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仙山》雪落明月楼

1、第一章

　　妄言是被涛声惊醒的。

　　巨浪拍打着崎岖礁石，裹挟细碎的石粉离去。

　　夜色中，风忽然大起来，海浪拍打的声音变得更快更急，腥咸味直往鼻子里赶。

　　一睁开眼，入眼是苍茫茫的一片海，不知怎的，妄言一阵心悸。

　　他站直身子，拍开衣袍上的碎石，顺带将发上的海水拧干。

　　约莫刚醒的缘故，整个人浑浑噩噩，记不清楚来时路。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牵引，妄言顺着海岸走下去。

　　海风一吹，寒意浸到骨子里，这会儿人清醒了几分。

　　妄言慢慢想，渐渐记起了一些事。
　　家中贫苦，但父母健全，佳友伴游，日子不算太难挨。

　　可佳友亲朋怎地忽然抛下他，一同消失不见呢？

　　像是有锈钝的刀子在肉上一下一下磨着。

　　妄言拖着一双腿，无知觉地向前走。好似走到底，家人做好热喷喷的饭菜，站在灶台边上言笑晏晏。

　　他咬咬牙，不甘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光似暗了三分。雾朦朦，在遮掩什么存在。

　　妄言没有停。

　　更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攥住了妄言的目光。

　　它是那样大，那样高，立在海边，如吞天巨兽，又像那食日的天狗。

　　妄言忽然就察觉到天地间的渺小。

　　他好似一叶孤舟，一只蜉蝣，浮沉在汪洋中。

　　天边泛白，妄言揉揉眼睛，影子没消失，妄言的面上显出骇然之色。

　　海滩上的声音消失了。

　　须臾之间，太阳升起来，云中嵌着金块，海里撒了朱砾，世间只剩下一种色。

　　天光大亮，妄言窥清庞然大物的真貌。

　　长桥卧波，木栈凌空，玉宇琼楼高入青云。
　　那是一座岛，一座宫殿。

　　妄言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

　　仙乐从船上飘过来，看痴的人幡然醒悟。

　　妄言在心中暗道几声罪过，他走向仙迹。

　　离得近，妄言看到船上船下全是人。

　　原来不是神仙。
　　他怅然若失。

　　天梯从船上延展到地面，素白薄纱的妙龄女子站成一列，像她们身上那条逶迤的纱带一样，从船的一头飘到另一头。

　　队伍并不是全然安静，有人小声低语着，官差不管这些小事。妄言却觉得，女子魂魄都被船上乐声勾走了。

　　附近站着齐整的铁甲，他们的心如手中的剑一般冷。

　　他们冷冷地看着这出默剧。四四方方的铁黑色，围成这座囚笼。

　　妄言不敢看下去了。

　　他绕到巨船另一边，截然不同的风光。

　　五谷，金银，细软，平日顶重要的物件化成小山般的重包袱，牢牢扒着庄稼汉的后背，拽下一道道血痕。

　　天色又暗了些。

　　妄言分明看着，一人背上的包袱分外重，压折脊梁，压得他喘不上气，走得比其他人慢了半步。

　　一鞭子抽到这人身上，一个趔趄，他就跪到地上，但还不敢取下头顶的包袱。

　　人费了老大劲，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水。两股战战，不断滴着水。

　　妄言看到连夜雨下草屋中摇摇晃晃的那根最长的木椽。

　　督工的差役纷纷看过来，使鞭子的人开怀笑着。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

　　船上走下一位贵人，头戴白玉冠，那手，那衣冠，那白玉肤色，一下子与其他人区分开。
　　贵不可言。

　　妄言却觉得奇怪。
　　这人面容眼熟，好像见过，他心里思忖道。

　　定要弄清楚其中缘故，妄言暗暗发誓。

　　差役就跪在方才那人跪过的地方，冷汗涔涔，脸比豆腐还白。

　　妄言猜测定是这位贵人斥责了施鞭的差役。

　　可他走神的瞬息，方才的人影就已经不见。

　　督工收了手中兵器上船，这里只留下搬运的工具。

　　妄言心一横，见无人注意，趁机上了这艘巨船。

　　直到沾满藻泥的鞋踏上柔软的木板，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妄言。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何离家，如何来到此处，妄言觉得船上会有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