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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   一滴。二滴。

      眼泪滴落在风惊幔颈下的三彩蝴蝶枕上。

      思绪已经出得梦来,而她的双眼还是微合的。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轻细如丝的抽噎声,自方才那一帧至暗阴郁的经年旧梦里拖曳至现实。

      许是哭得太过投入了吧。收不住的除了眼泪,还有交织在心头无法言说的难过。从未有人同她讲过,亲历了一场别人的前世后劲儿居然这么大的。

      睁开眼,风惊幔蓦地自榻上坐了起来。眼下比纠结在后劲儿中更要紧的是搞清楚自己究竟死去了哪里。

      上一次意识清晰的时候难道不是上辈子的事吗?总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些个幻象给唬了吧?还有,时不时朝着她脸上招呼的那个湿漉漉的是什么东西……

      “哎呦!”

      真是见了个鬼的,风惊幔顿感一股锥心蚀骨般的疼痛遍布全身。那个,全身的话,或许已经不适合这么说了吧,这副身体还能算是她的吗?

      咣当一声又重新落回到榻上。本是痛到难以支撑之下的无奈之举,谁知这个躺回的动作才是真正要了她的亲命,直接疼得她原地打起了滚,先是左滚接着右滚。

      “别动。”

      能够起到镇定止痛功效的无疑是这世间最悦耳的声音了。风惊幔乖巧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起初是因为疼痛所以听话,待看清了眼前讲话之人后遂变成不敢,她生怕自己一记眨眼甚至一声轻微的喘息便会将梦惊破。

      晌后慵懒的光斜斜地歪进窗里,宁静而安详,牵动着时间,却冲不开树屋内静止的画面。

      相对无言。

      原来有些情绪亦或情感是不必通过言语来表达的。百千心绪,一眼万年。旷日弥久,半寸光阴。再没有什么比这般劫后余生的光景更加感人至深了。

      ……

      风惊幔就这样躺在榻上静静地盯着步跃夕看。嗯。自己最终还是把这个家伙成功叫醒了的且没有额外再搭一条命。就,看上去还不错。

      “干什么?”

      嫌弃归嫌弃,风惊幔此刻连偏转下头的勇气都没有了,拧了拧眉已经是她斟酌再三后可以接受的最大动作幅度。

      “没什么。”步跃夕收回为她拭泪的绢帕,轻声言道:“当真……心疼成这个样子吗?”

      “你说什么?”

      为了对抗胸前猝然被牵起的一阵剧痛风惊幔差一点连后槽牙都咬碎了。

      “激动”这个词还是果断戒了的好。否则,哪怕遗漏了点儿沾到情绪上都会要了她的鸟命。不过还好,锥心蚀骨总归不至于,秃了一半儿的羽毛还是叫皮外伤更准确些。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大雪冻死了心下觉得很是不值。”

      风惊幔边说边吸了两下鼻子,鼻腔中还留有着方才抽噎过的余韵。“我哭得这么卖力应该、应该能听得出来吧,但凡没有后悔得要死都哭不了这般情真意切。”

      “哦,原来是梦见下雪了。”步跃夕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那为何你梦里的雪竟能惹得一众百姓欢欣雀跃甚至还有些人长跪不起感谢上苍呢?”

      步跃夕讲到一半忽然俯下身来,如此近距离的逼视令风惊幔的心跳瞬间空掉了一拍。“怎么,冻死了你那些人就那么高兴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

      原来总有那么一些个东西,从游魂至真身由梦到醒,无论如何回炉重塑,也就那样儿了。

      “你……我刚刚梦到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加重质问的语气,风惊幔甚至下意识将脖颈拔直了多半节。

      步跃夕的神情稍显无耐,略顿了顿,回道:“你不是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嘛。”

      真不好意思,竟把这茬儿给忘了。魇梦之神。人世间又怎么会存在魇神看不破的梦呢?无论那梦是影射内心的虚景还是暂存于时光断层里的现实。

      “那个……”风惊幔也说不出自己迟疑个什么劲。梦都梦了,还梦得她这么辛苦,索性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下的魇咒,假如霍纤入没有找到破解之法,后果会怎么样?”

