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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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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山墅,观的是长白山。
栋栋别墅隐秘在森林溪谷之间,除了供姜家人生活的区域,其他都做了商业配套出租。
姜觅还没走出主楼的前院,面上的表情就变得犹豫,纠结一番,不情不愿地说:“要不还是算了?我其实很少离开主楼这块。”
不等承归说话,她又小声解释:“主楼什么都有。现在是新世纪了,和你经历过的时代不一样,人只要有网就行。”
她怕承归不知道“网”是什么,又补充说:“互联网!把人和人连在一起,谈天说地,隔空把酒言欢,唱歌跳舞娱乐之类的!”
“姜觅……”承归身形顿了顿,“这些常识,助理小哥和我科普过的。我还知道,你这样不爱出门的,叫作……宅女。”
被人当着面戳破“宅”这一点,还是被喜欢的人……姜觅平复了下心情,边在心里蛐蛐助理,边露出笑容:“行,你明白就好。”
承归低低笑了声,主动拉起姜觅的手,放在手心里牵着:“如果不是灵松,我也不会下山,相比山下,我也更愿意待在山上生活。”
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闪过些许遗憾。
灵松,于他而言,是像父亲一样地存在……
姜觅垂了垂眼睫,表面上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实际小心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改为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握。
承归眸光一动,轻轻用力,回应姜觅的举动:“去起鱼潭吧,可惜没看到过颌针鱼。”
颌针鱼曾是姜家的命脉,故而起鱼潭是挨着主楼建的,绕过花园景观,再走几步就到。
那一块区域,除了库房外,就是养鱼小子的值班房,造景比房屋大。
最后一扇电动门缓缓打开,原本与大门相互呼应的假山与池塘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不知是因为没有闻到浓烈鱼腥味,还是因为没有听见流水的声音……
“荒芜”两个字很自然钻进姜觅的脑中。她望着被太阳烤得枯黄的苔藓,眼睛发酸。
不久之前,那处苔藓还是青绿。
姨婆口中那条,从来不吃,也许比姜家的存在更为古老,体型最大的颌针鱼朝着那处摆尾,满山泛白的山石被水花飞溅得湿滑光润。
察觉到姜觅异常的承归,笑着说道:“你得给我介绍下,不然这里在我看来,会和其他地方没区别。”
他的语气中有调笑,还有光明正大的亲昵,和电视剧里的恋人在撒娇似的。
姜觅去看他,他面上的神色丝毫未变,耳朵却不自觉地泛起了粉红。
他是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姜觅心念微动,深呼吸了下:“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池子和假山,做了水循环,能听到潺潺水声,鱼拍打着水面的扑通声。”
“颌针鱼嗜血食肉,很腥。站在这里的时候,会有种身处海边的错觉,一样的咸腥,只是缺了白浪推来推去的声音。”
“嗯,很生动地描述。”承归笑道。
“那种鱼,很凶,把鲜鱼活虾往里倒时,会拼了命地来抢。只有姜家人的血,能缓解它们的焦躁,一般是养鱼小子干这些事。养鱼小子一代传一代,这部分,你听老姜说过的。”
“实在行不通了,他们才会叫我,但除了你出现的那次,我也没被叫来过。我的血,一般在午时午日捞鱼的时候放,那算是一种仪式,那天要用的鱼很多,得极力安抚鱼。”
“自我有记忆起,就要来这里练习控鱼,一直练到十五六岁,鱼才能完全被我引着,会听着我的指令游动。控鱼的时候,动作和口诀缺一不可。类似八卦阵。”
“青春叛逆期的时候,我觉得那口诀很傻,不愿意念,然后发现我按照步骤,踩在了古砖上,也不起作用……”
姜觅停顿了下,将目光移到原来的那块古砖处——和姜二说的一样,空了。
姜觅带着承归走到池边,指指那个边缘规整,也看不出是否曾有古砖的地方。
“你还记得那口八个人抬进姜家的砖砌大缸吗?这里以前有过一块砖,上面绘了一种叫作混沌的凶兽,长须长鬓长尾,六条腿,对着一团火焰。和那缸子上的某块一模一样。”
“我猜,那砖可能和颌针鱼的存活相关,不然不会经年流转,被一路从天水带到了这里,现在,颌针鱼没了,古砖也没了。”
姜觅还是难以面对颌针鱼消失这件事。
她茫然地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彼时太阳正好爬过山腰,阳光落在整片起鱼潭上,把整片池子镀了层淡金色的光。
这光,照得假山底部的干枯青苔、水藻无所遁形,也照清空空荡荡,一眼就能望得完的池底。
忽地,姜觅的手指头被夹得一痛。
她回过神来,讶然地去看承归,发现他的手虽然还和自己紧握,表情却好似不在这里了一般,眼神里涌动出错综复杂的情绪。
姜觅:“承归?”
