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二章 ...
-
这栋毛坯楼尽管还未成型，但能看出是用心设计了的，整体成六边型柱体直插入地，内层又嵌套进一个六棱柱型的中庭。
方柏霓站在中庭边，探出点身体、用手指点着楼层：“我们在五楼啊，我还以为爬了挺多的。”
沈其安笑笑：“那要不就停在这儿吧，也累了一天了。”
其他人点点头，靠着水泥柱坐下。
水泥柱又硬又冷，靠着不太舒服。沈其安侧了侧身体正好看到陆陆续续走上来的人，也停在了这一层。他转过身，右肩抵在柱子上，面对着祁连闭上眼。
脚步声、说话声，悉悉索索的声音洒在耳边，但沈其安今天实在太累，尽管周围不算安静、休息的地方不舒适，他闭着眼意识也悬在了彻底沉睡的边缘。
可是那道原本不算清晰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慌乱，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沈其安被吵醒了。
睁开眼，身边几人的状态跟沈其安差不多，都是那副初醒后迷蒙的样子。
视线里插入一道不和谐的身影，是王平。
王平边跑边拽着裤链，“丧尸……丧尸！”
“工地上有丧尸！”
沈其安立刻弹起身走到楼边，往下看，六面皆站了丧尸，而远处还有不少丧尸正朝着这边赶来。
黑雾伏在地上，将这栋大楼死死围困在中间。
这一刻楼上的人好像成了误入巢穴的不速之客。
丧尸已经顺着两边的楼梯爬了上来，平台上的人慌不择路往更高处跑。
低头是尸群涌动的身影，抬头是终有尽头的死路。
“走！”祁连拉起沈其安的手，向上跑去。
一瞬间五楼上的人分成两道，从楼梯跑向更高处，试图跟丧尸拉开距离。
追上来的丧尸是蛰伏多天的饿鬼，但逃命的人却是已经累了多天、筋疲力尽。身后的丧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沈其安盯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台阶，但在他每一个抬腿的动作间隙，都能听到一声短暂的、痛苦的尖叫。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围猎，对他们的围猎。
八楼……
九楼了……
到十楼了，沈其安每登上一层就在心里默数一声。
祁连总是先他一步，但牵着的手始终没松开，沈其安能感觉到祁连冰凉的手心随着一步步的攀爬，慢慢渗出些薄薄的汗。
这种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此刻让沈其安觉得心安。好像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飘忽不定、无法着地的，唯有紧紧攥着自己的这只手是可以被清晰地感知、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
十一楼。
一个年轻女孩一脚绊倒在最后一个台阶和楼板的连接处，石阶磕在膝盖上瞬间让她疼的站不起身，而身后的人又急着逃命，不管不顾地推搡着那个小小的身体。
华文英瞥见那个身影，转过头接着往上走了几步。
半晌，“你们先走。”华文英急匆匆地对方柏霓说完后就转身逆着人流下去，速度快到让方柏霓都来不及抓住她。
华文英侧着身赶到那女孩身旁，她伸手径直拉起女孩，半拖半拽地把那女孩带着走向更高处。华文英来不及说话，身后的丧尸跟的更近了，只差一层楼的距离。
王平作为第一个发现丧尸的人，现如今却落在了队尾，跟在华文英身后。
女孩皱着脸拼尽全力往上赶，尽管她也想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但生痛的膝盖让她使不上力。
“你先走吧。”女孩含着泪挤出一句，拿手推推华文英。
华文英没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级台阶，拽着女孩的手更加用力。
楼梯不算宽，王平跟在后面几次想从两人中间蹿过去都失败了。
“让开，让开！”王平吼道，“别挡道啊——”
华文英站在台阶上没有停下给王平让道，她加快步伐往上走。
看着离他们只剩半层台阶的丧尸，看着仍然堵在身前的两个人，王平心里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最终扭曲成一股巨大的愤怒，撞在心上。
华文英差点被那股向后的力量带着倒下。
那个女孩被推了下去，被王平推进了丧尸群里。
倒在尸潮中的女孩被瞬间湮没，快到眨眼间华文英就看不见她的脸了，看不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王平的手甚至还维持着那个抓、拽、扔的手型，华文英看着王平站在自己斜后方，却朝向自己这个方向的手。
他原本要推的人是我，华文英脑子里被砸进这句话，在那个瞬间，她红着眼冲王平咆哮：“你为什么要推她！！”
“为什么！”
华文英拽着王平的衣领，将他狠狠砸在墙上。
王平没有回答，甩开华文英接着跑向前。
华文英转头看到尸群没有继续追上来，反而是挤在一处、鼓出一个圆，而在那圆圈周围的地上则溢出一滩血迹。
