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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真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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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若总爱穿些宽袍大袖,今日也一样。走路带起的风将她层叠的衣袖吹起,煞是好看。
沈由柯看着楚云若向她们的方向走来,袖间隐约有一抹碧色。有一阵疾风刮过,比方才那刺客拿着匕首冲过来时那阵风还要快上一倍。
沈由柯闭上了眼。张平安说她最近有血光之灾,她还以为刺客那一下就够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周围传来些声响,是受到惊吓想要尖叫却又扼在了喉咙里那种。温热的血液飞溅落在了沈由柯脸上。是因为肾上腺素吗?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再看看这个世界吧,沈由柯这样想着,缓缓睁开了眼。
楚云若站着,视线自上而下,睥睨着她。她手上拿着一柄像是翡翠雕成的,晶莹碧绿的短剑,剑上同样晶莹的鲜红的血滴正一点点落在地上。
她的手腕是不是有些太细了?沈由柯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临死了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些东西。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那胸膛上的伤口。她脸上的血就是从那里溅过来的。
但伤口在那刺客的胸膛上。
“小沈大人,来看看到底哪个是你的亲妹妹。”楚云若说着这话,目光却一直落在沈由柯身上。
沈由柯这才想起来别人的存在。她转过头,与和楚云若一起赶来的沈由方对视。
平视。
真可笑啊,堂堂鸿胪寺少卿,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被楚云若那一剑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回,回殿下,”沈由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定下来,“我妹妹从未被人冒充过,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沈由方说完,见楚云若回了他一个眼神,才连滚带爬地到了那具尸体旁边。他的手哆嗦着抚向那尸体的面颊,从那脸的边缘摸到了什么,一直堵在喉头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他一把将那张人皮面具从尸体的脸上掀开,惊喜地喊道:“殿下,太妃娘娘,她是假的!她不是我妹妹!”
人群中也些微传出些放松的声音。
“站起来。”沈由柯听到楚云若对她道。她僵硬地站起身,任由华汐将药粉不要钱一样拍在她的脖子上。
从变故中回过神来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一个姑娘站起来,大声呵斥道:“长公主殿下,您这样还没问清缘由就当众杀人,您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太妃娘娘,有没有陛下!”
楚云若正接过阿珠递来的手帕,细细擦拭着短剑上的血迹。阿珠向那说话的姑娘看过去,随即答道:“那是朱刺史家的二小姐。”
“徐竹。”楚云若喊了一声。那跟着她来的人群中立刻走出了一个身影恭敬行礼。
“请朱小姐和带刺客赴宴的那位小姐到公主府喝杯茶。”楚云若已将短剑擦净,随手将沾了血迹的手帕扔出,盖在了刺客的伤口上。她连眼神都没分给那位朱小姐一眼,拎着短剑向前走去。
“凌小姐,您对这结果有什么异议吗?”
“应该是没有的。”凌光端坐着,笑容有些勉强。虽然她并没怎么抱有这刺客能成功的希望,但以这样快速、血腥的场面失败,还是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期。
“竟然有这样高超的易容术,竟然能装得这样像。即使我和惜缘跟她相识那么久,还是分不出来呢。”凌光又真挚地笑起来,她看着楚云若,眼中带着期待。
还没结束?沈由柯终于开始害怕了,害怕她和凌光的合作真的算计到楚云若。
在答应凌光时,沈由柯以为这计谋对楚云若只是像“妈妈和妻子掉进水里先救谁”这种带着些无理取闹的问题。可能受到伤害的只有她和那个刺客,与楚云若无关。但是可惜,她小瞧了凌光,也太不了解楚云若。
沈由柯从前对楚云若的了解太片面了。她跟在楚云若身边的这一年,实在没见过真正的血腥与死亡。她坐在营帐中,见不到战场上的厮杀;她从朝臣之间走过,见不到党派争斗的血雨腥风。她只见过楚云若的温和、包容、聪慧,灿烂的光辉让她看不到楚云若的影子。
楚云若的另一面,凌光见过一些,白惜缘和沈茵茵见的更多。她们从未像其他的小姐们一样,学些琴棋书画,她们学的就是成为楚云若手中的刀,背后的影。
凌光从未觉得,真假沈由柯这个选择能绊住楚云若多少脚步。她只是看中了沈由柯的无知,借助信息差去诱骗她。沈由柯的选择对楚云若的影响,才是她试图通过这道题获得的最大的利益。
当然,她费尽心思设这样大的局,也不只是为了气一气楚云若。借助这题目举一反三,才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殿下,您说,会不会已经有细作装成了我们身边人的样子,潜伏在了我们身边?在场所有人是真是假,是不是都不太好说?”
