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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 1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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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自己的脸,积聚于眼底的暗色已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行吧。要么易老易丑,要么易中招,比较起来还不知道哪个更丢人呢。
容貌焦虑的事风惊幔确实鲜少干。否则,此刻也不会对着镜子盯了这么久。自何时起,自己竟然习惯了稍有不眠不休便顶着这样一对鸟眼招摇都不避人的?
这对乌眼圈,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遮她的眼了。
一阵疾风起,乍然冲开了房内桌台前虚掩着的窗,惊得风惊幔一个冷颤。
她定了定神,重新推敲起叔公对她讲的那些话。缘法不在内,而在其外。个中玄机或许并不在最后的那座仙台烛里,而是对方不早不晚,为何偏偏选择了在那座灯车经过时离开。
是时机。
那一刻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苗恩华非走不可。
铜镜脱手,显得有些虚脱的力道已经不足以撑起手中的这一点点重量。风惊幔觉得自己距离真相似乎很近了。
……
“你既这么说,那我劝你干脆也不要猜了。”
“我担心你做了恶人依旧赢不了赌面上无光,又担心你福泽不够受不起我敬的酒。”
……
步跃夕毫无征兆的抢在了辛可威的前面开口,表面上看似是针对秦恭俭的傲慢而表达心中的不满,实则,更像是在蓄意激怒秦恭俭,引得后者强压了一整晚的怒气瞬间土崩瓦解还差一点摔了杯子。
还有。他当时的眼神。
比步跃夕的言行更为反常的,是那一道令风惊幔研读了许久而不得解直至纠结至今的眼神。那是自入座起,风惊幔第一次在步跃夕的眼中读到完全不同以往的异样的光。
意有所指,晦涩难懂。正是因了这眼神,风惊幔的目光盯死了步跃夕的一张脸,她全部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此目光驱使再无暇他顾。
如今想来,这般特别的眼神既可以是步跃夕一则隐晦曲折的暗示,也可以,是加持在风惊幔身上的一道摄人心神的符咒。
她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失守中招的。
而此刻令风惊幔不寒而栗的是,上一次在浑然不觉时成功遮蔽了自己双眼的,也是一双极特别的眼睛,夜幕之下溢彩流光。
拆解至此处,余下的情节便宛若拨开了云雾。至少已在人前博弈了一个昼夜,既然忍不住要于此时出手,且还选在了同一时间秀一场金蝉脱壳,必然是步跃夕做了什么,而对手生怕被自己窥破这细微处的玄秘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的好算计方才配得上她的尊重,也不枉风惊幔费了这许多的脑子,水米未进天都已经黑了。
饿得饥肠咕噜的也不气馁。本来嘛,蒙蔽了她的一双眼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他当余下的那几个家伙是瞎了不成?
目光在辛可威和阿布的脸上切换了几十个来回,风惊幔觉得上文“配得上她尊重”的那句话可以用恭敬些的语气重新再讲一遍。
“大哥大姐们,你们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回忆啊。”
风惊幔就差哭给他俩看了,“从出言回怼秦恭俭到跳窗脱身这段时间,步跃夕都做了些什么,每一个细节都别放过!”
有力气使不上就只能寄期望于他人的这种感觉,简直比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还要令人崩溃。纵使如此,对面一大一小个头儿不同但表情都跟便秘一样的两张脸,仿佛时刻在提醒着风惊幔被死揪着不放过的鸟儿是谁。
“要不然,你再让秦恭俭仔细回想回想呢?”
辛可威实在有些头大的道:“他当时火气固然冲了些,但毕竟是当事人。再者,三颗脑袋想事情总要比两颗回忆起来的可能要大吧。”
“让你想你就想!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意图甩锅?”
若非连日上火嘴上起皮,风惊幔去揭皮屑的手指尚停在唇上实在没得空,她差一点以为这一嗓子真的是自己吼的。
阿布两步蹦到了风惊幔的跟前,栽歪个脖子跟落枕似的望着她道:“我们俩一定尽全力去回忆,你放心哈。就是,那个,咱能先把晚饭吃了吗?”