承归没有立即回应,姜觅正要叫第二声的时候,他目光隐忍地看了过来……
“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一字一句说的,声音像是骤然失去了温度一般,变得冷硬喑哑。
上次,他说还剩下最初……
明明他还没有开口,但姜觅几乎立刻就读懂了其中含义——那些最初,与姜家有关。
姜觅一颗心猛然坠地:“和姜家相关?还是不太好的记忆?”
“嗯,都是,和姜家息息相关。”承归沉吟一瞬,“你想我从哪一段开始说起?”
承归温和谦逊,从不急躁,眉宇间的那种笃定与淡然,是由内向外释放出的。
相处的时间久了,姜觅甚至不觉得会有什么事能让他慌乱,可就是这一刻……
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仓皇与惘然,像是有很多的难言之隐,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觅飞快在心中盘算,最后故作镇定地挤出个笑容:“没有和你有关的痛苦?”
承归:“没有。”
“那就好。”姜觅在心中补充:我不愿任何我以外的人,知道你的脆弱与苦痛。
姜觅:“你介意我让姜大、姜二一起过来吗?你有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重现吗……”
“嗯,可以。他们是姜家的一分子……”
姜大和姜二来得飞快。
电动移门才一打开,铜铃就从承归的衣袖里钻了出来,叮铃——
“那是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却渐渐走向了失控,席卷了栒状之山上的所有生灵的命运,从我和你们来时的地方说起……”
这一刹那,承归和白衣少年叠在了一起,原先有些许差异的嗓音,融合在了一起。
姜觅在惴惴不安里,望到了那一片被提了又提的环形日出之地……
那是一片连绵的山群,像双手摊开一样环抱着中央的主峰。那山峰的顶,积雪未消。
正中间,有一株挺拔的灵松,它头顶着霜雪,面朝翻腾的云海。它像在驻守山头,也像是沉思凝望。
忽而鸟雀飞散,是龙脑人身的蓝衣山神,怀抱着一个被素色锦缎包裹的小人儿走近。
还未完全到跟前——
灵松身上华盖如瀑的叶片沙沙抖落白雪,粗壮遒劲的主枝新生出一根嫩枝,直直伸展到蓝衣山神的面前,掀开锦缎一角。
灵松静静地凝望小人。
小人和人类初生的婴儿差不多大,皮肤光洁滑嫩,额头两边冒出一点未长大的桃粉龙角。
许久,灵松将小人掩好,收回枝干。
蓝衣山神得意地说:“羡慕吗?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脸。可惜你离不开这观日台,没能看到他出生时的灵光有多耀眼!”
蓝衣山神性直爱说笑,嗓门粗大,小人似感觉到一般,不快地瘪嘴扭头。
灵松见了,忙将嫩枝探到小人的额头上轻抚三下,苍老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小人嘟嘟嘴巴,不再乱动,松开紧皱的眉头,沉沉睡去。
“我知道。他仙根纯净,天赋颇佳,早晨鸟兽长鸣报喜,花草树木盛开,包括你在内的祖祖辈辈里,就属他降生时,山上最为热闹。”灵松说。
十丈之外,一只赤色的?(cí)鼠雀跃而来。灵松让一片叶子擦着它过,拦它在外。
蓝衣山神与有荣焉地笑了笑,突然说:“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我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想让您给定一个?”
灵松静默良久,叹息一声。
“您……不愿意?”蓝衣山神怔愣。
“不是。”灵松摇头。
蓝衣山神凡事都喜欢弄个明明白白:“那是?”
灵松的树叶尖尖往上,似在望向悬在头顶上的日头,无惧阳光的刺眼,将最近的事娓娓道来。
“在你来之前,我便猜到会是这样。我这段时间,常想起在混沌之中沉浮的画面,这不是个好征兆,也许百年,或者更快,我就会凋零……”
蓝衣山神不相信,反驳道:“怎么会?您可是这天地之间最为年长的灵物……”
“天有天道。”灵松笑笑。
他一笑,鲜嫩的枝丫也跟着动,细细碎碎的流光落在小人的面庞,敏感的小人皱眉,抬着藕节般的手臂想要去挡,一片正好能盖住小人眼睛大小的树叶就落在了他的眼眶。
灵松的树顶再一动,从顶端掉下一片嫩叶,滑落到小人的胸口,蓝衣山神低头一看,翠绿的叶片底下浮现出透明的叶脉,中央是闪烁着金色的符文——承归。
蓝衣山神不明:“虽说山神无姓,可这凭空生出来的两字,有何含义?”
“承,奉也,受也,归,还也,回也。这几个字是他的一生。”灵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