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百鬼夜行之章 ...
-
帕希斯下楼时，窗外晨雾悬浊液般漂浮在一片深蓝中。
地球上日出前二十分钟，藉由大气层对太阳辐射的散射作用，波长较短的蓝紫色光更易被扩散，使整个天空呈现静谧色彩。
这种现象被命名为“蓝调时刻”。
在大学挂名时他选的是排课最少的专业，但一周也免不了有几天需要早起。
当然，哪怕是最枯燥的必修课也要比生活被闹鬼搅得天翻地覆强，所以帕希斯欣然接受这样的时日。
恒河公寓的一楼划出一块公用休息区，几张前住户搬不走的沙发随手搁置，他惊讶地发现有人正睡在这里。
年轻男人在沙发上躺了个四仰八叉，他睡相差的吓人，没脱鞋的脚翘到沙发背上，垂在地板的手还虚握着罐装咖啡。
虽然只有怪谈之夜的一面之缘，但帕希斯认出那是402住户约克。
现在的户外气温也远没有到能冻死人的程度，帕希斯本不想干涉，但一声熟悉的猫叫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煤球，黑猫正趴在沙发背上，与阴影融为一体。它轻轻叫唤，两枚灼灼的琥珀色眼睛投向帕希斯，尾巴在身后扫动。
你又从千弥家里跑出来了？帕希斯伸手抚摸这团诡谲又温暖的黑暗，煤球没有拒绝，但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约克身上，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约克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的嘴角拖着一行透明口涎，五官却紧皱在一起，不断蠕动着，仿佛做着难缠的噩梦。
他在百鬼夜行讲的故事似乎是，关于不断循环重复的梦。
如果和我想的那样，就不得不多管闲事了，帕希斯停下脚步。他毫不犹豫地左右开弓。劈啪扇了约克两个耳光。
“哇啊！！谁啊，有病是不？！”
约克从梦中惊醒，他骂骂咧咧坐起身，险些踩到扒着他裤腿的煤球，黑猫气得狠挠约克的脚腕，一溜烟地消失在楼道间。
“啊？我记得你是新搬来的小子。好啊，打我是吧，敢骑到老子头上!”
帕希斯毫不费力地躲过他的王八写意拳，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在做噩梦吗？”
他的问题如同破阵的快刀，瞬间惊飞对方残余的困意。
约克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帕希斯，仿佛想找出他开颅读取自己大脑的证据。片刻后，他烦躁地抓挠着头皮，口中念念有词：
“烦死了.....我本来想.....”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最近在做噩梦吗？”
帕希斯没有因他的不耐烦而退缩。他又重复了一次，冰冷目光如铁钳般攥住约克的注意力。
十秒钟的对峙后，约克妥协了。似乎搞不懂对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他色厉内荏的叫喊道：
“没错！我在做噩梦行了吧，但这关你什么事？”
人类在缺乏睡眠时会变得情绪紊乱，阴晴不定，他沉重的乌青眼袋和充血发红的眼球仿佛在印证这点。你不可能从神经质的人嘴里套出什么可靠情报。
帕希斯迅速更换策略。青年方才紧绷的眼角舒展，绽放柔和的笑意，他亲切地搂着约克的肩膀，在旁边自动贩卖机上随手按了几个键。
“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多容易着凉啊，我这不是看你睡得不安稳，才来叫醒你的？别生气嘛。”
他不常喝饮料，下意识点选了杜淮柏最喜欢的那款气泡水。
约克倒也不客气，他接过水就喝，苏打泡沫喷射滋润干涩发苦的味蕾，清凉感唤醒理智，他的神情柔和下来。
“哪有喊醒人打脸的.....算了算了，就不和你计较了。”
“最近没怎么在公寓里看见你，去哪里玩了？”
帕希斯摆出讨好的笑脸，故意轻浮的发问。果然，约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打开话匣子：
“玩什么玩。我本来是干电竞那行，青春饭吃不久，就想着转型主播。”
“结果倒好，以前队里的几个小毛头随手一个电话就来薅我，说什么打到决赛有人手伤上不了场，让我临时替补。还能怎么办呢，兄弟一场......”
