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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叫戚酒 ...

  •   我叫戚酒,和期待同音的戚,和长久同音的酒。对于戚酒来讲,那个叫做阿矮的人该是她一生中最为惊艳的过客。
      我们住在西池,这座城市最没有法治和规则的地方,布满了贫穷和粗鄙。世界上几乎所有肮脏不堪的词汇似乎都可以形容这儿。
      西池的混子很多,不管多少岁,只上了个小学的有,只上了初高中的也有。她认识阿矮的时候,他正辍学在巷口里众多小网吧中的一个里窝在一个椅子里翘着脚剥着一颗薄荷糖。
      戚酒的记性好,成绩也不错。于是她闹得头破血流的也要去念书,她想着念出头了,考上大学了就该有好日子过了。但是她记忆里三两件为数不多的美好,似乎都和这个叫做阿矮的男孩有关。
      阿矮,虽然是叫阿矮,但实际上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一点儿也不矮,只是瘦黑瘦黑的,眼睛大的像个葡萄。听说巷子里有好些女孩儿都喜欢他。巷子里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他不是属于这个巷子的原住民,而是突然有一天加入这个混乱的大家庭的。刚来的时候又小又矮,跟要饭的一样。门口捡垃圾的阿婆问她叫啥名儿呢?阿矮也不搭话,于是由三婆带头,巷口里的人便都叫他阿矮了。
      “阿矮!”
      戚酒倚在门框上,穿着双拖鞋一脚把地上的一捆啤酒瓶踢到那人的面前:“三婆叫你去把这捆空瓶子拿去给老李,她要换一件花裙袄。”
      老李是这一带收垃圾的老太爷。附近多多少少的会有些普通人家把自己穿不了的衣裳扔到了垃圾堆里,于是老李便做起了这等子的便宜买卖。没钱的人各自拿着各自的破烂玩意儿换东西。阿矮厉害的很,每回都能帮着三婆做个好买卖,于是三婆也就格外的喜欢他,时不时的喂这造孽孩子两口饭,喂着喂着也就跟亲婆孙一样了。
      “恩。”阿矮抬起头看她一眼,愣了愣地捞起酒瓶子说:“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巷子里这两年来,几乎都认识这个厉害的阿矮,没见过的话也是知道他的。但戚酒活的并不爱张扬,她听了阿矮的话后只是笑了笑,:“我在911号的那家网吧里做工,你要是想认识,可以来找我。”
      阿矮走到了门口,恰好和她的目光对上,他的手里剩下的糖分了一颗给戚酒点头随意的应了声:“好。”

      其实谁也没有当真,因此在72号便利店相遇的时候,双方才会那样惊讶。
      “阿矮?”
      戚酒眼尖的看到了这个迎面而来的男孩手里的东西——一本做工精致的画册。很奇怪,巷子里的是从来不会有人喜欢这种对他们来讲华而无实的东西。
      又贵还没用。
      但戚酒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好奇,只是在看到阿矮明显处于认出她但却不知道喊什么的尴尬中。
      于是,她说:“先前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戚酒,在这儿遇见你的挺巧的。”
      因为这家店的位置比较偏,所以来的人总是很少。
      阿矮听到她的名字后些惊讶的看了她,把戚酒看得一头雾水。后面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后就马上淡淡的笑了笑,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僵硬的把画册抱在在手里捏了捏。
      “这是梵高的画吗?很漂亮。”戚酒道。
      不知道是不是戚酒的错觉,阿矮的眼睛似乎亮了亮,但是笑的灿烂了几分,他点头说:“恩,梵高的,但里面只有一部分。”
      “你喜欢梵高?我记得我看过一些他的画,很漂亮,好像有些有点悲伤,不过我不是很懂。”戚酒在读高二文科,历史上接触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是也只是一点点。
