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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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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朦胧细雨撒在穿行的油纸伞上,溅起几分凉意。
凌光将头探出窗子往外望去,不禁感叹:“这一晃竟是一年了。”一年前,她和沈由柯就在街对面地茶楼上,筹谋着一场在公主府的盗窃。
“在怀念什么?怀念你保住了这条小命吗?”白惜缘以袖掩面,小口品着茶水。
“你瞧她,我们陪她来等放榜,她还嘲讽我们!”凌光不服气地拉着沈由柯讨伐白惜缘。
今日正是殿试放榜的日子。去年白太傅勇闯郡主府,楚云若循循善诱,甚至用上了武力威胁,才终于劝走了白太傅,让白惜缘在郡主府和公主府时能得到片刻宁静。但白府还是白太傅的天下。于是白惜缘几乎住在了郡主府,只是逢年过节才回家待上几日。
凌光家里倒是清净,只是清净过了头,一回家就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眼中情绪纷杂繁复,看得凌光心里发毛。她本身就能住在武学里,有公事和闲暇时也往郡主府跑得勤快。
几个月时间,足够几个陌生人变成好朋友。
沈由柯手肘抵在桌面上,支着头,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光一会儿推推发呆的沈由柯,一会撩拨撩拨沉静喝茶的白惜缘,努力半晌没得到什么反馈。
“你们怎么一点不着急啊!”凌光终于爆发出来。
“着急有什么用吗?”白惜缘慢悠悠地回答,“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至于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是啊,阿若说前三都行。这还能考不到吗?”沈由柯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接过叶澜递来的果盘,“谢谢叶澜姐。”
叶澜刚上楼,就听见几个姑娘丝毫不谦虚的谈话,也不禁笑起来。山水楼离放榜的地方很近,楼下都是等待的学子。叶澜也往楼下看去,指着一个问道:“这是谢家那孩子吧?谢鹤岚?”
那孩子正巧也感受到了楼上的视线,仰头望过来,遥遥作了一个揖。
白惜缘礼貌性地随着叶澜的话往下看了一眼,做出了评价:“无趣的人。”
沈由柯也想起些陈年往事:“之前太傅大人给你相看婚事时,还问阿若觉得你和谢鹤岚配不配呢。”
“噗!”凌光刚安静一会儿吃点东西,闻言直接喷了出来,指着白惜缘大笑,连带着沈由柯也憋不住,跟她一块笑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先前沈由柯名义上的舅舅,谢素文谢大人带着谢鹤岚去郡主府拜访,众人见过一面。那谢鹤岚年纪虽小,举止做派比白太傅还老成,活脱脱一个小古板,当时就难受得白惜缘跑到了隔壁公主府避难。如今听到自己还差点和谢鹤岚有了婚约,白惜缘面上维持着那点可怜的体面,心里大概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几人正笑着,就见街上人群也哄闹起来,一股脑地往前挤去。沈由柯和凌光都伸着脖子,试图看清榜单上的名字。这样的距离,当然是看不清的,她们也就是凑个热闹。不消片刻,采菊“噔噔噔”跑上楼来:“恭喜白小姐,榜上头名!这也算是连中三元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又骤然欢腾起来,连一直波澜不惊的白惜缘都笑得灿烂。凌光不知从哪藏了一篮花瓣,拉着沈由柯一同往白惜缘身上洒。
街上也闹着,有惊呼,有质疑,甚至有人当场造起了谣,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官兵带走了。
“谢小公子中了探花,还有一位郑小姐,是二十七名。”采菊等她们庆祝过一阵,才继续将她看到的信息说完。第一年科举,能金榜题名的就不止白惜缘一个独苗,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这边正说着,山水楼的店小二跑上来,说那位郑小姐给沈由柯递了拜贴,有意要做郡主的门生。
“门生?我还能有门生了?”沈由柯颇感惊奇。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怎么就有人上赶着投奔她了?
白惜缘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水渍,直视沈由柯,问道:“郡主从前没有门生吗?”
