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重》舒仙寻

1、 请让我们再相见

　　如果相遇需要一个契机，那么有一场大雨永久地坠落在她意识的海里。

　　2015年8月15日，一个普通不过的日子。素来干热的西沙县上方天空正酝酿一场雨，彼时坐在新落建图书馆里的常芜一概不知。

　　新书的油墨印刷味与又闷又热的夏季打了个照面，常芜皱皱鼻子，时而屏息，仍缓解不了脑袋发晕。笔尖落在岑老师专门印发的英语试卷上，写了个“A”。

　　油墨还没有被纸张吸收完，一张飞过来的纸条刚好擦过选项，纤维粗糙的再生纸马上花了一小块。

　　常芜展开纸条，纸张摸起来的触感很好，她忽然觉得在上面写字肯定很舒服。

　　纸条上留有规整的字迹：

　　同学，可以给个q号吗？

　　紧跟一个小猫卖萌的表情包，小猫的眼睛还冒心心。

　　顺着纸条飞过来的方向，常芜往左上方看去。

　　一个神情乖巧可爱的女孩双手托脸正朝她眨巴眼。

　　女孩头上戴了一个发箍头巾，桃粉色底布上覆盖一层绣花蕾丝，耳后露出的蕾丝边像支出来的两个耳朵。

　　两个人隔了一个位置斜对坐，常芜扫过女孩胸前黑亮的长发，低下头在纸条上写东西。

　　初水瞧见女孩已经开始回纸条，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一双眼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图书馆时不时有低语的声音，不是很安静，此刻她耳朵里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后背沁出汗来。

　　怎么办，好紧张啊，这也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啊……会不会太冒昧了……斜前方的同学看起来性格很高冷的样子，会不会打扰到她学习了……

　　初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仍保持托脸的动作，维系这份人见人爱的乖巧。

　　“同学，拜托拜托，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求求你不要拒绝得太狠心”初水内心的小人在脑子里咆哮。

　　这两分钟，怎么和考数学做不来题，看见考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要煎熬。

　　常芜放下笔把纸条折好。在上面写字的感觉果然和她预想中一样好。

　　她轻轻扔过去，看见头巾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然后女孩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纸条拜了三拜，嘴里小声念叨“阿弥陀佛”。

　　常芜内心失笑，想到自己回了什么，看来她求佛祖要失效了。

　　闷热的空气已到达临界点，偶有天外泄出来的一缕一缕小风推动热浪滚涌着。

　　西沙县的夏季像个火炉，热气就聚在这块土地上，燥热得让人总是心烦意乱。天阴沉太快，下午五点本应灿烂的夕阳被惊雷替代。

　　变天了。

　　一道白光闪过，初水看清纸条上回的是：

　　抱歉，我没有。你的左边发尾有口香糖。

　　西沙县的天空像被闪电炸出了口子，风不断灌进每一处地方。

　　图书馆窗户没关严，风吹得头发乱飘，初水低头找发尾的口香糖，内心被情绪杂击。

　　同学，你拒绝人的理由好敷衍，什么叫没有q号。

　　这年头人人都有啊。

　　吐的口香糖怎么黏到了头发上……天啊……

　　初水把口香糖扯下来时，这场雨终于经过前奏迎来高潮部分，铺天盖地下下来，像碎裂的玻璃砸在地上。

　　市新拨了一笔钱，在县中心修了这三层楼的图书馆，除了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几乎没更多的人来。

　　早在第一道闪电击出时，学生们变得吵嚷。

　　初水抄起桌面上的笔本子往帆布包里塞，朝向她离开的背影追了出去。

　　常芜站在图书馆门口从包里翻出来一把老旧的伞，这么大的雨本应该等小了再走，但是她还有约，走路的话，不得不从现在就出发。

　　她吐出一口浊气，脑子放松了很多，开始计划线路。

　　伞撑开走进雨中，常芜担心这把伞抵不过夏雨。如果非要问这把伞的来历，那就是，夜晚，回家，垃圾桶边。

　　从图书馆门口延伸的柏油路空旷得不得了，掉色的蓝方格子伞在雨中颤颤巍巍移动。

　　忽然，一把黄鸭子伞面靠近，伞下的一抹白色长裙随小跑的腿运动，沾上泥泞。

　　伞沿相撞，常芜感受到冲击转过身去。微微抬起伞，便看见那位一个头巾发箍可抵四十个素包子的女孩。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她追出来干什么。

　　初水示意自己手中的伞，轻声开口：“用我的伞吧，你的伞看起来不太结实。”说着，就要把伞递出来。

　　常芜有些意外，她居然是专门来送伞的？

　　常芜的嗓音圆润，她一开口，初水感觉自己已被俘获。

　　“那你呢？你的裙子脏了。”

　　“没事，我有人来接，这把伞应该给更需要它的人。况且，这算我的谢礼吧，我的头发想要感谢你。”

　　初水笑得很甜，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那我应该怎么还你呢？”

　　“加个联系方式？”

　　常芜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哽到了——就这么锲而不舍吗？

　　初水看见常芜的表情有些好笑：“开玩笑啦，我也不算亏，你的给我，你好好对待我的鸭子伞就行”。

　　常芜郑重点头。

　　两人在滂沱大雨中交换雨伞，常芜弯腰认真地道谢。

　　初水后退一步，看见常芜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意。她语调放缓，慢慢地说：“外面雨太大了，”莫名地眼睛涩涩的，“你快回家吧。”

　　“好，你也注意安全。”

　　初水盯着常芜即将走远的背影：中长的头发在脑后束起，发尾有些偏黄。瘦削的身体被宽松的白体恤和校裤笼住，脚上踏了一双小白鞋，此刻已经溅上了泥水。

　　很普通的打扮，甚至稍显寡淡，但是恬然的气质实在浓郁。

　　在热情似火的西沙县、周边无垠的风沙中，生出了一朵水莲花。

　　初水觉得她像是水乡的女儿，而不是这一方水土养出的人。

　　目送常芜离开，视线停留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校裤上，初水在心里默默许愿：

　　姐姐，请让我们再相见。

　　电话彩铃响起——

　　初水按下接听键，初宪文的声音有些着急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水宝，在图书馆不要动，爸爸马上来接你。”

　　初水刚回到图书馆，坐在大厅里收伞。

　　“我现在在大厅，不会乱跑的，爸爸你开车慢些，不要着急。”

　　“爸爸，我和你讲，我今天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