      “他是个很厉害的画家。”阿矮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对一个第二次见面的有了点倾诉的情绪。可能正巧因为是陌生人,又正巧这个陌生人不排斥他的喜好,他有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倾诉欲。
      “我也想画很好的画,但是我见过的西池的人似乎都觉得这是在异想天开,不切实际。”阿矮说
      “看起来你很难过,但是自己的事管别人做什么?我家里人和邻居街坊都还不想支持我念书呢。”戚酒听出了面前这人随口一说里的复杂,然后就想起了家里的破事。
      可能为了省电,便利店的灯光开的很弱,只淡淡的看得亲商品名字的亮度。戚酒说话时都看不清阿矮的脸,听到阿矮说,读书好,女孩子也会读书有出路后,于是胆子便就大了起来。
      这天晚上,这两个明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偏远的巷子里的一家几乎处于黑暗的便利店里,听着老板放电视和嗑瓜子的声音同吃着一袋薄荷糖,莫名其妙的都不着急走,莫名其妙的在一个不合适聊天的地方聊起了天,从开始淡淡的悲伤气氛,到后来穿出了两个人哈哈大笑的笑声。

      从这天起后,戚酒和阿矮的关系莫名的好了起来,阿矮时不时的会到911网吧来找戚酒,一开始只是有些青涩的聊上两句,后来直接谈天说地连和店门前常来的猫都混熟了。
      偶尔的,戚酒在学习之外也会去阿矮打工的ktv里找他去,但是阿矮后来就不让她去了,他说戚酒长的太漂亮了,西池里的ktv很乱,漂亮的刚成年女孩少去。想找到他可以在三婆那里看看。
      戚酒上学晚,比正常小孩要晚读两年,所以其实本来该上高三的阿矮还要比她小上一岁。
      小半年的时间,两人的关系好的消息几乎西池的人都知道,但问起来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怎么好起来的,连三婆都不知道是一捆空酒瓶的缘分。
      高二结束的暑假,班里闹着要上ktv放松放松,不知道怎么就定在了阿矮在的那家。大家都认识阿矮,就叫着还在明明工作的阿矮多来串串门,知道阿矮在,戚酒就有了些安心感,和同学们喝酒玩闹也就放开了些。
      结束的时候,歌舞厅里烟雾缭绕,呛喉的烟气带着酒液的甜香和香水儿气挤在这张狭隘炫彩的包间里头,头顶还在闪着五颜六色的灯束明明灭灭。
      茶几上四处散落着花生瓜子的碎壳儿和几副纸牌骰子,还有数不清或倒或立的啤酒瓶。包间里还亮着暗光的点歌台上显示的时间是北京时间半夜2点47分。这时候人已经走完了,只剩下还要收拾包间的阿矮和躺在软座上点了根烟的戚酒。
      包间里没有一盏明亮的灯。阿矮时不时的抬头看了眼躺着的戚酒,看不大清楚的,只可以看到她指尖的烟头在模模糊糊的黑暗里亮闪烁着猩红:“戚酒,你还不走?”
      “哟,赶我哪,赶我我告诉你们老板去,”她撑着沙发垫软绵绵的坐起来又随意的抓了座位旁的纸牌在手里摩挲:“赶客人算是做哪门子生意?”
      阿矮没去去理她调笑的浑话,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空酒瓶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从一旁的水桶里拎出了一根毛巾擦着桌台。
      明明在低头认真工作的男孩突然道:“戚酒,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恩?”戚酒有些醉,没怎么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但阿矮看到她这样,把毛巾一放,就要去抢她的烟:“别抽了。”
      戚酒下意识的躲了躲,但这回离得近,她听清楚了于是笑着不把烟给他,道:“啧,管我呐?”
      阿矮手还停在半空,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戚酒,然后,“恩”了声:“不行?”