“哪有?郡主府有什么人,你们还能不知道吗?”沈由柯答完,却见白惜缘仍直勾勾盯着她,她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频繁出入郡主府的白惜缘和凌光,在外界眼中,已经算是她的门生了。
“一个状元,一个武学的一把手,一文一武,郡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白惜缘的手指叩在桌子上,每一下都震在沈由柯心上,“陛下登基后设立的两条新政,都是您和您的门生又出钱又出力,鼎力支持着。您现在可是陛下最得力的忠臣,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啊!”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这么庞大的势力了吗?沈由柯站到了窗边,回想着她拥有的一切。其实远不止这些,白惜缘提到的只是“门客”,事实上,皇上是她的义兄,丞相是她的父亲,她的哥哥、舅舅,即将还有一个表弟,都能成为她朝堂上的助力。她只是窝在郡主府太久,如若她多在外面走一走,她便会发现,其实她的地位已经可以与从前的楚云若媲美了。甚至于,沈家和谢家与她的联系,比与楚云若的要更加紧密。
“郡主知道,当初殿下是怎么劝住我祖父的吗?”白惜缘幽幽站到了沈由柯身后,在她耳边说道。
“殿下说,我不会是最出头的那只鸟。会有一个能站得更高、更稳的鸟,站在我前面。”
雨打梧桐,总显萧瑟。
楚云若忽然感到喉头一股腥甜,忙用帕子捂住。一阵咳嗽后,帕上满是猩红。
阿珠匆忙放下药碗就要走上前去,却又想起什么,只得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华汐烦躁地在纸上又划去什么,从远处看,那纸上已堆满了墨团。
“不过就这一两年了,何必白费工夫呢?”楚云若走到华汐旁边,随手将那张纸拿起,扔进火炉中。层叠的衣袖间,是她包骨的皮肉,借着火光染上一抹绯红。
从旁人那偷来的寿命,终究不是自己的。楚云若将手中事务全数丢下,再不管俗事,就这样休养了三年,颇有苟且偷生之感,也不过就到此为止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了。
眼见又是秋闱,三年时间,白惜缘已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白太傅也终于放下心来,辞官致仕,安享晚年。凌光带着武学的姑娘们,一直勤恳磨炼,几乎吃掉了楚云若在山水楼所有的分红,就等有朝一日,在实战中把名声打出去。
月前,江洲水患,皇上派了逍遥郡主南下治理。封号就像一句谶纬,自沈由柯得了这个封号,似乎就再没什么逍遥日子了。
不逍遥也不是什么坏事。沈由柯这几年勤勤恳恳,也是积攒了不少民心,比她这凶名在外的栖梧长公主强上太多了。
“小柯也快回来了吧?等她回来,看她能不能空出时间,陪我再去千良看看。”楚云若随意地撩着自己披散的头发,指间缠上几根斑驳的发丝。远远地从铜镜中,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红颜枯骨,便是如此吧。
屋外多了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进来,呈上一份密报。
屋内三人都盯着那份密报,谁也没有接过。
密报是兰国的样式,缝隙中还夹杂着沙粒。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有什么好事?
“呵,说不定云飞尘暴毙,云部来与我们求和呢。”楚云若说着没人会信的笑话。
最终还是楚云若亲手拆开了蜡封。
“这下她必须得去一趟千良了。”楚云若笑笑,将那薄薄的纸张递给华汐。
云部铁骑山中夜行,似图谋绕过千良直取肃州。
早晚会有这么一战。这是两边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云部沉寂了几年,央国也过了几年和乐日子,偏偏在楚云若将死未死之际,爆出了这样一遭。
密报写成时云部便有了动作,传递这几日,肃州怕已遭了劫难。
楚云若坐在了铜镜前,不用她多话,阿珠走上前来,替她收拾进宫的妆发。手忙脚乱间,阿珠将一罐胭脂打翻在桌上。
“可是,郡主她回来,还得……”阿珠抬起头来,眼眶已经通红,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将泪水留在眼眶之中。
“是啊,她赶不及,只能我先去了。”楚云若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笑着,“不急,我在肃州等她,让她先安心忙完那边。”
等胭脂盖住了苍白的脸色,楚云若站起身,向外走去。
“消息先捂着,不要扰了民心,自乱阵脚。去告诉凌光一声,我要带她的姑娘们去建功立业了。”
只是片刻,楚云若就对这场战事有了筹谋。又或是,她已为这场战事筹谋了数年。
“要么……”阿珠在身后喊道,“要么我去找张道长?让他来看看这一行的吉凶。”
楚云若顿住脚步。
“他又看不到央国的吉凶。至于我的,”楚云若低头,自嘲地笑着,“哪用他看,我自己都能看到。凶,大凶。”
雨声渐歇,云层中漏出些光芒,打在楚云若周身,衬出一个暗影。她回过身来,看向阿珠。
“别等我了。我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