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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 123 章 ...


  •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夜盏凉将漆盒的盖子推好,动作轻缓地放置身后,边整理着身上的银绣蝠纹外袍边回过眼神至房门的方向去迎。

      寻常人莫说是夜盏凉的书房了,便是他居住的西隐院也鲜有人会不请自来。可以这般不经人通禀便径直登堂入室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收了什么?都不打算让我瞧。”

      头上的这枚碧玉拱形发冠就很适合居士的这位朋友,儒雅谦和。只不过适合的仅是身份却并非容貌,两道卧蚕眉搭配黝色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年总能病上半年的富商巨贾。

      夜盏凉向塌上靠了靠,镇定的道:“这么明显的脚步声难道不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吗?若是不收起来反倒显得我不愿承你的情。”

      方澈闻言笑着落了座。“好些日子没有尝到你院中的斋点了。问了才知道,灶下竟然回话说近几日反而做的更为上心。因此很是好奇,你的那些斋点都送到哪儿去了?”

      “那自然是……去到它该去的地方。”夜盏凉大方地回道,言罢执起桌上的茶盏浅酌起来。

      “对了,我来是有件事情。听说你前日晚应邀去了郑少监的府上,可确有其事?他同你素无往来,赶在此时,这么急着约你做什么?”

      “其实此事,我也是奇怪的。他只说是祖上道场之事,因其父拖梦务必于当日落定,又因自己身患沉疾多有不便,故而不得已才邀我入的府。”

      夜盏凉认真地回道:“此事虽蹊跷,只是其父在世时与我有些交情,我若推辞倒是不妥了。”

      “那后来……”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他病得确实有些重,浅聊几句也就罢了。”

      方澈点了点头,“无事。无事那便最好。“

      一个小道士进得房内,为方澈上了一盏用半月紫砂盛着的老君眉。

      相同式样的半月紫砂,此刻却握在辛可威的手里。

      “郑凡然这个家伙定然是做贼心虚了,居然找了个不相干的夜盏凉企图转移我们的视线。”

      辛可威转动着茶杯,眼睛盯着杯身上镂刻的云中隐月图案。“我几乎可以肯定,盗走那副铠甲的不是别人,就是郑凡然和在他背后为其设界做局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夜盏凉只是一个幌子?”步跃夕收了收歪在座上的姿势,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我有眼线啊!”听辛可威得意的口气,就知道这个问题他一定耐心地等了很久。“你的‘眼线’要赏花、听海、看流星,而我的眼线就真的,只是眼线。”边说边用手指搓成一个需要钱财来打点的示意。

      不得不说,在办差的同时还要在各方势力间周旋这种事上,辛可威无疑是最接地气的那一个。

      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还以为是要教训自己的,直到步跃夕最末顶出了那枚好看的拇指。

      “可以啊。有你的!”

      “这算什么?”能自步跃夕手上抢到一个夸奖可要比破这个破案子难多了。辛可威落了一句胖必然是要喘上一喘的,他顺势用下巴指了个方向让步跃夕去看。

      空空如也的六扇门。居中一扇的底部还有一枚清晰的鞋印,应该是哪个收不住脾气的家伙生气时一脚踹在上面留下的。

      具体是谁就不用说了。步跃夕想,若是自己,踹门的姿势至少要比这个漂亮许多。门外,是犹来阁打理得最为精心的一处园景。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有什么好看的?”见辛可威没有回答,步跃夕又补充道:“你指的是园子?还是你那一脚鞋印?”

      “今天晚上,也有流星雨。”

      子时已过。

      郑府内外鸦雀无声,正门门头上的两盏灯甚至都叫下人给熄了,仿佛生怕照进来一点光亮的样子。

      “喵!”

