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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魏琛 ...


  •   密不透风的树林如巨大黑影笼罩山寺,阴森如有鬼魅游离。孤坟几座零落,枯树独倚一隅,残枝横生怨气。

      越是夜深,越是阴冷,士兵不得已燃起篝火驱寒。

      谢观澜独自坐在枯树底下,眼底映着摇曳的火光,脸色阴郁如煞神。

      一个影子倏然晃过。

      身后枯树震了震,有声音鬼鬼祟祟道:“那呆子醒了没?”

      谢观澜不应,那人等了一会儿,确认他分明醒着,便以为他不认得里面那人,又问:“我是说……里面快死了的那位官人。”

      谢观澜不耐地蹙眉,指尖一弹,墨玉疾射而出!那人登时一惊,旋即闪身避开,脚下一滑就掉下了树。

      他连忙一个蹬脚鹞子翻身,稳稳落地,吃疼地摸了摸颧骨的一道擦伤:“嘶……我说你们大乾人真是表里不一啊,看着弱不禁风,结果一个两个都身怀绝技。”

      谢观澜斜睨他:“就是你这个鹤拓人引我们上来的?”

      那人顿时啧啧称奇:“厉害啊,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被掩埋的官道上乃树压泥石之状、分明就是有人刻意断木压垮泥石导致。

      谢观澜不答反问:“你故意引我们上来就是为了救魏琛?”

      “原来他叫魏琛啊。”那人侧身倚靠枯树,双手抱臂而站,“我寻了好几天才发现他被他家小神童带来这儿了,本想给他送点药,偏偏他家小神童盯得紧,眼看人快要死了,只好引你们上来。”

      谢观澜冷笑一声:“你如今倒是敢现身了。”

      那人扬眉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谢观澜,意味深长道:“因为我发现一些有趣的事。”

      他转头看向寺里,摩挲着下巴神情似有所思:“你们大乾人,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冷光倏然掠过谢观澜眼底!

      瞬息间,一支夺命的袖箭亦破空而出,朝那鹤拓人疾射而去——

      鹤拓人这次早有防备,闪身一避,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拿下了那支袖箭!

      “呼……”鹤拓人装模作样地惊叹一声,分明游刃有余地挑眉一笑,“看来这位大官人很不待见我啊,那我还是赶紧——”

      话还没说完,数支袖箭并发,直击要害。鹤拓人只能左闪右避,电光火石间,一只裹挟着厉风的手随箭而来,猝不及防地伸到了他的颈前!

      鹤拓人抽了口冷气,登时抽身急退,刷地一声往后掠去——后背重重撞上院墙,随即吃疼地哼了一声。

      不等缓一口气,袖箭再次射来,他狼狈地飞身跃上院墙,兀自挑衅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后会有期!”

      话罢,便消失在密不透风的山林中。

      谢观澜一拂袖,顿时将杀气敛得一干二净。他施施然走到院墙前,拔下那支钉在墙上的袖箭,藏在袖里。

      徒留箭洞,小小一个却入木三分,如张开了深渊巨口,欲要饮血三尺。

      月上中天,方苟好不容易打发了甘蒙去睡,一个人留在寺里照顾魏琛。

      魏琛突然浑身痉挛抽搐,方苟惊叫:“魏琛,魏琛!大夫,快过来!”

      大夫忙前忙后尚不得歇,刚给魏琛重新料理了断骨,这会儿正在熬新的药,被这动静吓得连滚带爬地冲进去,顿时脸色煞白。

      他立即用针刺魏琛的人中、涌泉二穴,魏琛便渐渐停住了抽搐。然没等缓一口气,魏琛腾地躬腰,突然吐出一大口黑血!

      方苟立即将他上半身翻转,拍其背部,黑血断断续续地从魏琛口中流尽。

      见状大夫擦了擦一头的冷汗,舒了口气:“此乃急惊风,如今泻了热开了窍,这淤血吐干净便好。”

      方苟知此道理,点头道:“辛苦大夫了。”

      “魏监丞方才也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自此必有后福啊。”

      大夫庆幸感叹,随后又给魏琛喂下八逍散,此乃活血化瘀的灵丹妙药,炮制所需的血竭、麝香等皆珍稀难得,寻常情况大夫定然舍不得弃私济公的。

      此药用劲霸道,一柱香时间过去,魏琛竟然幽幽醒转。

      魏琛竭力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少年,模样陌生,分明不是甘蒙。

      魏琛微微张嘴,下意识地呼唤:“甘蒙……”

      声音气若游丝,飘散在空气中,然而少年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即看过来,明亮双眼里满是担忧。

      “你醒了,有些力气了没?”

