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真心》映墨书

9、一纸合约

　　时愉受了伤。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人群的低语，在医院拥挤的候诊区弥漫。

　　他在医院挂了号，他蜷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他的内心是迷茫的。

　　他是喜欢男人，这件事是天生的，没法改变。

　　在别人喜欢漂亮女生的时候，他的目光更多的事转向打球的男生。

　　认真学习的男生。

　　在女生向他告白的时候，他是瞬间就拒绝的。

　　再漂亮的女生都没让他有悸动的感觉。

　　但是……

　　时愉从没想过出柜。

　　他甚至想一辈子投身于科研事业。

　　一辈子一个人。

　　没想过结婚，没想过恋爱，更没想过做下面那个。

　　可造化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火辣辣的，粘稠的，灼烧的痛感无一不在告诉他，出血了。

　　受伤了。

　　王琰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他的状态更像是发疯的野狼，毫无理智。

　　时愉知道他应该是被人灌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是谁，也没法探究是谁。

　　可无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他把人生过成了这样。

　　为什么……

　　“A0198号，时愉请到急诊1号诊室。”叫号声将时愉从伤感中拉回。

　　巨大的口罩和厚重的眼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写满难堪的眼睛。

　　他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自己完全隐形。

　　或许每个玩脱了的男同都是这样的装扮。

　　诊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抬起头，语气平淡无波：“怎么了？”

　　时愉僵直地坐下，脸颊滚烫，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他放弃了编造拙劣借口的念头，在阅尽千帆的医生面前，任何谎言都是徒增笑柄。

　　“我……后面不舒服，出血了。”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中年医生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检查床：“趴上去，裤子脱了。”

　　时愉来的时候从头到脚的换了衣服。

　　他趴在一次性医用床罩的床上，羞耻的脱了裤子。

　　帘子“唰”地一声被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医生戴上一次性手套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接着，是更直接的、冰冷器械的触感和检查的动作。

　　时愉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啧，”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年轻人，伤口还不小。起来吧。”

　　手套被利落地脱下，丢进黄色医疗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

　　时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迅速穿好裤子，垂着头坐回椅子。

　　恨不得将整个人缩进地缝里。

　　医生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时愉无地自容。

　　“给你开点药膏和消炎药。这几天忌口，辛辣、海鲜、刺激性的都别碰。绝对禁止这种行为。”

　　他顿了顿，语气公式化地补充。

　　“去买点医用护垫垫着，防止出血弄脏衣物。伤口每天用碘伏消毒三次，再涂药。开了两种药膏，修复黏菌的早上涂，愈合伤口的晚上涂，分开用。”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时愉心上。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仅存的理智让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谢谢医生。”

　　时愉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太令人窒息了。

　　时愉坐上回学校的出租车，眼眶发红。

　　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为什么就将生活过成了这样。

　　回到宿舍，时愉在厕所上了药。

　　换了身睡衣，躺在床上双眼放空。

　　真的好累好累……

　　他闭上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次，王琰有两个月毫无动静。

　　中间依旧是按时打钱。

　　时愉没课的时候，依旧会去王瑜的实验室。

　　临近期末考试，时愉找到了王瑜：“王瑜，这段时间我不能去实验室了。”

　　王瑜有点意外，毕竟时愉很努力，为了进苏教授的团队，几乎用了洪荒之力。

　　“我得期末复习。”时愉得拿奖学金。

　　他要拿很多东西，作为以后踏入社会的资历和垫脚石。

　　“哦哦哦哦，对，快期末了。”王瑜了然。

　　“那没事，寒假你回家吗？”王瑜问道。

　　时愉摇了摇头：“不回去，我留校。”

　　王瑜有些惊奇：“你不回家过年？你爸妈不管啊？”

　　时愉垂眸。

　　家里没人。

　　谁还管他过不过年。

　　“不了，太远了，就不回去了，我多打点工。”时愉不想说父母的事。

　　他不想被人同情。

　　也不需要这份同情。

　　他需要的是认可。

　　是没有有色眼镜公平的认可。

　　“行，那寒假你再来实验室吧。”王瑜拍了拍他的肩膀。

　　临近考试，图书馆的座位越来越难占。

　　时愉就留在宿舍，戴着耳机复习。

　　宿舍的大家都很自觉的谁也没有打扰谁。

　　两周后，大二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临。

　　时愉全力以赴。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时愉如释重负。

　　应该可以占到专业前三名。

　　“终于放假了！！！”周文在宿舍欢呼。

　　压抑了两个月，终于猴叫起来。

　　“鱼，你今年回不回家过年？”周文搂着他的肩膀。

　　时愉摇头：“我要打工。”

　　周文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要不你跟我回家得了。”

　　“我卖牛养你。”

　　时愉被他逗笑了，捶了他一圈：“走开啊，牛二代，很烦人好不好。”

