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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青柠的梦 ...

  •   桃花开得正盛,青柠惹上了一个小麻烦。
      不是刀光剑影的仇杀,也非师门训诫的桎梏,而是一桩在江湖人看来艳羡至极的风流债。
      江南首富,沈家千金沈璃,对他展开铺天盖地的追求。
      沈璃何人?
      富可敌国,艳名远播。
      一掷千金是寻常,万贯家财作笑谈。
      她想要的,从未失手。
      初见,是在一画舫。
      青柠一曲《百鸟朝凤》吹罢,倚栏独饮。
      月华如水,洒在他青衫上,勾勒出几分不羁。
      沈璃乘着楼船经过,珠帘卷起,惊鸿一瞥。
      见其眼眸清澈如山涧泉,对近在咫尺的富贵繁华视而不见,只倒映着天边孤月。
      “那人是谁?”
      沈璃朱唇轻启,指尖点在青柠方向。
      “回小姐,是神相阁的青柠公子,颇有名气的乐师,就是……性子有些疏狂。”
      侍女低声回禀。
      沈璃轻笑。
      “疏狂?正好,金银磨人志,温柔蚀骨刀,我看他能傲到几时。”
      攻势,翌日便至。
      先是十二位小厮,捧着紫檀木盒,鱼贯而入神相阁外院。
      盒中非金非玉,是仙山每年只产三钱的武夷山大红袍,万金难求一两。
      附笺一行簪花小楷。
      “闻君雅善音律,清茶润喉,或可助兴。”
      青柠正与师弟对弈,瞥了一眼,随手将名贵茶叶倾入煮茶的陶壶,对瞠目结舌的师弟笑道。
      “来来来,今日尝尝这‘万金水’是何滋味,是否真能喝出仙气儿。”
      师弟咂舌。
      “师兄,这……”
      “茶就是茶,解渴而已。”
      青柠落子,“啪”一声脆响。
      “被她标了价,反倒无趣。”
      沈璃闻讯,不怒反笑。
      “有意思。”
      随后,礼物更显刁钻。
      前朝失传的孤本琴谱,被她寻得,重新誊抄,遣人送来。
      青柠抚摸着那细腻如云霞的鲛绡,看着其上精妙绝伦的指法标注,眼中确有亮光闪过。
      他仔细翻阅一遍,然后提笔在空白处批注了数处谬误,连同一册自己整理的谱子一并送回,附言。
      “广陵虽好,终是旧梦。清风明月,不值一钱,或可解闷。”
      沈璃捏着那本墨迹崭新的普通纸册,看着上面潇洒俊逸的字迹和精妙见解,第一次愣了神。
      她不送凡物了,开始送人。
      知他爱游历,沈家名下所有车马行、客栈、酒庄,皆得令。
      见青柠公子如见东家,分文不取,侍奉周全。
      他一路行去,食宿皆顶尖,却无一人收他银钱,只谦卑道:“小姐吩咐,不敢有违。”
      青柠也不推拒,照单全收。
      只是每至一地,必于最热闹的街市,摆摊卖艺,笛声琴音引聚人群,所得铜板碎银,尽数散与乞儿孤老。
      他笑着对暗中观察的沈家仆从说。
      “告诉你们小姐,青柠借花献佛,替她积攒功德了。”
      最轰动的一次,是沈璃包下整座摘星楼,设宴独请青柠。
      楼外明珠为灯,金玉铺地。
      楼内佳肴百味,觥筹交错。
      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金丝鸾鸟长裙,云鬓花颜,雍容华贵到了极致。
      “青柠公子,”
      她执杯,眼波流转,自信能融化任何坚冰。
      “这世间珍玩,只要你开口,沈家必为你取来。这浮世繁华,只要你点头,皆可为你俯首。”
      乐声悠扬,歌声袅袅。
      青柠却只望着窗外一轮清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敲着一段不成调的旋律,似在构思新曲。
      闻声,他回过头,举了举手中酒杯,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笑模样。
      “沈姑娘,你听。”
      沈璃一怔:“听什么?”