      一只有些跛脚的流浪猫不知自何处串进正街,一面寻觅着吃食一面独享着一整条街的更阑人静。直到散步至郑府的正门前,仅是抬眼望了望便匆忙跑开连叫一声都忘记了。

      “啊——”

      一个声音并没有很大,却足以打破一只铁桶沉闷已久的宁静。于是,一个光点接连一个光点,在整座郑宅内宛若自焰火中流泻而出的光斑次第亮了起来。

      一片漆黑霎时间被映得耀若白昼。这显然是郑凡然最不愿意见到的。当然,还有此刻正躺在郑府后园血泊中的那名方才惨死的家仆。

      待辛可威赶到时,死者身边已经站着两名家丁,手里握着的灯笼同口中的证词一样战栗不已。

      “这、这是小袁,今天晚上应该不是他值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这边距离东厢小室最近。我正睡着觉,听到叫声连忙披上衣服赶了过来,到这儿的时候,就、就,就已经这样了。呜呜——”

      “大人,还是快些去看看我家的家主吧!”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首先开口的那个高个子的家仆镇定一些,努力稳定着情绪的同时提醒辛可威道。

      确实。最危险的定然是整日连门都不敢迈出的家主了。这样忠心的仆从可以多留在身边几个。

      那一声惨叫,郑凡然也是听到了的。

      较之其他人于睡梦中惊醒不同,那声音自他脑海中穿过的轨迹犹如手臂上赫然的红痕一般清晰无比。触目惊心的颜色以及那份钻心的疼痛是郑凡然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

      他不敢睡去。他在潜意识中逃避着所有的光亮,而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害怕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他知道,他拼尽全力想去逃避的那个人,一定会在其中某一个夜晚,以自己于恐惧中遥想了千百遍的步伐慢慢的向他走来。一如今夜这般。

      他来了。一袭白衣的无脸人。

      透过这张没有五官的人面,郑凡然似乎见到了那些纠缠了他半生的片段,是令其追悔的过往,更是罪孽。

      片段中,有一座狂吐地狱之火的剑炉,一个身材瘦弱被人欺负折辱到遍体鳞伤的少年,一个不禁怂恿又在最末被推出去顶下祸事的孟公子,还有,那副将冤魂羁系囚禁并封血咒以终其往生的乌锤铠甲……

      所有一切,纵使其父一心向善散尽家财依旧难以救赎。

      无脸人只是向他走来,这种缓慢却在最大程度上牵动了其内心无尽的恐惧。郑凡然两眼无光,眼周由于周而复始的彻夜难眠早已乌青一片晦暗不堪,整个人亦如一具形容将死的躯壳不成人形。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枚玉件一言不发。就在白衣人没有原由的停下脚步时,郑凡然的口中突然清晰地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门外的守卫此时方才破门而入。他们见到了突然而至周身尽布诡异的白衣人,然而守卫们却丝毫没有怯弱退缩。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血腥杀戮。然而,不知是源于门外闻讯赶至的卫从,还是郑凡然命不该绝于此刻,亦或者,由于方才被叫出的那个名字,白衣人纵身腾起,犹若一缕轻纤飘摇的幽魂破顶而出,眨眼间便隐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逃掉的是此劫,逃不掉的是劫数。血字的符咒一旦揭起,余生的种种便早已生死无异了。

      郑宅的府门终于被犹来阁的右卫们打开了。辛可威嫌弃门头上的灯笼光线太过暗淡,还特意叫人换了两根粗壮些的火烛来。

      在勘测完现场后,死在当场的那名家仆才被人抬了出去。

      毕竟府中出了人命,这种惨烈的杀人手法无论是否为灵邪所为,再想似从前那般拦住犹来阁的进出断然是行不通了。

      尽管很是厌烦郑凡然的那张脸,但辛可威还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主人房中去履行了带队千统的职责。别问,问就是刚被府里的忠仆提醒过了。

      至于依照惯例的慰问安抚……也要有那个必要才行。这个郑少监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躲进床榻的角落,神色间并未见想象中的恐惧和战栗,甚至整个人的精气神还要比早前见到的那次好上一些。

      都说了是演的。怎么“死”了一次之后这回演不下去了?

      辛可威还是很有耐心的,在给郑凡然留了不少时间缓冲后方才开始依例问询。奈何他始终不愿讲话,艰难支撑着疲惫不堪的两只眼睛又死都不肯闭合,眼眸间或一轮像是在思考。

      随他吧。

      “等一等。”

      步跃夕随手一摆拦下了几名右卫抬着的一副担架。“这就是今晚死了的那个?”