      魏琛仍惝恍迷离,闻言只能茫然摇头,便又听得少年道:“你多日没进食,身体虚弱得很,等下吃点粥再睡。”

      魏琛一心记挂甘蒙,又唤了声。

      “他为照顾你熬了几宿,我让他去睡了,别担心。”

      方苟见他终于安然颔首,便起身到一旁端来清粥,先用破蒲团将魏琛的头垫高,然后一口一口地喂粥。

      魏琛精神不济,草草吃过一晚粥便体力耗尽,眨眼就昏睡过去。

      方苟探他体温已然退热,松了一口气,如此下去应当可以转危为安了。

      瞌睡没了,如今他正精神得很,仍在旁边守着,莫名想起了在老孙头家里卜得得那记泰卦。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1]。看来君子与小人的相交之道,尚需要他学以致其用方可证道啊。

      好吧,方苟叹了口气,认命地出去了。他本想去马车看看,不曾想里面空无一人,三更半夜的去了哪儿?

      方苟纳闷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山寺墙角的一棵枯树底下,谢观澜竟坐在那里闭目而眠。

      方苟连忙走过去,脚步声不算重,怎知谢观澜刷地睁开眼,朝这边看来,双眼清明有神。

      竟然还没睡?

      许是今天白日里睡太久了,方苟想。然后走过去,轻轻唤了声谢御史。

      “春夜寒凉,谢御史还是进马车里歇息吧。”

      相比篙草破席和漏风营帐,铺着毛毡的马车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

      谢观澜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这反应自是在方苟意料之中,他垂眼又道:“今日是我心急了,谢御史莫怪。”

      谢观澜闭着眼答:“我岂敢怪罪?过错在我,确实需要好好反省,免得日后又冤杀了好人。”

      方苟登时语塞:“……”

      心里的小火苗噌地又窜起,方苟一面深呼吸一口气,把那小火苗压了下去,一面感叹自己从前性格柔和怎的如今脾性这么大?莫不是因为这副方苟的身子本性使然?

      他温柔似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天下有谢御史这样从善如流的父母官,实在是大幸。”

      “比不得那位魏监丞,为民请命以身犯险。”

      方苟的气息隐隐不稳:“……二位皆是社稷栋梁,吾辈之楷模。”

      谢观澜刷地睁眼,比黑夜更深邃的眼眸转过来,直直对上方苟的眼。

      “倘若今日躺在这里将死的人是我,你会救吗?”

      “什么话?”方苟顿时蹙眉,不假思索道,“自然拼死相救!”

      谢观澜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神色却不变,眼眸幽深如渊将人淹没,审视的锐利眼神让人心无所遁形。

      方苟以为他不信,有些懊恼,突然想起谢观澜曾几何时也问过他相似的问题,心头倏地一紧。

      “我曾记得你在老孙头坟前也问过一句——问我是否会为你勒碑刻铭焚香祭拜。”

      “倘若那时候我还在你身边的话,我会的。”方苟深深地凝视着谢观澜,“但我更想你活着,活到不需要我为你做这事的时候。”

      谢观澜垂眸不语。须臾后,才突然道:“李邈,你什么都想要,徒添负累,最后只会落得个什么都保不住的下场。”

      方苟哑然,心中空荡无声。

      谢观澜也不等他回应,又问:“那你会如何记我的生平?”

      方苟亦是无言以对。他与老孙头相识不过半月,谢观澜亦然。而他在这短短半月时间便了然老孙头的一生,却无法看透谢观澜这个人。

      “……我不知。”方苟诚实地摇头,“或许到了那天,我就会知道了吧。”

      谢观澜挑眉,不知是不悦还是期待,神情耐人寻味极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何你记得魏琛,却偏偏想不起我?”

