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造物法则》砚栖年

2、JS001

　　通往放映厅的走廊长得不正常。
　　两侧墙上的电影海报不断变化，每一张里的女主角都在重复被烧死的瞬间。
　　江时捏着焦黑的票根慢悠悠的穿过幽长的走廊。
　　如果不是太安静了他甚至有点想哼个小曲，在心安理得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又恢复了平时在控制中心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也不看路，只是细细打量着墙壁上的海报，偶尔踩到地上的烧成半截的胶片，发出“咔嚓”的脆响。
　　07号放映厅的指示灯在尽头泛着幽光，转过拐角时，空气中漫开一缕冷冽的香水味道——
　　阴影里站着个人。
　　那人正懒散的斜倚在墙边，个子高挑的过分。
　　黑色的风衣在静止的空气里纹丝不动，松散而无意识的敞着，里面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
　　指尖夹着的电影票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翻转，见人来了才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
　　江时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刚刚懒散的作态一扫而空，手指已经摸到了口袋里——那里有他刚刚在售票厅顺的折叠刀。
　　没想到还能看见其他活人。
　　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戒备，轻笑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
　　灯光下，他的面容变得清晰，这真真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凤眼狭长，薄唇微抿，眼角的一颗泪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可就是这张脸，让江时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
　　时也。
　　准确来说，是JS001，他创造的...
　　江时不太想用NPC来形容时也。
　　他当初接受「理想国」委托，一定要拿到所有权和全部管理权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创造时也。
　　他赋予它心跳，编写它的梦境，甚至输入共情模块，在「理想国」里，这串他用自己名字来命名的JS001的代码里，住着一个比他自己都要鲜活的灵魂。
　　理论上，这是无可挑剔的作品。
　　目的?
　　没有目的。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创造JS001的理由——
　　江时想挑战一下能不能依靠代码创造一个“电子人”。
　　现在它站到了自己面前。
　　不，或许该称为他了。
　　江时没有想象过当一串代码以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他皮肤冷白，却不是机械的苍白，而是带有着活人特有的微妙生气。
　　许是自己的打量过于明显，他问:“您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清雅，却又在尾音处轻轻一勾，带着一丝慵懒:“新人?我也是玩家，不是敌人，您不必害怕，只是下一个环节需要等人们来齐。”
　　江时自然接过话茬:“人们？还有其他人?”
　　但是他的眼睛仍有意识的扫过时也的颈侧，那里有着几乎不可见的脉动，皮肤随着主人的呼吸起伏，那是一个生命在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个副本需要人齐才能进入放映厅。”
　　江时看着他走到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处停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温和地自我介绍:“时也，我的名字。”
　　江时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来历。
　　他将时也创造完成后，只下达过一次命令性代码就再没做过干预，只是看着他与总署送来的其他NPC代码集合一起在“无限世界”里“生活”。
　　他应该不会知道江时这个名字。
　　江时自然地跟他握手，指尖擦过他的手腕触到温热的脉搏，“江时。”
　　JS001真的成为了人类。
　　时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江...时？
　　时也默默收回右手，在江时看不见的地方把衣袖往下拉了拉。
　　江时很想知道时也为什么会成为人类玩家，“你对副本很熟悉?”
　　他向来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即使是面对自己的——
　　造物，他姑且用造物来概括了一下时也这个生物。
　　于是习惯性在说话时桃花眼微微下垂，营造出自己无害的感觉。
　　时也轻易就看出了这种表情的虚假。
　　他更喜欢江时刚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近。
　　“我不会伤害您。”这承诺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于是在注意到江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之后他很快找补了一句:“我也是个普通玩家，稍微多打过几次本而已，最起码在这个副本，我们之间不存在对立关系。”
　　江时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除了对抗性副本和一些高级副本，玩家会出现竞争关系。”
　　“还有对抗性副本?”
　　时也点头:“你以后就会见到了。”
　　"是嘛。"江时就这样笑着看着时也，“你...”
　　江时想问时也是不是通关过很多副本，才对副本机制这么熟悉。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走廊里便传来了新的脚步声。
　　来人是个穿着一身板正中山装的老头，即使看起来已经一把年纪了，也精神抖擞。
　　他过来的脚步有些急促，像是在飞快逃离某个东西，直到看见江时二人才仿佛送了口气，慢慢站定开始跟二人寒暄起来：
　　“时先生，没想到这次能和你一起过副本啊”。
　　时先生?
　　且不说这人的年纪做时也的父辈都绰绰有余了，单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如释重负的模样都有点过于明显了。
　　以至于江时没忍住狭促地笑了一声，“普通玩家，只是多打过几次本。”他说的慢条斯理的，每个字的声音都有意识的拉长，听起来调侃意味十足。
　　“小伙子，你别笑。”老头乐呵呵的帮时也回复，“时先生之前在副本里救过我，是个好人。哦对了，我叫高正良，你喊我老高就行。”
　　“您好，江时。”
　　顺带狐疑地睨了一眼时也。
　　热心肠？
　　他也不会创造一个滥好人。
　　老高顿了一顿，应该是回忆起了之前不太愉快的经历，又继续说着：“副本里鬼怪是威胁，玩家也各怀鬼胎，时先生这样善良的人真的很少...”
　　“好了，该进去了。”
　　时也打断了老高的滔滔不绝，稍稍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看向一旁没有动作的江时。
　　江时先看了一眼走廊，那边有三个人正走来，又看了一眼时也：“不等他们？”
　　“不必与他们寒暄。”时也温声道。
　　江时:“认识?”
　　江时见他摇头。
　　江时:“你跟我也不认识。”
　　时也沉默。
　　江时笑了。
　　老高只觉得，二人熟稔的很。原来时先生是有朋友的啊，以前还从没见过他和其他人一起打本。
　　“等等他们吧。”
　　江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一下时也的袖子:"要一起过副本的话，认识一下比较好。"
　　他需要验证一件事。
　　结果抬眼就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手指。
　　“你...有洁癖？”
　　江时收回自己的爪子。
　　老高感觉时先生的心情好像变糟糕了。
　　六人很快就在放映厅门口完成了汇合，来人两男一女。一身高定西装的郭明、一头黄毛的庞磊，还穿着校服的孟琪。
　　江时不知道老高是不是活过来的NPC，总署送来的代码太多了，他不会去一一关注。
　　但是面前这三位一口咬定自己是路上走着突然被旋涡吸进来。
　　嗯...
　　跟他一样。
　　但是他起码还知道这里是哪。
　　等等，突然被吸进来...
　　江时头有点僵硬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很好，控制中心的工作服。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他当时严厉反对了总署在设计工作服的时候加上“无限世界”字样的想法。

