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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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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那个了。”卢静茹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姜逢向后低头看自己的杏色裤子,屁股中间有一小滩鲜艳的血色。
停了几年的月经,居然在今天来了。
她把心稳稳放回肚子里,冲卢静茹笑笑,“来了就来了,说明我还年轻。”话没落,她作势抽手往外走。
卢静茹再次拽住她,贴在她的身上问:“你刚刚去墓地了吧?”
两人距离太近,姜逢不大舒服,不觉收起笑,“对啊,有什么关系吗?”
“最好别让你家亲戚看见。”卢静茹一只手拎托盘,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挡在她身后往南边走。
卢静茹手劲儿很大,姜逢拗不过她,一路被推着走出饭店后门,上了铁架子楼梯,来到二楼。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个长方形小露台,屋檐吊下来的横杆上挂着短袖、背心、短裤以及内裤,零零散散,全是男士的。
卢静茹拉开推拉门,熟门熟路地领她穿过堆满杂物的客厅,进到两个卧室中间的卫生间。
“这里的人迷信,你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以后家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会安到你头上的。”卢静茹说。
“哦,我听说过……”
卢静茹长得秀气,杏眼翘鼻冷白皮,引得姜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找裤子和卫生巾。”卢静茹说完就走。
“等等。”姜逢把着门叫住她,“麻烦你给我大姨带句话,就那个高高瘦瘦烫小卷的,告诉她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行。”
卢静茹走后,姜逢关上门,瞪大眼睛打量整个卫生间。
洗脸池边放着牙刷杯、洗面奶、手动剃须刀和剃须泡沫,没有一样女人用的东西。这让姜逢有些好奇,他们夫妻俩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墙上贴的半身镜边角破了,看起来很旧,不过大体是干净的,没什么水渍。最干净的当属白色墙砖,在梅雨季节居然没有丁点霉斑,应该被人定期清理过。
姜逢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卧室,刚压下去一点又松了劲,强迫自己打消念头。
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隐隐约约不真切。她听着听着松了口气,心静得出奇。
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门被人叩响。
打开门,卢静茹递给她一条黑色运动短裤和一片卡通粉嫩的卫生巾。
“谢谢。”姜逢对她颔了颔首。
“没事。”卢静茹停顿一瞬,问:“你叫姜逢?”
姜逢惊了下,“对,你怎么知道?”
卢静茹没回答,“你先收拾吧,我下去忙了。”
姜逢没来得及开口拦她,人已经风一样地飘走了。
她关上门,脱掉裤子坐到马桶上,简单收拾完,撑开黑色运动裤的裤腰,准备塞腿进去。
这时,她才发现是条男人的裤子。
姜逢心情怪异地拉住裤腰往上提,感觉裤子里空荡荡的,好似还能再塞两个人进来。
她一边用力地将腰带拽到最紧,一边琢磨:他老婆不住这里?为什么?
姜逢系完腰带低头一看,自我嫌弃起来。运动风短裤搭配上身的黑色棉麻料中袖,简直是穿草鞋戴礼帽,不伦不类。
她拉开门出去,秉持良好品德,只在卧室门口扫了一眼。
相较陈意的大高个儿而言,他的床很小,也就一米五宽的样子。上面铺着水泥灰色四件套,简约到沉闷。靠里的床头柜上放着烟灰缸、打火机和半瓶纯净水。整间屋子,任何装饰都没有。
姜逢迷茫地退出来,来到客厅。
与其说在一堆纸箱里放着沙发茶几的大屋子是客厅,倒不如说是个能下脚的仓库。空间虽大,但堆满了各种品牌的酒箱子,一提提餐巾纸摞成小山,将北面临街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两边窗帘早成了摆设。
这里的一切杂乱无章,气味也是。姜逢掩住鼻子巡视一圈,穿过推拉门来到露台。
她站在飘散余香的衣物下,凭栏远望。
一座座山连成绿色的浪,拍向天际。下面大片大片的黄色稻子扎根大地,默默汲取最后的养分。
栏杆因为浸在梅雨季的水汽里,湿湿答答,有的地方掉漆了,已生成锈斑,隐约散发着铁锈味。
有点像经血的味道。
姜逢发现这奇妙的巧合,轻轻笑了。
咚咚几声,旁边的楼梯逐渐露出陈意的脸。姜逢一下没了笑意。
“肚子疼吗?”他拧眉问,配上幽邃的眼睛,看上去苦大仇深。
姜逢冷声回他:“还行。”
“现在来那个……不痛了?”他来到她面前,眼睛钉在她苍白的唇上。
姜逢的心又不安分起来,跳得脸热气短。
“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说完,她转身回屋里,着急忙慌地越过各种障碍,去卫生间拿裤子。
陈意迈开大步跟上,一直跟到卫生间门口,门神一般堵在那里。
姜逢拿上裤子胡乱卷到一起,想往外走,发现门被他挡得很严实。
“让一让。”她耷着眼皮说。
陈意朝她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姜逢蹙蹙眉,想硬闯出去,然而陈意人高马大,将她堵得死死。
两人近在咫尺,姜逢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不一会儿,她瞥见他的喉结滚动,随即传来一道低沉声线:“隔壁有烘干机,洗一下,等会儿可以换上再回去。”
姜逢不可思议地微微抬头,瞠目瞪他,心里骂道:“狗东西,你老婆还在下面呢……”
陈意见她没拒绝,直接拿走她手里的杏色裤子,抬手一投,裤子稳稳落入洗衣机。
“不了,我这就离开。”姜逢回身走向洗衣机。
“你这样回去不是欲盖弥彰吗?”
