀单膝跪在地上，鲜血沿着眼眶、嘴角流淌下来。
　　咄咄逼人的攻势再次袭来，劲风呼啸，碧眼银戎抗拒不及，被骤然击飞出去，脚下的土地也被击得沙石飞溅。
　　邪天御武又是一剑，剑光破天，招式狠辣得不留丝毫余地。
　　碧眼银戎眼看着剑气冲来，却无力抵挡，心中反而平静了，想着自己虽然被二哥逼到这种地步，但技不如人也怨不得他。
　　然而就在碧眼银戎险些中招之时，突然从他背后排山倒海般袭来猛烈刀气，与剑气碰撞，铿然一声，刹那间山崩石裂，乾坤撼动。碧眼银戎也因此被震开了。
　　与此同时，邪天御武的四周掀起了一阵狂风，刮起飞沙走石，透明的结界拔地而起，如穹窿一般将他包围其中。
　　在他面前不远处，炽焰赤麟放下刀，威严凛凛地看着他。
　　邪天御武顿悟，对方是要用天水结界来限制自己的功体，于是在狰狞的面具背后发出一声冷笑，“竖子，胆敢算计孤！”
　　强大的气焰可以震慑住千军万马，但炽焰赤麟却镇定依然。
　　“成败已定。”
　　威赫的声音落下时，从四方袭来白色电光，打在邪天御武身上，如藤萝一般迅速缠绕，作茧似的将他包裹住，而后一声轰然巨响，电光碎开，一条条银色的锁链已经将邪天御武紧紧禁锢。
　　邪天御武慑人地笑了，手臂用力伸展，将桎梏拉长，握着双剑冲向炽焰赤麟，“区区封印，妄想制服孤！”
　　怒吼的同时，锋利的兵刃已经刺下。
　　炽焰赤麟看着逼来的双剑，嘴角不易察觉地牵了牵，弧度太轻微，仿佛根本没有动，但邪天御武能肯定，刚才，对方是在笑。
　　向来目空一切的魔枭在这一瞬间心里竟起了一丝含糊，他终于看清了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才发现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锐气、冷厉、孤绝，还有残酷，从眼底清晰的映射出来。
　　邪天御武突然有种想退开的冲动，可是已然来不及了，炽焰赤麟皱紧眉宇，厉喝一声：“封印！”
　　结界被蓦地冲破，天尊皇胤、邪影白帝、紫芒星痕分别执刀向邪天御武袭来，邪天御武当即收势，正要转身，炽焰赤麟忽然一把握住剑刃，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四溅。
　　滚烫的龙血喷在邪天御武身上，渗透他的铠甲灼伤他的皮肤，竟然如燃烧一样痛。
　　逆龙血印。
　　邪天御武恍然明白，原来除了白水台，还有另一种封印被设在了炽焰赤麟体内。
　　因为着了龙血封印，他的行动更为艰难，任由三把带着咒术的刀刺入身体——诗意天城史上最强的封印，终结。
　　“原来……你是……六爪罪龙……”
　　鲜血汩汩的从伤口中流淌出来，炽焰赤麟的意识渐渐涣散，在昏倒的一瞬，他听到大哥声嘶力竭的呼喊。
　　以及邪天御武近在咫尺的话——“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