他应该本就是个蛮喜欢抱怨的人，帕希斯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总比服侍项目组长来的好，起码约克没有臭屁到强拉别人捧场，说话还有几分亲切感。
“啊，烦死了，本来就睡不好做怪梦，还被拉去开庆功会到凌晨，我还想回来洗个澡.....现在得去开领奖会了。”
约克把气泡水一饮而尽，拔腿就想走，帕希斯赶紧发挥谈业务死缠烂打的精神截住他：
“先别走呀，说说梦的内容呗？”
“你有病吧，怎么尽问这些有的没的。”
虽然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但约克的眼睛看向向上方，开始回想着什么。
“也可以说是噩梦吧，早知道就不去凑张浮黎那小子的热闹了。我不是给你们讲了个重复做梦的故事吗？这倒好，我已经连梦几天地铁了。”
——果然，和我的预想一样，百鬼夜行的诅咒仍在延续。
你梦进展到哪一步了？他还想继续追问，然而约克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他挥挥手，甩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我看得出你有事找我，行吧，我是真赶时间，回来再听你说完。”
===
虽然约克表现得满不在乎，但他其实自己都不太敢回想那个梦。
他正坐在返回公寓的公交上，肩上披着电竞队服，手中镀金奖杯温暖沉甸。
从那个怪谈之夜后，他就开始做重复梦，梦里是苍白的车厢，头顶扶手随车身振动摇晃，嗡嗡的背景白噪音单调不变。
在梦中他无法行动，无法发声，只有眼球能勉强转动。约克几乎立刻想到了自己讲的那个都市传说，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喂，网络不知道谁随口编的恐怖故事映射到现实，我这是被吓破胆了？
刚开始几次他尚且可以自嘲，当那模糊的广播声逐渐清晰起来时，约克就没法那么淡定了。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逃避睡眠。
打电竞比赛需要高度集中，选手把能量饮料当饭喝是常态，他的队友没察觉到异样。
领奖仪式后他也没能补到觉，被粉丝们拉着合影拍照，年轻小伙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如今放松下来，只感觉眼窝痒的像有蚂蚁在爬，只想闭眼好好睡上一觉。
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因生理盐水变得模糊。
所以，那小子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约克是个直性子，他看不得别人急切又忧虑的表情，他们欲言又止的绝不是好话，上一次，还是在他的前队长拉着队员们喝酒，突然宣告退役的时候。
有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帕希斯。
在被叫醒的前一刻，他看见手上握着电锯与碎肉锤的人偶走进车厢，血泊在它脚边扩散。
虽然他不信梦能成真，但这个重复的怪梦还是太过令人不安。
算了，先忍忍别睡，回公寓问问千弥那个小妮子，她最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事了.....
约克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着了，不过这一次，场景没有切换到地铁。
他仍在公交车内，车窗外的风景不知何时从城市变成荒野，单调得像是循环播片。
呼呼的风声和鸟鸣，减淡成人耳畔嗡嗡作响的血流声。他身旁的人也都陷入沉睡，低垂的头如同沉甸甸待收割的麦穗。
车身传来轻微振动，到站了。
头顶的滚动屏亮起，愉悦的女音开始播报：“乘客们，现在抵达的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滚动屏像是发生故障般明灭闪烁，再次稳定时，上面的字样变了。一个雄雌莫辩的混合人声响起，他在梦中地铁听见过那声音。
“下一站是：切碎。斩首。刺穿。”
车前门无声地打开了。
几位美丽的女士....不，应该说是几位美丽的女性人偶进入车厢，颜料在金属壳绘制的美丽面孔带着永恒神秘的微笑，握着武器的金属肢体互相碰撞。
简直像是在嬉戏打闹。
我必须得逃跑，直觉这样告诉约克，但是他的身体比冰库分割好的冻肉都要僵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偶们前进。
人偶的机械臂掐住第一排乘客的脖子，将他双脚提离地面，像料理一条鱼般用电锯竖切开那人的腹部，潮水般的鲜血瞬间没过车厢地面。
第二位乘客，他的手臂提起，人偶用铁锤精心将他的四肢碾成混合碎骨的肉泥。
再然后.....