      “也不是不可以……”酒壮怂人胆,何况戚酒也不是个怂人,她看着跟自己相识了小半年的男孩子,是个英俊好看,和她志趣相投,三观相和的人。她自己是个明白人,阿矮也是。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舒服,既然这样,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当闺蜜。
      她拿着那根一口没抽过的烟凑近了还蹲着的阿矮,趴在了他背上,嘴唇贴着他的耳廓,低声呢喃:“阿矮,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阿矮没躲,手上还在拈找着东落一张,西落一张的纸牌,一张张的齐好。还是房间太暗,戚酒除了看得见他食指的戒指和耳朵上的耳钉闪耀的刺眼之外,根本辨别不了她的神情。
      “转过来,”她把阿矮的脸扳向了她,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男孩精致的眉眼。
      然后含着半醉的语气在白色的烟雾下说道:“我们,可以日久生情,日久生厌。还有一句,日久见人心。”
      “你选哪个?”戚酒道。
      “都要,可以吗?”阿矮在黑暗中很慢很慢的眨着眼,等着她的回答。
      然后听到她轻笑道:“可以啊。”
      戚酒面子的轻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凑过去用呼吸突出的灼热酒气烫在了阿矮的耳边喃喃:“那,先日久生情怎么样?”
      “好。”阿矮说。
      戚酒又笑,把烟支在阿矮的肩膀上兀自燃着,点了点头:“好,挺好。”
      她用指尖点着他的肩,又把下巴搁在上面,感受着少年温热的体温。真是奇怪极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鼻尖下却充溢着他身上淡淡的,像薄荷一样的洗衣粉香。就像在最脏的地方,突然有了一抹干净,她很是贪恋。
      “阿矮,你比我小,怎么不见你喊声姐姐来听听?”
      得寸进尺后的某人俯下身。逗着还在一本正经收拾着茶几的阿矮。这人看着凶很不好惹的样子,但其实有些时候又很好说话。
      就像现在。
      阿矮转过身捏走了戚酒手里抓着的牌,喊了声:“姐姐。”
      某些事情似乎就在一些微妙而模糊的夜里悄悄地改变了什么。散倒的空酒瓶那只还未燃完的烟。,以及……一个在酒气蔓延光线昏暗下,醉意朦胧的吻,和少年与她发红的耳尖。

      戚酒打工的网吧旁边是一个烧烤摊味道做的很是一般,只有过了夜后才会热闹起来,平日像七八点钟的时候,这儿的人门可罗雀。
      偌大的店门面前只坐了两桌客人,老板娘正闲着没事,窝在门口看剧嗑瓜子儿。剧中男女主人公的声音被放的很大,应该是什么苦情剧吧。传出来的声音大哭大叫的。
      戚酒下班后就见阿矮坐在旁边的店里点了几串烧烤,两杯豆奶。撑着下巴正看向她。
      “阿矮。”
      戚酒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问道:“怎么选在这家?”他看了眼老板娘压低了声儿道:“说他们家的不好吃。”
      “就你讲究。”阿矮戳了戳她的脑门:“这儿离你上班地方近,吃完了就快写回去复习。对了,马上高考了,你工作可以先停一停。”
      戚酒现在已经高三了,她一直和家里关系不好,读书的学费是自己在挣,也在为了读大学攒了很久的钱。
      “你最近的吃喝我来管,准大学生还是好好学习。”
      “行,听你的。”
      戚酒摇头晃脑的应道,然后拿了一串掌中宝嚼得嘎嘣嘎嘣响。
      “阿矮,我后妈想把我嫁给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人,他说那家人有钱可以供我上大学。”
      阿矮听到这话的时候,手指蜷了蜷,然后拿着豆奶若无其事的喝了口道:“有病。”
      “对吧,我也觉得。”戚酒盯着阿矮的手指,扯出了一抹笑给阿矮伸过去包在手心:“我当然不答应,我可是有阿矮的人。”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网吧门口闪烁起了彩灯,明明灭灭的光亮照在了临着二人的桌上。戚酒咬完最后一口肉,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玻璃瓶冲阿矮扬了扬下巴。
      瓶声相撞,发出悦耳的轻响。
      “阿矮。”
      “怎么了?”
