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映冰心》沈尚宁

2、雨痕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城市被冲刷得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凉意，却也透着一丝入骨的寒。

　　君合律师事务所顶层，沈砚秋的独立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玻璃上残留着蜿蜒的雨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室内恒温，空气里是她惯用的、带着雪松与广藿香基调的冷冽香氛，一丝不苟地驱赶着任何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沈砚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复杂的商业并购案卷宗。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冷冽的下颌线。指尖在昂贵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快速滑动，处理着邮件，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昨夜那场暴雨和那场不愉快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助理小陈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磨好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他轻手轻脚地将咖啡放在沈砚秋手边，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办公室角落。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把撑开的、淡粉色的小伞。伞面上印着的白色小云朵和那个毛茸茸的小星星挂坠，与这间充满金属线条、高级灰和冰冷玻璃的空间形成了极致刺眼的对比。雨水早已蒸发，但伞面上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泥点印记，像几个顽固的污渍，昭示着它不体面的来历。

　　沈砚秋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半分，仿佛那角落里的东西是空气。但小陈知道，老板昨天回到律所后，第一时间就让他把伞拿去丢掉。然而，当小陈拿起伞准备离开时，沈砚秋却又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洗干净。” 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处理一份普通文件。

　　于是，这把“干净”了的粉色小伞，就这么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杵在了沈砚秋办公室的角落，像一个被遗忘却又无法忽视的尴尬存在。

　　“沈律，”小陈低声汇报，“宏远地产那边的王总助理刚才来电，询问星野花艺那个案子的进展。他们希望在下周一的股东会前能有明确结果。”

　　沈砚秋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熟悉的清醒感。“知道了。”她的声音毫无波澜，“通知对方，我会处理。”

　　小陈应了声“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把伞……” 他指了指角落，“需要我帮您收起来吗？或者……处理掉？” 他实在无法理解老板留着这把伞的用意。

　　沈砚秋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声。她终于抬起眼，冰冷的视线扫过那把格格不入的伞，又落回小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放着。”

　　“……好的，沈律。”小陈识趣地闭上嘴，迅速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嗡鸣，以及……沈砚秋自己都无法忽略的、从那个角落散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固执的、属于植物和湿润泥土的气息。那气息与她精心维护的冷冽香氛混合，形成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卷宗上。数字、条款、风险评估……这些是她世界的基石，清晰、可控。然而，昨夜弄堂里那浓烈的花香、那个花艺师眼中灼人的倔强、还有这把幼稚可笑的伞……这些碎片却像不受控制的病毒，间歇性地侵入她的思维。

　　“执着于低效运营和情感羁绊，并非明智的商业选择。” 她昨夜说过的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但那个叫林晚星的女孩，她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守护光芒……那真的只是“情感羁绊”吗？

　　沈砚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将咖啡杯重重放回桌面。失控感。她厌恶这种脱离轨道的感觉。那个花店，那个花艺师，都该被迅速、干净地处理掉，就像处理掉一份不合格的文件一样。她拿起内线电话，准备下达更明确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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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星野花艺工作室。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晚星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摊开的不是花材，而是那份冰冷精美的补偿方案文件。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文件上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数字，像一条条冰冷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宏远地产给出的条件，对于一个普通的花店来说，或许真的算得上“优厚”，足够她在繁华地段租一个更大的铺面。但那又如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工作台边缘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外婆当年布置这里时不小心留下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外婆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爽朗的笑声。这里每一寸空间，每一盆亲手栽种、看着它们从幼苗长到繁盛的植物，都承载着她最珍贵的回忆和情感寄托。这不是钱能买到的。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星心头一跳，以为是沈砚秋去而复返。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沈砚秋，而是一个穿着油腻工装、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是房东孙胖子。

　　“小林啊，”孙胖子嘴里叼着烟，斜睨着眼睛，语气带着惯常的市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月的租金，该交了吧？拖好几天了。”

　　林晚星心头一沉。最近生意确实不太好，加上那笔被抄袭设计后未能如期交付的订单赔偿金，她的现金流已经捉襟见肘。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孙叔，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最近……”

　　“宽限？”孙胖子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小林，不是我说你，你这小破店，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守着这地方死犟，有啥意思？人家大公司给的条件多好，拿了钱走人，找个好地方舒舒服服开你的花店不好吗？非得赖在这拖着我？” 他的目光扫过店内，“再说了，人家宏远地产的人找过你了吧？沈律师，那可是君合的大律师，人家亲自来跟你谈，那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听到“沈律师”三个字，林晚星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个冰冷的身影和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再次浮现在眼前。

　　“孙叔，租金我会尽快给您。星野……我不会搬的。”林晚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尽快？”孙胖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行啊，我就再等你三天！三天后要是还见不到钱……”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威胁，“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到时候，可不止是涨房租那么简单了！” 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了一下这间充满绿植的小店，冷哼一声，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震得门楣上的风铃一阵乱响。

　　林晚星靠在门框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房东的威胁、宏远地产的压力、还有沈砚秋那张冰冷锐利的脸……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困住。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敲打在心上，冰冷而沉重。

　　她需要钱，需要尽快解决房租问题。可是，去哪里筹？找朋友借？她那些朋友也都过得普通。把外婆留下的那点不多的首饰当掉？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动……

　　就在绝望的念头快要将她吞噬时，工作台上那部老旧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星野花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干练、带着职业化礼貌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林晚星女士吗？这里是君合律师事务所，沈砚秋律师的助理，我姓陈。”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沈砚秋？她……她又要做什么？是来下最后通牒的吗？还是……为了那把伞？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是林晚星。请问……有什么事？”

　　“林女士，是这样的。”小陈的声音公式化，听不出情绪，“沈律师让我通知您，关于您借给她的那把伞，她会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亲自去您店里归还。”

　　亲自……归还？林晚星愣住了。她以为那把伞要么被对方直接扔了，要么会让助理随便送回来。沈砚秋……那样一个看起来时间以秒计算、高高在上的精英律师，会为了还一把不值钱的伞，亲自跑一趟？

　　“另外，”小陈的声音继续传来，打断了林晚星的怔忡，“沈律师让我询问您，星野花艺工作室，是否承接商务场合的紧急花艺布置业务？我们律所后天上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客户接待会，原定的花艺供应商出了些意外状况。时间很紧，需要一位可靠的、能立刻对接需求并高质量完成的花艺师。”

　　林晚星彻底懵了。

　　还伞……顺便……询问业务合作？

　　沈砚秋……她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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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