　　“哈哈哈~”宿舍被集体逗乐。

　　周文是内蒙古人，性格豪爽，体格壮硕，家里牛羊成群。

　　为人仗义，大忙小忙他都会帮，时愉这一年半没少受他的恩惠。

　　所以他真的拿周文当兄弟。

　　只是他现在负累繁重，没什么能帮上他的。

　　若以后周文有什么需要，他一定会第一个帮他。

　　“那我们走了，除夕夜给你打电话。”周文和其他两个舍友都在收拾行李。

　　时愉主动起身，帮他们一起叠被，收拾衣服，收拾物品。

　　“鱼儿，这些零食火腿肠泡面都留给你了。”舍友们每次要走，都会把吃的东西留给他。

　　时愉都回收。

　　“谢谢~”

　　送走了舍友，宿舍瞬间空荡起来。

　　A市的冬天很冷，他们刚走的第二天，就下了雪。

　　厚雪下了一天，第二天时愉差点打不到车去实验室。

　　他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实验室。

　　本想着直接刷卡进入。

　　却在写字楼的拐角处听到了王瑜的声音。

　　王瑜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也不怪时愉能听得出来，是因为王瑜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

　　声音里满是戾气：“王琰以为那天跟他上床的是我，给我转了10%的股份，够搬倒他的了。”

　　“视频公布我怎么办？你们只考虑这个吗？！”王瑜压低的声音像是被困的野兽。

　　时愉何等聪明。

　　他听出了很多非同寻常的东西。

　　王瑜要搬倒王琰？

　　他们不是兄弟吗？

　　为什么要搬倒王琰？

　　“那天要不是我给你下了药，他哪能那样失控！这件事我们已经得利了，非要将王琰逼到死路上吗！”

　　“万一他有后手，万一他狗急跳墙……”王瑜几乎是低吼出声了。

　　时愉眯着眼，悄悄的离开了。

　　他刷卡进入了实验室。

　　在更衣间的时候，时愉依旧觉得魔幻极了。

　　他不懂豪门秘辛。

　　但通过王瑜刚才的话。

　　他那些想不通的地方瞬间想通了。

　　为什么王瑜会让他穿他的衣服去酒会。

　　为什么说要去叫人，等他被王琰施B完了，依旧没人来。

　　为什么一向愿意用钱弥补的王琰，这一次没给他赚钱。

　　原来王琰以为和他上床的人是王瑜。

　　将这份愧疚直接弥补给了王瑜。

　　最重要的是……

　　王瑜一直在用苏教授的事，吊着他，利用他……

　　这个王瑜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的天真澄澈。

　　换好衣服的时愉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清瘦的人，最后垂下眼。

　　迈进了实验室。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阳光的声音：“学长，这是我给你的奖金。”

　　时愉只觉得口袋沉甸甸的。

　　牛皮纸袋的厚度最少有五万块。

　　要是刚才没听到王瑜打电话，时愉大概会吓一跳。

　　但现在……

　　他拿出牛皮纸袋还给他：“给我这个太多了吧……”

　　“而且我只想借着项目加入苏教授的团队。别的我都不求。”

　　时愉在赌，赌王瑜对这个项目的上心程度。

　　一旦王瑜终止实验，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实验有了新的进展，你的功劳我看在眼里。”

　　“最晚寒假结束，这个项目就有定论了，到时候借着这个项目我会向苏教授举荐你。”

　　时愉复杂的看着他。

　　看来，他真的打算送自己进苏教授的团队。

　　是愧疚吗？

　　是利用完自己的补偿吗？

　　“好，谢谢。”时愉不再磨叽，收了起来。

　　五万块钱对王瑜这些人来讲，五分钱都不值。

　　仍在地上都懒得去捡的程度。

　　“半个月，我们将进度推进到97%。”

　　“剩下3%过完年回来后，一个周就可以了。”

　　这个进度和时愉估摸的差不多。

　　“好。”时愉点头。

　　离开实验室，天因为要下雪，又黑透了。

　　他站在马路边，懂得缩了缩脖子。

　　王瑜的事，他要告诉王琰吗？

　　“嗡嗡嗡——”时愉的手机震动起来。

　　页面上写着宋医生。

　　时愉的心猛地一跳。

　　他急忙接了起来：“时愉！快来医院！你爸妈有反应了！”

　　时愉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打了最贵的专车冲到了医院。

　　他跑到ICU门口。

　　苏医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帮着他穿好了防护服，浑身喷了一遍酒精才带着他进入。

　　“爸妈！”时愉看着床上干瘦，的二老，双眼瞬间滚烫。

　　热泪流淌。

　　“小愉……”他的妈妈伸出手。

　　时愉急忙把自己的头凑过去。

　　他妈妈干瘦的手抚摸着他的头。

　　“妈妈……要走了……你要好好生活，要……爱自己。”

　　“小愉，爸爸要保护妈妈……也要走了。”

　　“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好好生活……”

　　“不要放弃自己……”

　　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自己的头上。

　　时愉只觉得有无数刀子插在自己的胸口。

　　“滴滴滴滴——”生命监测器同时发出爆鸣。

　　时愉被宋医生拖了出去。

　　医生蜂拥去抢救。

　　只留下时愉一个人呆坐在原地，痛苦的抱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

　　ICU的门推开，医生一同朝他鞠躬：“节哀……”

　　“嗡——”的一声。

　　巨大的耳鸣声，让时愉只觉得天旋地转。

　　“砰——”

　　时愉晕倒在地。

　　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