      “我期待,我们可以长长久久。”
      戚酒一口饮尽瓶中最后的一口奶,向少年眨了眨眼睛:“我想和阿矮长长久久!”
      “姐姐,别叫我阿矮了吧。”
      “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弟弟啊?”
      两人吃完走出了烧烤店,停在了一盏路灯下。阿矮埋着头,嘴角偷偷的抿着,抑制不住的笑:“姐姐,我有名字。”
      “你叫我名字好不好?”
      戚酒挑了挑眉,抬头看望向了他:“哟,原来我们阿矮也有名字啊……是什么?”
      “祈久。”
      戚酒一愣微张了张嘴:“什么?”
      “姐姐,我叫祈久。祈祷的祈……长久的久。”
      “好听。” 良久,戚酒才回过神来轻笑了声道:“很好听,非常,非常的好听。”
      “恩。”
      祈久的眼里朦朦胧胧但全是戚酒,在徐徐晚风,人声寂寥下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道:“很好听。”
      “祈久……”戚酒念了一道这个名字,兀自失笑摇头:“好奇怪,像是在叫自己一样。”
      “不会。”
      “昂?”
      阿矮,不,祈久把戚酒抱了起来,“你会分清的,你在叫谁。”
      “对,”戚酒上前去亲了亲他,然后把下巴抵在了少年的肩头:“我分得清。”
      “我叫的是我的男孩儿,我的祈久。”
      没由来的,即使看不见男孩儿的脸,但戚酒依旧可以感受到……她的祈久现在,非常,非常的高兴。
      “高兴?”
      “恩,高兴。”
      高兴到男孩明明抱着的她,却埋在她的肩窝里哭:“姐姐,我没有家,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了。也,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恩……乖,哭什么?”戚酒按着祈久的头,温柔的揉着他蓬松的短发:“别怕,姐姐一定不离开你。”
      “我是西池里第一个知道我们祈久名字的?”
      “姐姐是唯一一个。”
      也是我的唯一。
      “这么好啊,”戚酒笑着又用脸蹭着他的头发:“姐姐也会对你好,所以,祈久不委屈了,姐姐以后给你家。”
      “一言为定。”
      “我说到做到。”

      戚酒没去回那个有她没她都一样的家,她回了期久的家。
      期久,是他们现在共同的名字。
      期待,长长久久。
      小平房只亮了一个灯泡的黄光,可能是用电用过了太久,也可能就只是因为供电不好,总之,房间里很昏暗,又被主人家拉上了窗帘。但依旧可以看出主人家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小而狭窄的屋子,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于,那张靠着窗边缺了一个角的木桌上,还放了一个玻璃酒瓶插上几根不知名的就像未成熟的狗尾巴草一样的杂草。
      戚酒知道这种草,从巷子里沿路的一截无人打理的草坝上到处是这样的草,以前她很少去注意却不想插在花瓶里那样好看。
      等明天有了太阳,这张桌子该更好看。
      “姐姐,你又抽烟。”
      祈久从背后拥了上来,往戚酒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后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呼气:“家里不让抽烟。”
      戚酒注意到自己指尖上不知什么时候夹上的烟,想了想,伸手去放在了那瓶杂草上,看着它在昏沉的房间里闪起火光:“没抽,我只是喜欢点着烟,那种烟雾缭绕的感觉……你喜欢吗?”
      她回过身掐灭了烟,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祈久,踮起脚揽上了他的脖颈,问道。
      戚酒的面容隐在了烟雾下,四处弥漫着劣质的烟草味。祈久在她说话间先是用桌上搪瓷杯里的水浇灭了杂草上燃烧的火星,再一手把怀里的戚酒抱起来放在桌上,与她额头相贴。
      “喜欢,但姐姐把我的草烧了……怎么办?”
