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我剧场》巴别鸟

16、百鬼夜行之章

　　莫恒挂断了电话。

　　他有点怀疑这是个恶作剧，但501新来的两位住户都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即使隔着手机，那严肃的口吻可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惩罚时能装出来的。

　　但要说不是假话呢，内容又有点实在太离奇了。他犹豫地回头，看向张浮黎，后者本来在和其他成员讨论舞台效果改良，感觉到他的视线后大方地靠了过来，挤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伙计，一副那么想我的样子？”

　　说什么肉麻的，莫恒嫌弃地顶开那张贱兮兮的笑脸。

　　此时他们刚结束街头表演，回到放器材排练室。这支由大学生组成，东拼西凑的乐队所谓的排练室，实际就是给建筑工人们居住的集装箱式套房。工程烂尾后也没有拆除，被他们用相当低廉的价格租用。

　　电线是从附近的民居接来的，头顶摇晃的灯泡仿佛上个世纪的产物，舞台使用的纸板，灯球和音响脏兮兮地堆放在角落，几张沙发也四处散架。

　　任谁来看都会摇头叹息，不比捡垃圾的流浪汉好到哪里去。

　　在组建乐队时，张浮黎乐观地称他们为“梦想的拾荒者”，在这块他是个典型的热血笨蛋，相信只要稍作调试，廉价收来的二手吉他也能演奏出世界级别的电音。

　　虽然每次都嫌弃的说这家伙绝对走不远，但莫恒仍然不由自主的追随那光热，安静地停在对方能够照耀之地。

　　结果就是，好不容易考上商学院，业余时间却全都用来排练和打工给乐队赚经费。

　　今天的张浮黎比往常都要兴奋，随着乐队名气渐涨，有老板邀请他们为新落成的体育场馆举办开幕表演。

　　一场正式演出！不是扛着音响就在街头开唱，不用担心在酒吧演奏到一半就有醉鬼冲上台吐在架子鼓里，他们的努力得到了认可。狭窄的排练室被青年人们的欢笑与对未来的畅想填满，即使是莫恒这样冷酷的理性主义者，也不由得为此动容。

　　相比之下，电话里听到的内容太过诡异而不切实际，以至于莫恒犹豫要不要为此扰乱对方的好心情。

　　“嗯？你有什么话想说但说不出口的吗？”

　　仿佛察觉到好友的犹豫，张浮黎的语调放低了些。

　　或许会让外人诧异，张浮黎有着和摇滚朋克外表截然相反，擅长感知他人情绪的体贴性格。说这话时，他贴近莫恒，直到两人的额头相抵，嗓音温柔低沉

　　青春期的莫恒曾被焦虑症困扰，那时对方也是如此包容他的刻薄，再给予安抚。

　　说吧，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隐瞒的。那双碎星密布的含笑眼眸仿佛在这么说，耐心地等到他愿意开口。

　　犹豫再三，莫恒还是决定说明，恶作剧就恶作剧吧，大不了事后去找501算账。

　　叩叩，叩叩。

　　在他准备开口时，突然听见了这样的不合谐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敲着墙壁，集装箱式套房的外墙极薄，大半个房间都随之嗡嗡振动起来。

　　两人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在不远的窗口处，隐约能看见有人露出半个脑袋，像在偷窥室内的情景。从头顶的高度来看，那大概是个好奇的孩童，察觉到两人看自己的目光，还调皮地将手贴着玻璃挥动。

　　是光线的问题吗？莫恒眯起眼，那只手看起来宽大厚实，像久经劳作的成年人般发黄起皱。

　　“附近的小孩？哈哈，虽然我们的演出确实充满魅力，但这么晚跑出来可不行啊。”

　　张浮黎嘟囔着起身，准备打开窗户好好会见这位小粉丝。然而他刚有动作，孩子便像受惊般一溜烟消失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向来受欢迎的吉他手受打击地耸耸肩，又一屁股跌回沙发。

　　这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又一张人脸出现在窗口，那是外出买烟归来的另一位乐队成员。他弯腰捡起了什么，看起来十分惊奇，拉开窗把那东西抛了进来：

　　“我回来就看到这东西落在外面，走的时候还没有......你们谁的？”

　　那柔软耷拉着的物件乍看之下，像是剥落又洗净的人皮：一只乳胶手套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仿佛某种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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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烦死了。

　　帕希斯不耐烦地滚动着鼠标，电脑页面闪烁刷新。长久盯着发光屏幕的双目酸胀，他眨眼努力聚焦已经变得模糊的视野，继续着枯燥的搜索工作。

　　从目前的规律来看，参与者讲述的故事和即将发生的灵异现象，有着相当高的关联度。

　　“扭来扭去”和“重复梦”都有着明显的特征和知名度，然而百鬼夜行的第三个故事，只知道是一部张浮黎和莫恒高中时期看的恐怖电影，连两位陈述者自己都记不清具体剧情。

　　“剧情发生在深山老林里的旅馆”“飞头蛮”.....这些桥段都太过经典，随便一搜就弹出几千条相关。他被迫啃了大半宿垃圾恐怖电影，于身于心都只感疲惫。

　　先不提事件难度，他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如果连怪谈原出处都找不到，根本无法获得线索。