      “风的声音,”
      他侧耳,神情专注。
      “穿过檐角铜铃,比这殿内所有丝竹都好听。”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是市井最常见的烧刀子,与宴上玉液琼浆格格不入。
      “富贵窝里酿不出洒脱酒,金丝笼中养不出自在心。谢姑娘盛情,青柠醉了,告辞。”
      他起身离去,青衫背影在极致奢华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挺拔,像一棵长在金銮殿上的翠竹,劈开满堂珠光宝气。
      沈璃独自坐在空荡的华宴中央,美酒佳肴失了味道。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对金钱的力量,产生了怀疑。
      她砸得起千金万银,却砸不开那扇看似随意、实则紧闭的心门。
      她织得出天罗地网,却网不住那一缕自在清风。
      良久,她唤来侍女。
      “小姐有何吩咐?可要……”
      侍女以为她要发作。
      沈璃却疲惫地挥挥手,摘下发间沉重的金步摇,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把城西的粥棚再增设三处。”
      她看着窗外青柠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
      “用最好的米。”
      她似乎有点明白,那人散尽金银时的心情了。
      翌日,青柠檐下多了一盆小小的茉莉。
      洁白的花苞含着露水,青翠欲滴,只在素陶盆边贴了一纸素笺,再无落款。
      “此花贱养,清水足矣。香,不惹尘埃。”
      青柠指尖拂过娇嫩花瓣,低头轻嗅那清冽香气,终于露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敷衍的、真切的笑意。
      风过檐角,铜铃清响,仿佛也带了丝丝甜香。
      青柠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那茉莉的清香仿佛仍萦绕鼻尖。
      忽然,后脑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眼前的素陶盆、洁白茉莉、甚至那带着清甜香气的风,都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击碎,瞬间扭曲、模糊、消散殆尽。
      “呃……”
      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
      没有江南的暖阳,没有精致的檐角,只有雁门关终年不化的凛冽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他正狼狈地趴在一片碎石地上,额角抵着冰凉粗糙的岩石,身下是硌人的沙砾。
      哪里还有什么沈家千金的华宴、步步紧逼的柔情、和最后那盆带着妥协意味的茉莉?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这关外的风更冻人三分。
      青柠艰难地抬起头。
      莫桃一袭红裙,站在几步开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着剑柄,刚才显然就是用它敲晕他的。
      夕阳在她身后勾勒出凌厉的剪影,她眉眼低垂,长睫覆下小片阴影,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光天化日,躺在此处做梦?”
      她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令人难堪。
      “梦到什么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青柠:“……”
      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把嘴角,果然有点湿漉漉的。
      再一摸后脑勺,一个大包新鲜热辣地鼓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所有的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此刻全成了滚了一身的尘土和脑门上活生生的疼痛。
      那场繁华、被万千追捧的漫长梦境,原来不过是被人一剑柄放倒后,短暂又荒唐的黄粱一梦。
      现实是,他不仅没成功从这位紫竹修罗手下偷走一根竹子,还被打晕在地,毫无形象地流着口水做了个春秋大梦。
      挫败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彻底清醒,随即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和哭笑不得。
      莫桃擦净剑柄,将帕子随手一丢,那雪白的绢丝落在黄土上,格外刺眼。
      她向前一步,绣着暗纹的锦靴停在青柠眼前。
      “看来是醒透了……我的好师傅”
      她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他涨红的耳根,唇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能爬起来了吗?能爬起来就……”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就赶紧滚。别躺在这儿,碍着我的竹子晒太阳。”
      风更大了,卷起沙尘,吹得青柠满嘴苦涩。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爬起来,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峭壁缝隙中安然生长、紫光流转的竹子,又看看眼前冷若冰霜的红衣女子。
      梦里的万金豪掷、百般纠缠,对比此刻一句冷冰冰的“赶紧滚”,真是……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忽然低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拉着老大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莫桃站在原地,直至那抹青衫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她才缓缓走到崖边,俯身拾起那方被风吹动的、沾染了尘土的帕子,细心叠好,放入袖中。
      目光落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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