      他垂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又喃喃问道。
      屋里拉着的窗帘没有开,烟雾始终虚浮在两人之间,朦胧下的两人,唯有对方的眼睛,像是暗沉里的一盏灯,灼目刺人。
      “你不是喜欢艺术吗?一朵早已死去的枯草用它最后的价值燃烧,送给你……一场短暂烟火,很美啊。”戚酒手肘懒懒搭在祈久肩上:“我送你的礼物。”
      “恩……谢谢?”
      祈久说着终于伸手拉了这窗帘把窗子打开,屋外的晚风吹了进来,把帘子扬起,窗外的世界一片黑寂,没有灯火,没有明月,乌云里寥落的星星。等到烟落跑了出去和外面的夜色纠缠,屋子里逐渐清明起来。
      戚酒笑了声转头望向窗外,“你这窗……从这里可以看日出吗?”
      “看不到。这边对的是西边,只能看日落。但是天台上可以看到,还可以一起看到楼后面废弃但很依然漂亮的人工湖。你要想看,等天晴的时候我带你去。”
      “好啊。”
      戚酒点头,又开始用力的拢了拢祈久的怀抱,昂起头来在祈久的嘴下又刻下了一个倦恋的吻。
      她喜欢亲吻的感觉,不带任何□□或杂念的,相爱两人之间单纯的缠绵与温存,属于两个人独有的亲密感。
      祈久抬手掐了把戚酒的脸,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亲吻和拥抱?”
      “就……喜欢啊。”戚酒冲他探了探舌尖,嘻皮笑脸的回说:“喜欢就是喜欢。”
      还有,因为祈久总是没有安全感,她一直一直都有感受到,太孤独了,所以,她总想多抱抱她的阿矮,让他知道,她爱他。
      “行——”祈久拉长了声音回道,“那姐姐喜欢念书,就好好念书,我也供你上大学。”
      “好啊,”戚酒点头:“等我念完大学,就去赚大钱,然后千倍百倍的还给你。”
      “我不要你还,我是自愿给你的。”
      “可我也是自愿给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戚酒把头仰起来,朗声道:“我一定会赚大钱的!”
      “恩”祈久应了一声,问她:“你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后一句是什么吗?”
      “……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祈久低笑一声,摇头:“你别闹。”
      “好吧,不知道。”戚酒吃吃的笑出了声,问:“是什么?”
      “世上新人赶旧人。”祈久替她理了理头发,“所以,姐姐一定会赚大钱的。”

      其实,戚酒真的以为一切都会这样一直一直的好下去。
      她真的有很期待很期待可以长长久久。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戚酒考上了一个重点中的重点,所有人,她的朋友,那对和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甚至街坊邻居都很高兴。
      这些人里面本应该有阿矮的。
      天台上,有他搭好的帐篷。明天听说是个大阳天,于是,阿矮特意弄了一个来,说是要来带她看日出。
      帐篷里有酒,有薄荷糖,还有一捧红玫瑰花。
      “恭喜姐姐!”
      祈久笑的特别开心,他果然特别开心,“我给姐姐准备了礼物!”