　　07号放映厅内一片昏暗，只有地灯苟延残喘般散发着光。
　　江时的座位是七排四座，他一排一排数着座位，蓦地想起那个白手套检票员给他检票时的不正常。
　　他突然拽住走在前面的时也:
　　“喂，我看看你的票。”
　　时也把票给他:“江时，我不叫喂”
　　“嗯，我知道，谢谢时先生。”
　　江时只低着头看那两张票，身高和台阶的双重优势之下，时也不用低头也能看见江时头顶的发旋。
　　“...”
　　“我如果不按照影票坐会出什么问题吗?”江时抬头问时也。
　　“理论上是的。”时也下了一级台阶，在江时手里拿过两张票，“你的座位有问题?”
　　“本来只是猜测，所以用你的票对比了一下。”江时的指尖轻轻划过票根背面一行几乎透明的烫金小字:“你看，这里写着‘特邀嘉宾席’，你的上面没有。”
　　时也道:“你这是受到了...系统的偏爱?”
　　江时没好气地回:“这偏爱给你要不要?”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七排四座很像首映礼的'祭品位'。你参加过电影的首映礼吗，一般都会有互动环节，主持人挑选一名观众参与互动。”
　　时也:“你坐我旁边。”
　　“理由呢。”江时声音很轻，指尖在票根上敲了敲，“擅自换座不像是个好选择。”
　　他更喜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系统总不会在副本里设置必死的环节。
　　“不换座位和不听指挥的风险不好对比，但是你在我身边，我才好及时做出反应。”时也声音很轻，手指摩挲着票根，“起码有个照应。”
　　江时注意到时也的呼吸频率变了，这是人类紧张时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
　　规避一个风险就要做好面对新的风险的准备，这样浅显的道理，江时懂。
　　他本意是时也来评估一下哪个报应更大，他过本的经验显然更加充足。
　　但是面前这个由江时自己亲手创造的存在，切切实实因为他的安危在担心。
　　江时感觉心底忽然就柔软了一下。
　　“那你得保护好我，我很弱的。”

　　07号放映厅空空荡荡，除了六人再无其他存在。
　　老高四人早已坐定。
　　西装男和黄毛坐在第九排，老高和孟琪在第六排。
　　江时和时也在八排五座和八排六座坐定的瞬间，整个空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暗。
　　江时感到自己前面有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很快得到了验证。
　　黑暗只停留了一瞬，放映厅的屏幕上泛起冷光，一个男人站在江时正前方。
　　“先生，这好像是我的座位。”面前的男人温顺有礼，与常人无异。
　　如果忽视他被烧焦的手的话。
　　江时还在思考怎么让眼前的人去七排四座，旁边的人已经开了口:
　　“您好，很抱歉，方便您和我的朋友换一个座位吗?”
　　江时接着他的话，看起来无比真诚:“我们票上的座位分开了，想坐在一起。”
　　江时把自己的票递给男观众。
　　男人没接江时的票，只是一直看着江时。
　　就在江时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转身离开了。
　　不是去了七排四座，而是直接离开的07号放映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