旁边桌上的茶点和绿豆羹丝丝冒着热气,那是顾言迟刚刚遣了人送来的,已经热了第三遍了。
风惊幔不是有意的,累及队友饿肚子这种事她才干不出来,她是真的自己吃不下,既没过眼也没过心。
风卷残云。
“这碗绿豆羹麻烦帮我做成绵绵冰然后再上一份呗谢谢。”阿布的一对翅膀摩梭着那只碧瓷的羹碗,对进来收走盘盏的小丫头格外礼貌地道。
“扑——”
辛可威被阿布的一句话搅到岔了气,一口茶势大力沉的喷了一桌子。惊得阿布慌忙手脚并用去捂她还没吃完的最后一块棋子饼。
“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啊?我都还没吃完呢。哼!”
“是你先出幺蛾子逗我的。”辛可威剧烈地咳了几声,勉强道:“绵绵冰是什么鬼?”
“田里的菩萨鱼没见过大江河,孤陋寡闻。不就是将刨得如棉絮一般的冰再配上绿豆沙的主料喽。我可不是要自己吃的,我是想做了这个给风惊幔去火的嘛,你看她……”
阿布话未讲完,仿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叫她猛然间住了嘴。与此同时,辛可威瞪大了两只眼睛,一面吃惊地望着阿布一面用手指着被她两只翅膀护下的那块饼。
下意识的去护食是阿布和很多人都有的习惯,但绝对不是步跃夕的习惯。
当日,秦恭俭气急了,执在左手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撂在了桌上,瞬时茶水四溅。步跃夕坐在他身旁,原本置于桌面的右手,仿佛在茶水溢出的刹那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这个动作的幅度极小,既像是不经意间的习惯又很容易被遗忘忽略。而步跃夕的神识在苗恩华的操控下于缝隙间传递出的信息,或许正是轻描淡写的抬手这一刹。
幸不辱命。还好这个死脑子关键时刻没有下他的脸。辛可威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交差了。
“言迟找我还有事,你们两个去团凤楼记得小心一点。”
“……嗨!”见风惊幔欲言又止,辛可威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瞧我这心粗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去查线索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去呢?我这就去挑几名精干的右卫陪你们同去。”
“额……”这下彻底让他看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盯着他都是这种表情呢。
“怎么了这是?居然还有风惊幔觉得为难的事?团凤楼里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瞧阿布吐的这下舌头就知道果然叫他猜着了。
“不要紧的,犹来阁的面子在能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一切都好说,只要你们俩没跟人家大打出手。”
直到再三安抚好话说尽,辛可威有些不得不佩服自己这张开了光的嘴了。若是还有下回,喷口茶换个哑谜什么的还不妨事,突破自己认知下限的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十二个时辰之内硬夹进来三回,还没有一次是按照人家主家的规矩来的多少有点儿不讲道理。
昨日用的那张桌子好说歹说是给他们腾出来了,三颗脑袋挤在一处,在桌面上划拉来划拉去还时不时洒些茶水上去。无论远观近看,说这桌客人没病都不会有人信。
经过再三复盘,辛可威和阿布终于达成一致锁定了唯一的一处落点。
紫赤黄花梨的桌面,上面刻的是西方乌玄大帝的《昭久上乘经》。步跃夕看似无意间用掌心护下的位置,对应的应该是经文上的某一个字。
为了复盘时不受文字的影响,风惊幔特意借了一块跑堂小哥用的帕子事先遮住了大半个桌面。即刻便可知晓答案了,几人的内心除去期盼外还有一点紧张。
……
早知道这就是结果还紧张个毛?
“魇神大人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辛可威觉得自己还没有哪一个瞬间如这般泄气过。
“滚。”
位置上不夹带一丝争议。笔力强健收放自如,极具苍劲雄厚之相。
“不是吧,这可是西方乌玄大帝的《昭久上乘经》诶,通篇有、有、有‘滚’这个字吗?”
阿布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在风惊幔肩膀上的两只爪子险险打了滑儿。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风惊幔快速思考了一下。“经文中确实包含‘滚’字,它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难不成,是位置变了?”