姜逢脚下顿住。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网上还是现实中,陈意说的每句话都很短,要么主谓宾不全,要么意思含糊。“欲盖弥彰”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准确到别扭。
姜逢看着光洁的白瓷砖,问:“你不觉得你现在越界了吗?”
“我……”他欲言又止。
姜逢被他憋得难受,继续走向洗衣机,弯腰取出里面的裤子。
她拿着裤子走到门旁边的洗脸池前,打开水龙头,把水调成彻彻底底的冷水,用最大的水流冲刷血渍。
陈意走过来看着她手里的裤子,提醒:“热水在另一边。”
“……用热水洗不掉。”
“哦,知道了。”
姜逢猛地抬头看他,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陈意。”
水柱冲到她手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服下摆,她烦躁地“啧”了声。
陈意一言不发把她挤到旁边,学她的样子在水流下一点一点冲洗裤子。
姜逢拱起一边肩头蹭走脸颊上的发丝,看看那块越来越淡的血迹,又看看陈意,说:“招我惹我,好玩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陈意弯腰拿起一大袋洗衣粉,往裤子上倒了些,关掉水龙头,边搓边低声说:“我没想干什么,就是不想看你太难过。”
姜逢半张嘴巴,下巴动了动,连脏话也没能飙出来,片刻后无语到笑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陈意停止揉搓,直愣愣地看向她,“我也知道,不该打扰你。”
“不该打扰你也打扰了。”
姜逢与他的目光相接,试图顺着那对墨黑的眸子看到他心里去。
但无果。
她只看几秒便怕了,怕自己成为母亲最憎恨的那种人,于是在阵脚大乱之前看向了别处。
陈意重新搓起裤子,说:“我可以像以前那样——”
“不必了,”姜逢打断他,“多大的人了,在网上聊什么天啊,都挺忙的。”
陈意再次停下看她,“做朋友不行吗?”
“不行。”姜逢斩钉截铁,“我不喜欢和异□□朋友,尤其是你这种。”
“……”
陈意默然不语,接着洗裤子,仔仔细细,搓得很用力。
姜逢说:“我已经把你删了,你也把我删了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且……我们早就两清了。”
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洗完绕开他出去了。
姜逢扶着楼梯扶手快步跑下去,掀开透明皮门帘走进饭店大堂,四下寻找卢静茹。
堂内有几个中年女人正在抹桌子扫地,没有卢静茹的身影。她又到后厨和包间里找,都没有。
她拉住一个正在扫地的阿姨问:“你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阿姨一脸疑惑,“你是说小卢吧?”
姜逢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基本能断定,阿姨说的“小卢”就是她要找的老板娘。
她附和:“对,就是那个个子不高特别年轻的姑娘。”
“哦哦,那就是小卢。”阿姨这回笃定了,“她早就走了。”
“走了?”
阿姨有气无力地挥着扫把,地上聚起一堆纸团和一次性筷子,“嗯,小卢在西边中医馆上班,听说店里排长队,就赶紧回去了。”
“这样啊,谢谢您。”
阿姨“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姜逢心情复杂地从后门出去,掐着腰立在院子中央。
闷热的多云天,当下一丝风也没有。院子围栏外,是一片黄澄澄的稻田。稻子脑袋低垂、腰杆不直,像极了村里的白胡子老头,一个个暮气沉沉肃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捋着胡子教训她:“好你个姜家姑娘,都是跟你爸学的,伤风败俗!”
她激恼不已,出了一头汗,想找小姑娘解释解释,结果没找到。虽然她也不知道从哪儿解释起。
“不热吗?”
头顶传来陈意的声音,姜逢转过来仰起头,皱着眉眼看他。他那双皮黑心儿白的手随意搭在栏杆上,正俯视她。
“上来歇会儿吧。”陈意又说。
姜逢抬起一只手遮着额头,回他:“你下来,我就上去。”
陈意没吭声,皱着一张脸,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过了会儿转身下楼梯。
姜逢见状,迈步上楼梯。
一下一上,两人刚好在楼梯拐弯处相遇。这个地方逼仄狭窄,将将能同时容下一个一米七三的女性和一个一米八八的男性。两人相向而行时,胳膊不可避免地擦碰到了。
仅仅是瞬间的擦碰,可能连一秒都不到,姜逢却清晰地感受到他——
皮肤温凉,有些湿黏,身上有汗味、厨房味、香皂味,很复杂也很真实。
她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久违地雀跃起来,不可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