      “哇,你还给我礼物,这么好?”戚酒笑。
      “那当然。”祈久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双鞋,很漂亮很漂亮,也是个很贵牌子货,他拿出来:“这个一定很适合姐姐,我很早就看中的,一定要给姐姐。”
      “你怎么这么破费啊?”戚酒有些急,然后假装生气道:“送我鞋,想赶我走啊。”
      但是祈久这次没有想以前那样赶着来哄她,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到:“而且它还有星星鞋带,晚上还可以发光!这样,姐姐以后就不用怕一个人走夜路了。”
      “我为什么以后要一个人走夜路,你不陪我了么。”
      都说人将要分开时,总会有预感。今夜里,阿矮和平日里的不同以及奇奇怪怪的态度都让戚酒心头突然漏了一拍,少年尾音的明明带笑却声线不稳。
      “祈久,你说话啊。”戚酒扯了扯了扯他的袖子。
      可是今晚的阿矮总是不理她。
      阿矮单膝跪地,把鞋穿在坐在帐篷里戚酒的脚上。小心翼翼的,给她系上鞋带,最后,指尖颤抖,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戚酒红起来的眼眶。
      “姐,姐姐,不可以哭,不行的,今天是你最好的日子,怎么可以哭呢。”他急着要去捂住她的眼睛,可还没捂上自己的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
      “阿矮,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啊。”戚酒声音染着委屈,可是还是伸手帮阿矮擦去眼泪。
      阿矮摇头,只是看她,边哭边笑的看他。
      良久,他才平复下了情绪,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姐姐,我下面说的话,你不要太难过哦。”
      戚酒没说话。
      “恩……姐姐的路上全是光,照着我好久,但以后,我相信姐姐一定可以走下去的。”
      “然后,姐姐走姐姐的阳关大道,然后,我去找我的诗和远方。”
      “所以,我们肯定会分道扬镳了。”
      “姐姐,当时你不是给我我三个选择吗?”
      “日久生情。”
      “日久生厌。”
      “日久见人心。”
      阿矮说的很慢很慢,他说:“日久生情已经够长了,该日久生厌了吧。”
      “日久见人心……戚酒你看,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戚酒很好。”
      “我希望,自己只情感上伤害了姐姐一次了就好。”祈久低低呢喃
      其实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但是戚酒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好像从一开始的悲伤过去,就很冷静,很冷静。
      她红了一晚上的眼眶,却没有掉下一滴泪。
      她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可以一起解决问题,就算他杀了人犯了法,她也可以等他刑满释放。
      但是,除了那句日久生厌,今夜的阿矮,没有其他答案了。
      戚酒一个字都没信。但是阿矮非要说是……
      那便是吧。
      因为姐姐一直会宠阿矮。
      今晚的夜好像不是很长,都还没有睡觉,就要天亮了。他们还记得,是来看日出的。
      但那日的朝色很淡,似乎只在从黑沉渡进白晖的间隙短暂了一下。那是他们一起看过的最后一个日出,也是最后一次毫无顾忌的拥抱对方。

      西池要拆迁了。其实戚酒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这里实在过于的脏乱差,没有秩序,没有作用,甚至,在某些时候连法律都视若无睹。
      是啊,是该拆了。这么一大颗毒瘤总是会影响这座小城得县级文明城市的称号。
      早晚的事。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西池里的人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在西池住着的人都没有几个是生活容易的,所以但凡是有一点儿条件,一点儿的机会,里面的人都会想办法搬出去。
      他们小小的房子,换来的赔偿金补不住那些人的狮子大开口,于是最近闹得乌烟瘴气,几回差点闹出了人命来。
      戚酒听了后还是唏嘘了番,但依旧的不意外。西池嘛,很正常。这些天,她也来西池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也不是其他,主要还是想最后再来看看,至于想要看什么,是房子风景还是人,她也说不清楚。
      意外又不意外,她遇到了阿矮。
      是在一座座灰墙低瓦,一座座墙体上印这又大又红的拆字的楼旁。四处是被拆的七零八碎的钢筋水泥。