      “回大人的话,正是。”

      走在最前面的右卫见是步跃夕,连忙回道:“现场已勘验完毕,就在郑府的后园。我们几个现下正打算将尸体抬回阁里交给仵作。”

      原以为交待明白就可以继续走了。谁知这位小爷不知哪儿来的心情,脸上一面嫌弃着,手里却示意几个人将尸体暂且放下。

      “啧啧,都死成这样了还要劳烦人家仵作。”步跃夕抱着肩膀,盯着撩在地上的尸体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儿。

      “瞧这面相,应该是个撒泼把滥的刁奴跑不了了,平日里骗人骗鬼骗吃骗喝还指不定干了多少亏心事儿呢。如若不然,郑宅里那么多的人干嘛单单死了他?”

      “这个……”

      “可是,死都死了……”

      几名右卫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行了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步跃夕说着,身体随意的靠在了石台边突起的立柱上,眼睛朝着旁侧一条通向林间的巷子瞟了瞟,“这样吧,趁天还没亮,丢出去喂狗算了。”

      “喂、喂、喂狗、狗?”

      也真是难为了这几个右卫。大晚上的出个外勤搬个尸首什么的倒也没什么,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步小爷难搞。

      这么重要的人证……物证也行哪能是他说句喂狗就真的丢去喂狗的?而最难的,还要说几个人尬着脸支吾了半天竟然谁也不敢说什么。

      那当然了。谁不知道这位小爷在犹来阁的地位和名号,倾全阁之力抓到的怨灵他说要就要,连还首都由着他任性别无二话。没准或许说不得,灵邪尚且能交给他,死相这么难看的死尸,喂了狗大抵也算不得有多出格。

      “那个……”

      “如果让人发现的话,似乎不大好。”

      几个人傻愣了半天,终于等到步跃夕说了一句能听的。

      “诶诶诶,是,是是……”

      哪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但听步跃夕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后转身便走。

      “索性丢进巷口的恭桶吧,明早推出去就行了。去吧去吧。”

      咱就是说嘛,犹来阁哪有这么不长眼的右卫敢如此大声公然叫嚷着步跃夕的排行。右卫中没有,那就仅余下一个可能。

      “还——十——七!”

      始终瘫在担架上鲜血淋漓惨成糊状的尸体居然“腾”地一声坐了起来。不仅坐姿笔直,且这个动静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随后担架撑竿的脆裂声明显没有这一声“腾”来得清亮。

      尸体这一坐不要紧,险些将几名右卫吓成了鸟兽散。

      “大、大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诈尸吗?”其中一个距离步跃夕最近的右卫道。他不仅寸步未移且说话也还算利落。因为怕啊,怕离得太近被步小爷骂。

      “哈哈。喂狗都不怕单怕恭桶。嗯。常听人说越是厉鬼越是害怕污秽之物,原来竟是真的。”

      步跃夕单手挠了挠下巴,表情完全不像在处理尸首倒更似是在瞧一出好戏。

      “去,多叫几个人来。怨灵还有的抓呢这个诈尸却难得,不见上一见岂不是亏了?”

      “嗯?”

      步跃夕热情满满地回了个头,身侧哪里还有人在了。

      早就应该跑了,磨磨叽叽费这么多话。“尸体”伸手拉下了面皮,露出内里一张圆圆的稚气间还带着几分娇憨的脸。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卡吧卡吧。”

      迦蔗果撑了竿子飞快地站了起来。“这什么破东西戳一下裂一截的。就用这个抬人,半路上早把人漏下去八百回了。”

      “没毛病啊?我们用它来抬的从来都不是‘人’。你明明喘着气却非往这上面躺,那能怪得了谁?”

      步跃夕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意思,笑着牵起一边的唇角盯着她看。迦蔗果的身份想来他早已知晓。至于时间点嘛,比他摆手拦下担架的时间甚至还要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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