这只是个梦，约克默念着，他狠命掐着自己的掌心，想从这残酷又荒谬至极的情景逃脱。
然而，一切都越发的真实，无论是他沿脸颊横流的汗与泪，还是人偶身体内部传来的，绞肉机般的金属摩擦声。
现在，他被困在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里，亲历当事人最后一刻的绝望。
近了，近了，在他的身边停下。
约克拼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见人偶儿童画般甜蜜又戏谑的微笑面孔压在他头顶，然后缓缓从中裂开。
===
帕希斯在公用休息区等待着。
早上那番对话后，他翘掉早课请了全天假在这里蹲守，确保能在约克回来的第一时间堵到他。
他也把这件事分享给了千弥，从论坛账号动态刷新的速度来看，她应该在课桌下高强度冲浪了一整天。
这次还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摸鱼都摸得更理直气壮。
她很快找到了约克讲述的故事原贴，有过类似循环梦经历的网友建立了专门的讨论版块，她梳理出来很多有用的东西。
心理疾病的资料这部分科学观点先略过，毕竟他们都真见过鬼了。玄学领域，一位老道士分享了自己的观点。
在梦中被杀害，可能是惊扰邪祟，被他们记住气息导致，可以用制作替身的方式来解决。
所谓替身，精细点可以用槐木雕成小人，体内塞入发丝指甲，粗糙点取一张纸人写上当事者生辰八字，沾上鲜血也可。
将替身放置在近似梦中的场景：比如地铁，将纸人放在座位然后下车，此后绝食三日。绝食是为断俗世生气，这样一来，邪祟便会将替身人偶视作当事人本身，随之离去。
【你抓到他记得第一时间问清楚他的梦进展到哪个地步，如果已经能听清广播，就不要让他再睡了，用针扎都得把他扎醒。我一放学就回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
“你还在等啊。”
一罐冒着寒气的气泡水放在他的手边。
杜淮柏刚从靶场下班回家，白衬衫还残留着被汗水濡湿的透明痕迹。他上楼放好枪套便再次折返，自然而然地在帕希斯身边坐下。
我大概是被照顾了，帕希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扮演太久主动出击的殷勤角色，一时竟有些不适应，赶紧猛灌两口饮料掩饰局促。
情商......不，更像是某种特殊禀赋吗？
杜淮柏极擅长察觉他人隐藏的焦虑，然后无言给予陪伴，就像是嗅觉灵敏的大型抚慰犬。
没有逼他们谁再挑起话题，有猫叫声传来。
或许是这个副本目前真正的MVP，煤球从不知哪个旮旯缝里跑出，发出欢快的喵喵声，就用小脏爪子往杜淮柏怀里扑。
后者显然也习惯了这样可爱的偷袭，他迅速将黑猫掀翻露出肚皮，把它揉得咪咪直叫。
“你们关系很好嘛。”
你很招猫科欢迎呢，帕希斯笑着想，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包含在范围内。
“嗯，因为是我把它捡回来的吧。”
是吗，那真是......
.......嗯？
“它本来是我搬家路上遇到的流浪猫，全身是伤，钻进纸箱就不肯走。我照顾它到康复，看千弥喜欢，就送给她养。”
杜淮柏坦然承认，他握住煤球的一只爪子挥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抖出了什么猛料。
难怪，我就说为什么每次最先找到线索的都是千弥，帕希斯沉痛地闭上眼。
为了剧本进展顺利，主播不至于因为遗漏关键线索而惨死，剧场时常会派遣引导型NPC进入剧场。
NPC有些由员工扮演，有些则是受过精心训练或改造，能接收特殊信号的小生物。
每次都恰巧出现在事件现场，做出预警式的行为，帕希斯很确定，煤球就是这次的引导NPC。
他先前确实不解，为什么剧场部不优先发放NPC给身负走红重任的杜淮柏。
谁家的主播会把天送来的外挂转手送人啊？
哦，我家的。帕希斯将脸埋在掌心，只感觉自己实在命苦。
当他收拾心情再次抬起头时，发现煤球有些奇怪。
方才还享受地在杜淮柏膝盖上翻腾的黑猫突然支起上身，它的鼻尖在空中翕动，喉咙传出紧张的嘶嘶声。
两人顺着煤球面朝的方向看去，看见距离公寓不远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公交。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百鬼夜行之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