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难追》三杯春

8、晋江首发

　　谢云祝看着这一桌饭菜摆放，脊背有些发凉。
　　她知道自己死过，但这饭菜在内、香烛在外的摆法......付知愈没必要现在给自己摆一桌供台吧？
　　她看着有点食不下咽，付知愈故意还是无意啊。

　　她掀眸，付知愈在烛火上点上三根香，朝这桌饭菜、她三摆，然后插进香炉......
　　——这是不是更像了？
　　谢云祝如坐针毡，颤颤张口：“付知愈，你在拜我吗，我还活着......”

　　付知愈动作一愣，寻声摸到她邻座坐下。
　　知道她还‘活着’，借尸还魂嘛，阿云声明了很多次了。
　　但书上说鬼还是要吃自己的供台才能吃饱。

　　明说此事怕阿云害怕，看，她还觉得自己活着。
　　付知愈面色不惊，沾着茶水在她眼下写。
　　驱蚊。

　　谢云祝看着这两个字蹙眉，驱蚊三根香朝她拜什么。
　　她怎么看都不太对，可付知愈现在疯了本就不正常，倒也能理解。
　　约莫还在拜‘谢云祝’吧。

　　谢云祝目光缓缓落身旁，橙黄烛火笼住付知愈整幅身形。
　　她亲手绑的布条还在他眼上，脸型在烛火闪动中柔煦许多，就下颌线还能看见透骨而出的几许锋利。

　　司礼监秉笔的职袍赤艳，他一时又如鲜衣怒马的手握长枪的少年将军。
　　眼下他穿戴齐整但周身乏饰，瞧着素瓷洁净、温隽描人。

　　付知愈左手给她夹菜，筷子悬到面前边落不下。
　　付知愈看不见，不知道她的碗盘在哪儿。

　　谢云祝看着他动作，有些欣喜得将碗朝他推近，这是上辈子两人不曾有的逾矩。
　　他们没并肩坐过，也没如此亲昵的夹过菜。
　　因为他们无论在哪一场宴席，都是分坐男女席。

　　那时付知愈只会将桌上她喜爱的菜色，整盘叫下人端来递给她。
　　一众人打笑他护着未婚妻，付知愈却冷冷同众人道：诸位口下留言，未过门，不可损人清誉。

　　一句‘未过门’，京内人数年不敢再打笑他们关系。
　　他们二人在各个地方均是他是他，她是她，无人会提及他们。
　　付知愈当初正派的模样，叫她几次错觉他不喜欢她。

　　付知愈一听动静便懂，筷子精准落人碗中。

　　谢云祝看着付知愈每道菜都夹，且桌上每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这必然不是宫中膳房给他准备的日常饭食，这是付知愈特意嘱咐人给她单独做的。虽然都是冷的，他点点滴滴的心意却全在桌上。

　　她眼圈一红，上辈子付知愈要这样开窍，早早将她娶了再出征，现在他们的孩子怕是都能去街尾打酱油了。
　　便是她没孩子，遵照圣旨、名俗付知愈也是能过继，他付家这一脉总是在的，一家三口总是能和和睦睦。

　　偏付知愈上辈子顽固，将他们耽误得好生厉害。
　　谢云祝一时心噎吃不下，手牢牢抓紧象牙箸，扭头啜泣两声零碎。

　　付知愈眼下听觉异常灵敏，听见微微腔泣。
　　他心里一急，可是用餐步骤错了她吃不了？怎么哭起来了。
　　那他现在出去问问道长和大师、顺便看看书。

　　起身瞬间，付知愈慌慌张张坐回去。
　　左手书写：怎么了，不好吃？
　　他扯扯阿云衣袖，叫人看，叫人答。

　　谢云祝刚扭头。
　　看见付知愈又擦掉，重新慌张写。
　　不好吃？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备。
　　你别哭，阿云，怎么了，你说。

　　付知愈慌的失神，下手没轻没重，桌面又狠狠印上后半句。
　　这功夫看着就吓人。
　　谢云祝看着凹下去的桌面，字里沁上茶水，湿漉漉的闪着水光。

　　谢云祝积怨难过，明明他那么喜欢自己，明明两人最是般配，他偏生冷心冷肠的可恶......
　　谢云祝抓紧付知愈衣袖埋进去，大声委屈地哭出腔。
　　“你当初为什么将我嫁人，为什么不娶我。我恨死你了，付知愈，我恨你。”

　　这哭声埋进他的衣袖，一如那日雨天的泼天委屈，谢云祝在楼阁之上哭骂他负心薄幸。
　　付知愈浑身绷紧，气息顷刻溃散，周身无一不被寸磔杀疼。密密麻麻尖锐感官窒息般涌覆而来的，他体内搅疼一阵，随即一口腥热穿胸顶嗓。
　　他身子猛地抽疼逼他佝偻，他特意朝谢云祝相反相反方向塌肩，身子歪翻身子刹那一口血喷出。

　　谢云祝鼻腔猛地钻进一大股腥气，她目色吓住，才起身抬手去搀付知愈。
　　“你怎么了！”

　　一手蓦然精准地覆上她眼眸。

　　付知愈想到昨晚谢云祝也如此这样覆过他的眼眸，失神片刻，掌心湿哒哒滚了好大两颗泪，灼得付知愈心口破开一个大窟窿。
　　万箭穿心之感此刻付知愈切身体会，实在生不如死。