华文英看完最后一眼，冷着脸追向王平，就像追在身后的丧尸一样扑向王平。
她死死拽着王平，任凭王平怎么推打都不松手。
“为什么？”华文英现在应该是气极了的，但她却觉得心里诡异的平静，连声音都是稳稳的，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没什么不同的提问。
王平也是这么觉得，他在华文英眼里也只能看到那种执着。
“你说为什么？”王平喘着、笑着，哪怕被华文英拽着也依旧超前走，“因为我想活着！”
“谁不想活着？我想活有什么错！”
“因为我想活下去，而你们——堵了我的路！”
“那上次呢？”
“什么上不上次的？”王平挑着眉，不耐烦道：“我就这一次好吧！”
华文英顶着王平向前的那股力量，使劲把他拽到了平台上。
“在卫生站的那次，那次也是我堵了你的路吗？”华文英沉着声一字一句念出来。
“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王平抠着华文英抓住他胳膊的手，那双纤细的手被染红也不松开。
“你这贱人自己要送死是吧。”王平气笑了：“卫生站？你不说我他妈都快记不起来，你当时跪下求我给你药的样子有多贱了。”
华文英忍着王平拧在自己指节上的力量、忍着被指甲抠破的疼痛、忍者心里沤烂的伤口再一次被划开，她瞪着那双湿红的眼，颤着挤出几个又哭又笑的字节：“是、吗？”
王平见始终拧不开那双掣在胳膊上的手，便生出一种偏要在痛处上猛踩几脚的恨意。
“你妈最后死了没？”他大声嘲笑道：“早点死了的好。病秧子妈、下贱不要脸的女儿，活着也没用！”
华文英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和王平一样丑陋、一样恶心的让人想吐，但她实在忍了太久太久了，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正常、积极太难了，她太想把心里腐烂的一切都抛到阳光下晒晒，她的恨、她的怨扭成一结缠在心上，而现在——她不想忍了，她要把这个结缠在王平身上，她要解脱、她要畅快。
“你说的对，病秧子、不要脸，但你这个踩着别人活的畜生、杂种有什么资格觉得我贱！”
“如果不是你，我妈妈根本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用像狗一样去求药！”
“如果不是你，那个女孩根本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这样！”
华文英讨厌“如果”这个词，过去的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不会出现“如果”的，如果……“如果”出现了，那就说明是自己做的不够多、不够好，才会出现这种得不到、恨不能的遗憾。
但丧尸爆发后，她一下子面对了太多“如果”。
华文英知道每个站在沈其安他们面前的自己都是假的，真正的自己已经在妈妈死后的每个归因里变得疯狂、狰狞、人鬼不分。
在这次彻底折断了她人生的归因里，她无数次想要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妈妈的死亡：是因为她跑的不够快吗、是因为她面对王平的趁火打劫不够果断吗、是因为她……
难道是因为这个爆发了丧尸的世界吗？
华文英接受不了这个答案，如果最后的答案是这样，那谁来盛她的愤怒、不甘和痛苦？
她需要一个具体的原因，一个具体到可以接受错误结果所带来的惩罚的原因，之前那个接受惩罚、日日煎熬的罪人是自己，而现在——是王平。
如果不是因为王平、如果不是他强要食物、如果不是他出尔反尔，她就可以早点拿到药，她妈妈也不会死。
“王平，”华文英突然松开了王平的胳膊，她将脖子上染红了血迹却始终没扔的围巾卷到左手上，属于她的鲜血印在围巾上和那片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重合在一起，华文英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语气冷冷的：“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让你上车吗？”
王平没有理会华文英，依然拼劲全力朝楼梯跑过去。
“我之所以救你，就是想看看你以后会怎么死。”
“但我现在不想等了。”
华文英从背后扑向王平时，心里自嘲道：“原来我才是真正的恶贯满盈。”
白色围巾搁在华文英和王平之间，华文英感受不到王平的惊恐和愤怒，她已经闭上眼回到了那个下午、那个站在看不出人形、只剩白骨横陈的尸体旁边，拿起围巾的自己身上，回到了一切的开始。
围巾从手上散开，被风吹散轻轻贴在脸上。
华文英终于轻松了，是那种连灵魂都轻盈的感觉。
沈其安站在十六楼中庭边，看见仅隔了几层的橘色防护栏杆被推下去，随即出现的就是华文英压着王平的身影。
今晚依旧是个下弦月，月亮被六边形圈在正中，薄薄的月光正好盖在华文英背上，整个人泛着白、显得好干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