桌面是否有被挪动,从桌腿与地面相接之处就能看出头绪。她的猜测没错,这张桌子的确有被移动过且痕迹刚巧是暂新的。
“那我们要不要马上复原它?”阿布道。
“不急。你们仔细看看这张桌子。”辛可威摆了摆手,目光凝重,在面前油光可鉴的桌面上游移往复。“这张桌子同我们昨日用过的,不是同一张。”
越是向前推进,便越感阻力重重。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壁垒总是横亘在探求与真相中间。
好在,此等难度的阻碍,不过是耗些心神多积聚些耐心罢了。当然,态度要端。还有,问询要细。最后贯穿始终的一点,就是脸皮要厚。
“你们来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店里用的都是最佳品相的紫赤黄花梨桌面,偏昨日你们离开后,原本放置此处的那张桌子不知为何自内里裂开了,好好的桌面刚好裂成了八块。今日几位借故一来再来,怎么,是专程来为本店赔偿桌子的吗?”
掌柜所言已然非常客气了。如此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事儿,若放在风惊幔身上那还不第一时间打上门去讨债?所以,这一次造访就一定要带了辛可威来才行。不仅早晨打的那一架有人说和,连赔下的银子都找到了能扛事的主儿。
“苗恩华跳窗离开时,定然是故意踩坏那张桌子的。他算好了时间不想让我们发现,纵使我们折返回来去寻那经文,也极容易掉入他事先设好的陷阱。”
辛可威愤愤地道:“这家伙还真是狡猾奸诈呀。”
“挺好的。越是粉饰得紧,越是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风惊幔单手托着下巴,眸中赫然醒目的红血丝依然掩藏不住满是坚定的光。
“那个……那个早上同我们有一点点小误会的那个小哥,有没有同你讲清楚他把坏掉的桌面丢去了哪儿?”
丑时一刻。
接连砸响了三家早已熄灯谢客的宅门,总算在挨打那名小哥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鸡窝里找到了那几块宝贝疙瘩一样的桌子。
几人摸着黑观察了下四周,再往前数十几户人家怕是就到衍城地界了。这张破了的桌子是自己长了腿吗居然一天时间跑这么远?
待说明来意,主人的态度配合得简直不要再配合。只不过是酒喝得大了些,以至舌头不利索脑筋不太清楚加之眼神又不是很济,最后丢下一句“酒坛子靠边放别绊着人。还有,下次送酒早点儿来。”便回屋歇着去了。
“我跟阿布负责让鸡闭嘴,你来搬木头。”
风惊幔手里不知从哪顺了一袋子饲料,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鸡吃的,先是一脚把阿布送了进去,紧接着没有片刻犹豫一头钻进了低矮的鸡窝里。
这个分工,就,给个千统大人弄得一愣又一愣。“喂,我们不是来找桌子的吗?你大晚上的给鸡谋什么福利啊?”
“废什么话。这家的鸡要是被你扰到惊叫,方圆几里的鸡和它们的主人还怎么睡了?人叫我们弄醒了活儿就没法干了,你也不想大晚上的被人当偷鸡的贼逮吧。”
“什么?贼?我是还鹰啊我会怕这个?”辛可威委屈地哭笑不得。
“嘘!小点儿声。”
说得倒是有几分底气。至于手里的饲料能不能让鸡闭嘴,她一个五谷不分不知道田舍的门朝哪开的筑梦师又哪里会晓得,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话说这些个小家伙还挺懂身下的哪块板子价值不菲的,专挑不该趴的地方趴,吃不吃的也不打紧,一个不顺心还会飞起来攻击人。自鸡窝里横七竖八的挖出八块板子来险些没把人家鸡的家给拆了。
总算大功告成。二人寻了一处宽敞的所在,不多时便将那桌子拼好复位,就是清理干净上面的鸡屎颇费了些功夫。
经还是那张《昭久上乘经》的经文,仅在间距上有些许差别。
借着辛可威手中火折子的光亮,这次被圏出来的终于不再是“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