　　他喉咙哽噎，张口失声后，他扭着刚接好骨的右腕。
　　忍着疼去拨她掌心，连拨两次阿云才摊开掌心，给他狡辩机会。

　　付知愈指腹落人掌心才惶然自侃扯唇，苦笑沁喉。
　　他此刻要解释自己是因为身子不全、不想耽误她，由此好叫阿云原谅因自己使她兰摧玉折、大好芳华消逝？
　　凭什么现在自己短短几字、几句，就要叫阿云宽谅将她逼死在自己的大婚之日的畜.牲行径。

　　他指尖化石样僵住，又不舍阿云等他置辩。
　　在人掌心写道：是我畜.牲，是我叫你难过。你别哭，你想如何处置我，我任凭处置。

　　处置......
　　谢云祝枉屈哼嗓，厉声嗔喝：“跪下，道歉。”
　　叫你嫁我去人家府上！
　　这话付知愈敢张口，那就饶不了他。

　　付知愈听她启声便知阿云要说什么，直挺挺朝后半步跪下。
　　脚后跟一带衣摆，便将方才吐的一口血迹不动声色遮盖住。

　　他诚心跪下认错。
　　左手指尖在人掌心果断落字：对不起，我错了。

　　谢云祝看人跪的如此利落吓一跳，嗓中碎声一下就不碎了。
　　他他他......付知愈怎么叫跪就跪。

　　他一少年将军，听闻当时被俘虏拧死不跪敌将，气得敌军要挖他膝骨，后改成腐醒羞辱。
　　此刻付知愈在做什么，她不过一句气言。
　　男儿自承祖训跪天地君亲师，怎么就跪她了，她有什么身份受付知愈一拜......

　　谢云祝脑子空白跟着膝头一软，与人对着跪下。
　　她实在受不起付知愈一跪，还给他，赶紧还给他。

　　谢云祝唇齿咬紧，其实自己死得怪荒唐滑稽，谈不上是他的错。
　　自己失脚将他害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付知愈昨日确认她身份后就将她如此密实得藏起来，已经是在补续前缘，如今又作什么提那前一世恩怨。

　　此刻谢云祝看着跪的比她笔直、比她高的付知愈。
　　委屈渐散。
　　付知愈突然这样听话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往日他确实予自己有些清冷。
　　原来都爱在心底，呵，装货。

　　付知愈闻着身前膝头声一怔，阿云原来是哄着他跪，强行要同他拜天地？
　　她予自己的这番赤诚，付知愈自觉受之有愧。
　　指尖钩着人手，轻轻写：天地晚些时候拜，今日未曾准备喜堂，礼仪不全亏着阿云不妥。
　　别哭了，用膳，我们来日方长。阿云吃完若还气我我再跪，此刻别饿着。

　　觉得这些不够，付知愈思忖。
　　又写道：不然我跪到你消气，你先起身用膳。

　　谢云祝紧盯掌心付知愈写下的一字一字，瞳孔渐渐放大。
　　这真的是付知愈说出的话？
　　他真疯的厉害，付知愈几时这样同她直白言辞过。

　　不过第一句能看。
　　她不曾想心底之事竟然叫他个老顽固先张了口。

　　谢云祝嗓子咕嘟声喜悦，又冷淡摁下去。
　　“你娶我？”
　　她说这三个字忍不住咧开唇笑。

　　谢云祝嗓子轻咳清嗓，故意吓他。
　　“我现在借尸还魂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指不定你娶我之后，哪日你醒来我就灰......”

　　灰字一出，付知愈脸色顿变，心口骤然被刀刺穿，来回搅动，他瞬间一身冷汗，当即湿了衣衫。
　　屋子铺满黑布遮挡室外，温橘烛火闪烁不止。
　　谢云祝并未看出他脸色激变。

　　付知愈狠狠握紧人手，将她的话强行断住。
　　阿云是要说飞灰湮灭么？不要说这么下人的下场。
　　他急急在谢云祝掌心写：娶，我娶你。你是阿云，你永远都在，你会活得比我长。

　　怕阿云自己乱想借尸还魂吓着自己，付知愈缓下速度认真一笔一划写。
　　你有两条命，此世谁也活不过你。
　　你用膳吧，饿不饿？

　　他听闻身前气息轻薄平稳，没有哭腔碎泣。
　　直接转移话题，又写道：有没有想吃的，我叫人给你做。别饿着肚子说这些，晚点你再同我讲。

　　讲什么？讲她怎么死，又怎么活？
　　谢云祝讲不出口这段滑稽荒谬，嘴立马闭上。
　　“用膳用膳，我确实饿的有些头晕。”

　　付知愈扶着人起身时，谢云祝脑袋朝他方才歪头地方看来这，方才他是怎么了。
　　一只宽大掌心将她脑袋扭正。

　　他左掌钳住人下颌，受伤右手勉强在她手背写：用膳。
　　我方才......吐了口痰。别看。

　　谢云祝：......
　　昔日威名赫赫的显武将军......居然会在自己屋子里吐痰。
　　这个生活习惯有点恶心，得改。

　　她脚踝动动，屋中链子响起声儿。
　　往下是要住一起的，谢云祝轻轻抿唇：“吐痰这个习惯能改改吗，我不太喜欢。”

　　付知愈倒吸口冷气。
　　他没有如此龌龊。
　　可他不能告诉阿云自己吐得血吧......付知愈右手手腕此刻刺疼不止，还是缓缓伸到阿云手背。

　　肌肤相触，谢云祝将手背反转，将手心递给付知愈。

　　付知愈叹口气。
　　犹如写军令状样，笔划重力如同发誓：日后不会再吐......痰。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