　　帕希斯伸手去摸旁边的咖啡杯，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层棕褐色的残渣，他从商店买回来的速溶咖啡，喝下去嘴里会残留塑料的怪味。

　　啧，他起身准备给自己接杯清水润嘴，却差点被吓得蹦起来：

　　沙发的背后站着一个人，电脑屏幕微薄的白光映在他的脸颊，以挺拔鼻梁为界限，半边脸颊苍白，半边脸颊沉入阴影。

　　如同一尊缄默的漆黑塑像，将帕希斯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恶魔？僵尸？怨灵？......或者是我半夜起床睡眼惺忪的室友。

　　帕希斯喘了口气，恐怖电影的惊魂片段在他脑海翻涌，他真得庆幸杜淮柏有张过于标志的脸，不然他肯定已经把手里的杯子甩出去了。

　　“你吓死我了......还不睡吗，我没打扰到你吧？”

　　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帕希斯没由来的有点心虚，我应该没打开过剧场后台的页面？

　　“现在是凌晨3点，你还在研究百鬼夜行里的故事。”

　　杜淮柏淡淡地说，这不是疑问，而是一个肯定句。擅用枪的人视力都极好，这点距离看清屏幕上的字对他不是难事。

　　“呃......毕竟现在已经出过事，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了。我们也参加了百鬼夜行仪式，不解决问题，再往我们也会被卷进去。”

　　其他主播可以令谈，我绝对不想你遇到危险。

　　事实证明人在困倦的时候会藏不住真心话，这句话涌到嘴边，被帕希斯硬生生吞了下去，说出口就太肉麻了。

　　杜淮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起空咖啡杯走进厨房，然后，温暖的香气开始逸散。

　　在咖啡壶工作的同时，他用量杯盛小半杯冰牛奶。随着手动搅拌器转动的蜂鸣，牛奶表面逐渐泛起细白绵密的浓郁泡沫。

　　向煮好的咖啡倾入奶泡，苦涩如夜的漆黑液体被稀释成浅棕色，香气也变得柔和。

　　这并非多么精湛的技艺，充其量不过是业余爱好者的自我修养罢了。

　　对帕希斯而言，比起咖啡本身，对做咖啡的人兴趣更浓：

　　杜淮柏有用拇指摩挲指側薄茧的习惯，倾倒咖啡时会抖动手腕，左侧鬓发比右侧长，会在他工作时晃荡遮挡视线.....

　　虽然这都是些做房管时就知道的小细节，但能站在近处观察还是会有很多不一样的体验。帕希斯看的专心致志，以至于忘记伸手去接那杯递来的咖啡。

　　“加了奶泡口感会更好。你其实很讨厌苦味吧。”

　　“啊......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如果你希望我陪你一起熬夜的话，可以匀我半杯。”

　　那倒不用，我一个人加班习惯了，再拉一个人反而不自在。

　　帕希斯接过杯子，仔细端详：咖啡被奶泡转化成某种棕色细密泡沫，地球在研究食物可塑性这方面真是耕耘不辍，他喝了一口，苦味变得柔和，咖啡豆的香气在口腔蔓延。

　　杜淮柏倚在门框处看着他坐回电脑前，深水般的眼潭沉着疑问。他极少劝阻他人，对那些意志坚定的人，这种程度的干涉太过轻浮。

　　缄默的支持，这是他表达关怀的方式。

　　.......不过，这种冷淡的态度有时会变成想要理解他人的阻

　　他注视着正专心浏览网页的帕希斯的侧脸，他来历神秘的室友有许多怪异之处，比如没有理由的殷勤，比如看向他时眼中似是怀恋的光，以及......对他人不合时宜的过度关心。

　　这是座纷乱的都市，奇闻异事在这里只能说是家常便饭。

　　即使是那辆血肉模糊的公交车，也最多让附近居民恐慌几天，警察发几条注意安全的通文，随后便会被人遗忘。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人们会本能的避讳对自己不利的情形，即使是像张浮黎这样毫无疑问热心又赤诚的人，也只会对身旁重要的亲近之人发光发热。

　　帕希斯也在怪谈之夜讲了故事，但他并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而是想要干涉别人的不幸。

　　他很好奇，这无由的责任心究竟从何而来。

　　“你的调查，目前有进展吗？”

　　喝完大半杯咖啡的青年闻言，在键盘敲打两下，调出了后台记录和自己编写的小程序：

　　“目前我的调查方向是，张浮黎和莫恒描述的电影原作，或许会有线索，论坛那边我拜托千弥发求助帖了。”

　　“五年前登记的电影里，没有找到符合的项目。之后我使用电影简介关键词提取进行搜索，也一无所获。如果是根本没有过上映记录，只在小范围流通的爱好者作品......情况会更加麻烦。唉，我得再编个辅助搜索的程序。”

　　帕希斯显然已经进入工作模式，电脑屏幕在他瞳孔投落白色方形反光，他的头发束成一个便捷的马尾，露出漂亮颈线后奇异的胎记。

　　形状像是龙的鳞片一样，真想摸摸看。杜淮柏把这样有点像占人便宜的想法驱离脑海，他找了块坐垫，在对方身侧坐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卷入什么事件里，那么，为此破个例吧，去多关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