      这句话讲出口毕竟不似“赶紧把那条碍眼的帕子从我眼前拿开”那般的容易。

      不愿承认自己哭过,可以选择性屏蔽掉所有带有指向性的证据。证据可以是一条绢帕,也可以是一段记忆。

      步跃夕最不愿忆起的应该就是记忆深处的那一句诅咒吧,风惊幔如是想。若非入心,何以成魔。

      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步跃夕居然长长地呵出了一口气,不似释然,更无关追悔叹惋。

      “魇咒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诅咒,就像梦魇之于现实,是不会应验成真的。梦魇到了特定的时点才会自行醒来,魇咒同样如此。只不过,它需要的既非时间又非过程,而是解。解法也不是只有一种,但由谁来破解又如何破解,则要看天意。”

      步跃夕言毕泯然一笑,“讲了这许多,也不知道你能真正了解多少。”

      “少来了你!”

      可怜了魇神大人及其罕有的温柔被她这一嗓子丢给了狗。哪里就温柔了?入得风惊幔耳中的就只有一句,还是这么看不起人的拿豆包不当干粮。

      “大小不济我也是个地修好吗?”

      被步跃夕这么一说,风惊幔还生出了几分不服。“善念即可作解却并非唯一,还要结合天时地利以及各方自身之命数命理,正所谓天意。自然,天意也包括像霍浅出那样的人不仅没有能力解出这道迷题甚至还会被其照现原形。”

      “额,差一点忘记了,你是同她打过交道的,并且还在她走时送过她一程。我说的可对?”

      “这你也知道?”

      身体僵直了少顷,痛感已经不似早前那般明晰了,风惊幔但觉后脊背发冷冷到她怀疑人生。被人一眼望穿的人生竟还不如在叫醒这货的时候直接挂了算了。

      “你不必担心。许是执念太深之故吧,是她于弥留之际的碎梦积聚在栖梧宫内久久不肯散去,这才被我偶然拾到的,与你无关。”

      “我修行浅你可不要骗我!”

      一句话将步跃夕逗乐了,方才还叫嚷着大小不济到底是个地修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承蒙风梦师如此高看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呀。知道你想什么也知道你经历过什么的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是我。放心好了,我没那个本事。”

      风惊幔嘴上应着,将信将疑却被她挂了一脸实在不能再多。

      “她这个人自恃甚高一生什么都想要。其实她自己早就知道的,她原本什么都不是,且早已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我只有一事不明,她们的师父为什么没有一早便将真相直接告诉她呢?”

      修行浅并不妨碍她问出这个连步跃夕都解答不了的问题。

      “被你问着了,我也不明个中就里。或许吧,老大人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云洲命定之太仆,绝不会单纯依靠悟性和天赋来衡量,更重要的是于逆境中激发潜能的能力。”步跃夕正色道。

      “哈哈,哈哈哈。”

      也不晓得是哪层意思正中了风惊幔的下怀。直到笑到疼疼到她眼角崩泪,好不容易止住的笑翻了张脸换成了“啧啧。”

      “那岂不是跟霍浅出刚好相反。啧啧。呵呵呵。”

      “喂!你站得那么远干嘛。”

      步跃夕抱了肩膀,甚至后退一步只为耐心看完她完整的表演。若说风惊幔的一通嘲笑丝毫不牵扯自己和老大人,打死他都不信。

      说了这许久,风惊幔终于可以将这一段陈年旧事暂且放下了。她放下不难,她只是担心步跃夕是否能够同她希望的那样,抛却前尘放眼未来。元神虽已苏醒,如若心不能澄澈清明皆与魂沉梦中无异。

      大抵是为了宽慰他吧,风惊幔竭力偏转了些身体,语调轻柔地道:“一切法皆依因果之理或生或灭,凡人之躯又如何改变得了呢。在当时的情形下,无论曾经讲出什么样的话,都不必过于介怀。”