      阿矮孤零零的立在这些房子中间,旁边放了一个立好的画架。看不出他要画什么,但已经有了几道说不上鲜艳的颜料。
      阿矮也看到了她,但没和她打招呼。就像是从未认识过那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又以这样的目光流连在其他熟悉或陌生的人群。
      没有感情,没有光。
      “诶,我听说阿矮混的不错啊现在,画能赚钱。”二快把一头黄毛染成了绿色,说是受了情伤。
      戚酒没理他,从他那里抢了根烟低头点燃,猩红的火花在青天白日里也舔舐着空气。她成功的把面容隐在了烟雾后。
      假装看不到阿矮,阿矮也看不到她。
      二快最近干了些偷鸡摸狗的事,见了警察就有点犯怂。西池这几天闹事的人多,派来的民警也多,不乏有那么一两个面熟的,在戚酒旁边呆了没几分钟后就不知道偷摸躲到哪儿去了。
      于是,空旷的废墟里,戚酒吞吐着烟雾和不远处的阿矮一起,形单影只的立着。
      总有什么原因驱使着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看完阿矮画完他的画,可能是余情未了,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总之,距离上一次的见面到底是两年多以前了。
      两年前,阿矮一个人消失了,哪里也找不到他,只有房子里乱七八糟的摆设,碎开的玻璃花瓶,和一张写着戚酒生日的银行卡。
      黄昏的余烬燎燎的在远方青山的头尖。连带着这些堆砌的破铜烂铁都给镀上了层金光煜煜的浅淡日色。阿矮画完了他最后一笔颜料在画布上,然后收拾好工具洗干净。
      拿走了画架,但画被主人遗落在了这里看起来格格不入。像是一锅老鼠屎里掉进一颗大米。
      戚酒的烟早就被她踩灭在地上,看着阿矮离开的背影喊了声:“帅哥,你的画没拿啊。”
      阿矮似乎没想到她会喊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转了回去毫不犹豫的离开。
      “那就当做送我了。”戚酒依旧喊道。
      也许是她自欺欺人,似乎从风里吹来了一句很淡的一声“恩”
      “不管了,就当是迟来的……分手礼物。”戚酒嘟囔了声,把包里的糖掏出来,剥开,然后含进嘴里。
      是薄荷味。
      阿矮的画,她看懂了,有落日黄昏,有热闹的西池,还有911网吧门前常来的猫。

      述頔:
      戚酒是在回到自己租的几平米大的小公寓里,发现了画布后封着的两封牛皮信封。
      上面写着,致期久。
      期久,期久,是两个人共同的名字。
      戚酒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樱桃白兰地,扒开瓶塞让酒味散进了空气中后,然后给自己倒了半杯,打开了信。
      一封里只有寥寥几行诗,戚酒知道,这是查海生,海子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另一封,更简单,写着:
      你要觅得良人
      阖家长命百岁
      祝给戚酒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从两年前的日期,到这个月的日期,到前天的日期,昨天的日期和今天的日期。
      戚酒一个人默默喝完了那瓶樱桃白兰地,酩酊大醉的倒在床上念着祈久的名字号啕大哭了一场。
      后面,这天后,戚酒再也没听到过阿矮的消息了,有人说他可能去了国外,也有人说也许他还在城市里某个地方,有人说他可能发了发财,还有人说也许他现在过的落魄。
      同年九月,阿矮割腕自杀于郊外的一家废弃公园里。他死的很安静,躺下的周围被插上了一簇簇鲜红的红玫瑰。他手腕上留下的血染红了附近的湿润的土壤和盎绿的野草,比起红玫瑰还要鲜艳。
      阿矮死的很美。
      可除了戚酒,没有人会在意他死的美不美,只会说他奇怪,生前的时候奇怪,死也要死的奇奇怪怪。
      戚酒突然知道了他的秘密,有个医生说,阿矮是他曾经的病人,但是放弃治疗了。
      那是一个典型的暴力抑郁症患者,但在难以治愈和高昂的治疗费间他选择了自我放逐。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明白。
      再然后,戚酒几个认识他的朋友为他买了块墓。
      墓前没有放烟,也没有放酒,只有一只画笔,一盒颜料,一张画纸和散了满地的薄荷糖与红玫瑰花。
      朋友们陆续离开了,留到最后只剩下了戚酒。结果自那天起,也再没有知道关于戚酒的消息了。像是和死去的阿矮一样,慢慢在后来的人群中被逐渐遗忘,最后杳无音信。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叫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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