      方苟愣住了,瞪圆眼睛,正要张口追问,谢观澜却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往马车走去。

      “哎,我果真识得你?可、可我真的想不出来分毫,你便告诉我罢,求求你了——”

      方苟傻了眼,拔腿朝他追去,谢观澜用一记凌厉眼刀将他逼退,冷道:“想不劳而获?未免太便宜你了。”

      方苟:“……”

      这、这算哪门子的不劳而获啊。

      -

      次日云透晨光,熹微朦胧。赈灾队伍已重整行装完毕,准备启程。诚然赈灾一行不可能因魏琛有所停顿,如今之计只有将他留在这山寺里养伤了。

      大夫尚有嘱咐要交待,方苟便随他一起进寺,只见甘蒙迎面走来——昨日惶然失措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个风度翩翩的小郎君。

      大夫刚要说话,甘蒙便抢先道:“我家公子要随行上路,往后要辛苦大夫照料了。”

      大夫一愣:“这、这怎么行?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怎么能上路呢!”

      一把虚弱的声音响起:“我知我为负累,但实在想随行赈灾,求大夫体谅……成全。”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昨日奄奄一息的人已然清醒,躺在席上颤颤巍巍地朝他们作了个揖,气若游丝道:“谢……谢救命之恩。”

      大夫立即上前探他脉搏察他脸色,见他状况确实好转不少,便暗叹那味八逍散果真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难怪达官贵人都私藏其为续命金丹。

      方苟问:“大夫,依他的情形,可能随行上路?”

      “可以是可以。”大夫摇头叹息,“可太遭罪了,何必呢。”

      魏琛目露希冀地看着他们:“求……成全。”

      大夫只能道:“望魏监丞多多保重,别太勉强了。”

      魏琛顿时无力一笑:“多谢……”

      方苟道:“那我去找些人将你抬上马车……”

      “不必了。”甘蒙突然出声,随即上前躬身,小心翼翼地将魏琛背了起来。因顾忌魏琛的右小腿断骨,他甚至没用手去拖,就这样稳稳地大步走出去。

      大夫本来还担惊受怕地跟着,后来便咋舌道:“好身手啊,真是好身手。”

      甘蒙四平八稳地背着魏琛走到马车旁,全无赧然汗下,随后又足尖一蹬,蜻蜓点水般地落在马车上,钻了进去。

      这回连方苟也咋舌了:“……”

      他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谢观澜。

      一转头,谢观澜本尊就站在另一架马车旁,倨傲地冷眼看着这边。

      方苟顿时灰溜溜地朝他走去。

      将走到他面前时,谢观澜却不屑一顾,径自上了马车。

      方苟叹了口气。恰逢望春带着方枝儿和崔铭走来,方苟先是将扑来的方枝儿抱在怀中,然后对望春道:“望春,你今日便和崔铭坐这车,可好?”

      望春自然听从,崔铭大惊,瞪眼道:“这、这不是那谢御史——”惊慌模样像极了见着猫的老鼠。

      “小样儿,给你壮壮胆!”方苟调侃他。

      崔铭愁眉苦脸道:“我胆子没壮起来就先给吓死了。”

      方苟走到车门前,伸长了脖子探进去,一作揖,全然是大义凛然忠心耿耿的模样。

      “谢御史,容我休假一日,明日我再来为你当牛做马!”

      谢观澜:“……”

      谢观澜没吭声,方苟权当他答应,潇洒一转身如同负心汉,又朝望春道:“谢御史貌似挺爱吃那松子,你待会在马车上多剥些给他啊。”

      哄一哄。

      也许这样就不会生他的气了。

      方苟此生的豁达心思全用在此道上了,顿时如释重负,悠悠地牵着方枝儿爬上了魏琛的马车。

      赈灾队伍启程,魏琛窝在铺着厚厚毛毡的马车里昏睡,甘蒙寸步不离守在角落,方苟便抱着方枝儿与车夫一起坐在车门外。

      再看谢观澜那边,崔铭死活不敢跟谢观澜共处一室,也只能留在车门外跟车夫一起。望春虽然也害怕,无奈身不由己,只好硬着头皮缩在车内角落,乖乖听从方苟的嘱咐给谢观澜剥松子。

      望春心灵手巧,不一会儿就剥了许多松子仁,却不见谢观澜动手吃一颗。

      望春便体贴道:“谢御史,可还需要吃些什么?”

      “无需。”

      望春只好继续剥,又听得谢观澜道:“不用剥了。”

      望春有些无措,连忙停住了手,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时,谢观澜突然冷哼了一声:“他那双手甚能摧枯拉朽,别到时又把人送去见了阎罗王。”

      望春眨眨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魏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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