      闻言,步跃夕的脸色渐渐掩去了原本的光彩,目光随即模糊了焦点,神情一时间令人看不分明。

      “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诅咒,是被人改过的。”

      ……

      当风惊幔意识到自己正在愣神儿时,费了牛劲才勉强伸出去并没有很长的左臂已经不晓得僵挺了多久。

      躺了两天尸,身体依然弱得提都提不起来。风惊幔不禁有些灰心丧气。步跃夕的树屋的确被他布置得既温暖又美观,但窝在里面安心地当一朵叛逆的蘑菇还是真心算了吧。

      蘑菇尚且还有一条腿呢。一面镜子就摆在桌边,于风惊幔而言却是她这个大活人难以企及的距离。

      她当然知道伤口一旦被牵扯开会有多疼,她只是不放心自己现下这张脸。

      一路上不是红就是冰蓝的,除了鲜血、雨雪还有哭的那几鼻子。如果步跃夕没有给她认真擦拭,她的脸与虹雉雄鸟的尾巴还指不定谁更好看呢。

      不就是够一柄镜子嘛,我……我还就不信了。

      “嘶——”

      风惊幔一边努力一边因忍着疼而倒提着气。镜子的位置令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哪里不好摆偏要摆在这儿?这家伙还说不准心里憋着什么坏……

      “啪!”

      嗯。竟然是自己多虑了。瘦是瘦了些但干净是肯定的,原来不吃得那么圆的话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我见犹怜。还有,她的脸似乎比早前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下好了,不必握在手里依然看得很清楚。

      何止,镜子原地转了两圈儿最后很不可思议地戳在了桌角边,角度不偏不倚刚刚好映进了一个人的样子。双手抱肩靠着门框正望着自己,看情形应该是站了好一会儿了。

      “阿布怎么就没告诉我呢。这么没良心的人就应该睡死过去。”

      步跃夕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出了屋门。

      嚯!居然被自己一句话玩笑给骂走了。风惊幔有些哭笑不得,撇了撇嘴后又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被里。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难道不是你故意把我支开的吗?”

      步跃夕重新进得屋来,手里面多了一个托盘,隔着挺远风惊幔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水味。

      “再说了,你该不会以为那面镜子是自己要去寻死的吧。”

      “我谢谢你啊。除了打落它,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可以把它直接交到我手里。”

      看在出发点是为了让自己不要乱动的份儿上,风惊幔耐着性子的语气就当是原谅他了。

      “哦?”步跃夕略一扬眉露出了几分不解。“你既把我支开了,我就这么回来,那你的面子要怎么周全?”

      不等风惊幔作答,一个更要紧的问题已经由步跃夕的手里稳稳当当地撂在了她的身旁,看得她一张脸不受控制地自行攀升着温度。

      “说起照顾人来,我知道自己不及你那些吃酒打牌的小伙伴们。迦蔗果就不错,殷檀应该更好。只是可惜了,她们固然贴心可是她们都不在啊。”

      如果他说的不是事实,风惊幔恨不得窜起来咬他一口。帮忙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忙,谁要脱了衣服让他来给自己上药?还有啊,早知道伤在身上这么尴尬的位置,拔毛的时候可着她一颗头先来好了。

      “你若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受的伤所以就应该照顾我,那样的话大可不必。”

      风惊幔的话听上去很是没打算要领他的情。”本梦师是因为一直研习的梦网没有寸进,难得碰上你这个魇神故而拿来试试身手。”

      “我就是你随便碰上练手的?“

      “那个,差不太多吧。所以你也用不着太往心里去哈。”风惊幔讲完把脖子偏向了一边,“事实证明,我的梦网织得还不错。”

      “啊!”

      “你干嘛弹我?”

      好歹也是个病号。步跃夕这一指不仅声音敲得响甚至还没忘记了着色,落指后居然还有脸盯着被自己敲红的一侧额角看。

      打你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心下虽然这样想着,而口中的措辞却是正经到不行。“你呀,居然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捕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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