被楚云若那一剑强行压下的问题,由凌光重新摆上了台面。当被怀疑时,人该怎样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自己?
尤其是,两个人一模一样时。
凌光身后的侍女也从脸上摘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后,是张和楚云若一样的脸。
“殿下曾离开月阳去往千良,又在千良失踪,在去年才重回月阳。这样一番征程,难保不被奸人陷害,偷梁换柱。”凌光脊背挺直,手用力抓住桌面,抑制着不受控制的抖动。
虽然知道楚云若不至于杀她,但有假沈由柯的前车之鉴,凌光很怕楚云若也一剑杀了她的“侍女”。只要这“侍女”活着就有胜算。她不能输,所以她时刻准备着替那“侍女”去死。
楚云若和她熟悉的脸两相望着。有些事没必要再去验证,这个局走到这一步,不会再出现些极易被人推翻的错漏。这个“侍女”天生就长成这副面孔,在场很多人也都清楚她不可能被旁人冒充。但真假并不是她们几个人空口白话就能分辩清的。
很熟悉的气味。沈由柯从她卧房中拿走的那枚耳环,此刻就堂而皇之地戴在“侍女”的耳朵上,只有一侧的耳环还彰显出了几分叛逆。凌光大概找了不少熟识药草和香料的人,才复刻出了那耳环日积月累浸染上的味道。
不知道是凌光还是“侍女”自己的主意,那张脸用了些化妆技巧做了修饰。表现出的面容会更像她死去的父亲。大概是如果混淆她的真假不成,还能装成先帝流落在外的血脉。
其实是个很完美的计划了。以凌光的能力见识,以凌光能调动的力量来看,她为了赢得她们的赌注已经做到了极致。
但是可惜。
在这寂静的对峙之中,凌光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她意识到自己有些疏漏,楚云若今日身上的气味和往常并不一样。
实际上,楚云若喝的药一直是在变化的,药材的选取,药量的控制,其实一直有着细微的变化。今日的变化格外明显些,以至于并不熟悉药材味道的凌光也发现了不同。
没办法,楚云若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早年间整个央国的太医名医都看过她这病症。病不好仿,但若连明面上常年生病吃药带的药味都不仿,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真有一个人,方方面面都和她一样,到底该如何证明谁真谁假呢?两个都是人,连照妖镜也分不清。
不过也幸好,不需要真的面对这难题。
楚云若这样想着,无声地说出了那个“侍女”的名字。
陆若。
看到“侍女”浑身一震,楚云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楚云若从袖中取出剑鞘,将短剑收了起来。
“小孩子胡闹,惊扰了太妃娘娘,云若替她们向您赔罪了。”
楚云若又挂上了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说着赔罪,实际上连礼都没行,只是冲着陈太妃点了个头;说是胡闹,其实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没散尽。
“那这……”陈太妃看向仍剑拔弩张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凌光和还呆愣站在那里的陆若,满是不解。
楚云若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陆家的表妹,碰巧和我有几分像,想和大家开个玩笑罢了。”
哪里来的陆家?这是只有几分像?众人看向陆若,她却没有反驳,一概点头应下。
凌光虽然还没弄清情况,但她弄清了形势。她输了,没有输在细枝末节,而是直接输在计谋核心的叛逃。
“看来今日公主府又要多几位客人了。”楚云若笑得温和,尽管这笑让凌光汗毛竖立。
楚云若向陈太妃告辞,转身离开。华汐和阿珠推走了还在愣神的沈由柯,徐竹则领着一队兵士请走了要去公主府“做客”的小姐们和地上的尸体。陈太妃这宴会也没了办下去的兴致,挥挥手让剩下的客人都各回各家。
明面上的纠纷落下了帷幕,背地里攒下的各种账目也要开始慢慢清算了。
公主府里,楚云若坐在主位,轻轻吹开茶碗上漂浮的热气。
阿珠和华汐借口怕徐竹的审讯过火,早就跑得没了影。剩下几个闲在府里,却没有亲临现场看到这场热闹的,给她们准备好了茶点,远远地躲在院墙外偷看。
屋内楚云若之外的三个姑娘,只有陆若不知者不畏,安逸地坐着品尝公主府的茶点。再说,她顶多算个被诱骗的无知少女,不算什么大错。
在那站着的,可是诱骗无数无知少女的主谋凌光,和试图找死的帮凶沈由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