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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神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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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带着土腥味劈头盖脸地砸下。
腐臭的味道趁着人清醒的瞬间迅速钻进鼻腔。
“咳咳!”姜云月闭着眼睛咳嗽了两声,想坐起来,又觉得身上很重,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什么情况?地震把我震到户外了?露天表演胸口碎大石?
姜云月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正对上肩膀上一张苍白的,面目全非的脸。
我艹!不是大石!
姜云月快速伸手,想要将那人推下去,没想到心念刚动,手臂上就传来了剧痛。
这到底什么情况?她皱着眉低头向下看去,看到了妇人半边身子下,一截被烧得焦黑的手臂。
那手臂随着她的意念,在泥土里挣扎着做着起不来的仰卧起坐。
姜云月:“……”
好嘛,不就是加了个班,好端端的人睡下去,醒来就这样了,就说加班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吧!
突如其来的大风将雨丝打得发斜,远处树林里,乌鸦扯着嗓子,催命似的叫。
姜云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忍住“嘶”了一声。
这是一个乱葬岗,地上散落的全是粗制滥造的木牌和布衣,还有血,因为下雨,那些血散了开来,在泥土地上汇成秸秆一般细弱的溪。
姜云月咬着牙,强忍住疼痛,扭动着身子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推了下去。
待到姜云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才看清盖在自己身上那尸体的全貌。
尸体是个妇人,约莫五六十岁,披头散发的,粗布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身上没几块好肉,全是狰狞的咬痕,不远处有个坑,坑边散落着被撕碎了的草席。
姜云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半拉半拽的将妇人的尸体扯进了坑里。
“不是我不想给你埋深点,主要是这坑就挖得浅,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姜云月蹲在坑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往好处想呢,你好歹还有人埋,生前也没像我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遭这么大的罪。”
妇人双眼紧闭,左眼下有一块血痂,这块血痂像她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云月。
雨势很大,泥土像糍粑一样被打成了块,被姜云月捡回来的草席虚虚的盖在妇人身上,姜云月把草席拉高了点,遮住了妇人的脸,这样她就看不到妇人眼下的那块血痂了。
“要不是你挡在我身上,估计我也被野狼咬了。”姜云月拍拍手,“我现在呢,把你埋了,咱们两清!”
姜云月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雨势很大,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那雨丝砸在她裸露的被灼烧过的皮肤上,跟用辣椒水上刑没什么两样。
说来也算是奇迹了,这身体都被烧成这样了,居然还能重新活过来,姜云月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搞清楚状况,而是找个地方避雨,她都快被雨水砸死了。
树林里是肯定不能去的,那妇人的尸体上都是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趁着天还亮,往反方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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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是在姜云月离山神庙大门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停的。
停得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
姜云月双手叉腰,愤怒望天:“什么意思?想告诉我这世界总有一场雨是为我而下的是吧?”
话音未落,天上响起一声惊雷,像是在对姜云月的指控做出回应。
姜云月连忙抱头,用身体撞开虚掩着的山神庙大门。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庙内的景象,就听到了好几声尖叫。
“啊!”
“鬼啊!”
“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是一个挥舞到自己身上的竹扫把。
竹扫把这东西,可比雨水带劲多了,姜云月被打得上蹿下跳,护了胳膊护不住腿,护了屁股胸前又挨了几道。
她被打的怒火直冒,眼疾手快地在下一次攻击马上要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一把将扫把夺了下来。
“干什么啊?!”姜云月将扫把杵在地上,“半大的小子,真没礼貌!”
挥舞扫把的少年看到扫把被夺,“嗷”的一声就往庙外跑,另外两个同伴紧随其后。
“跑什么?给我回来!”
也许是姜云月的声音太大,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没办法忽视这种笃定的语气,总而言之,三个人都刹住了脚,哆哆嗦嗦地转过身,低下头。
“你,跑什么?”姜云月走到刚才拿扫把打自己的少年的面前,“打我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手脚都短了半截,胳肢窝绷的就像被人拿丝线提着一样,他抬起头,潦草地看了一眼姜云月,紧接着,又把头低了下去。
姜云月注意到,他在看到自己脸的时候,瞳孔下意识地放大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扫把的焦黑的手,好像懂了;“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三名少年一齐点点头,又一齐摇摇头。
点头是下意识,摇头是生活,虽然生活也苦,但总比被这个怪模样的黑炭给就地诛杀了强。
姜云月:“……这是意外,总而言之,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人。”
三个少年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说自己是人,说出去谁信啊?
姜云月也不管他们信不信,提起扫把,围着三个少年转圈:“我刚进来的时候外面又打雷了,估摸着还要下雨,你们就在这儿等等吧。”
顺便讲讲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姜云月心想。
刚才拿扫把的少年转过身子,小幅度地望了一下又阴沉下来的天,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你不会害我们?”
“无冤无仇的,我害你们干嘛。”说话间,姜云月已经走到了庙里唯一的一个蒲团旁坐了下去。
这具身体受伤太严重了,站着都累得慌。
少年思忖了片刻,扯着右边瘦弱的同伴,小声说:“要不就再等等吧,这附近没有别的地方能躲雨了,淋坏了我们没钱治病。”
瘦弱的同伴往后躲了躲,像是还在惧怕姜云月。
少年又转头问左边的同伴:“你说呢?熊二。”
姜云月正在数扫把上的竹条,听到“熊二”两个字,不由得愣了愣。
“熊二?”
少年和他左边的同伴一齐抬头望过来,这一望,姜云月才算是看清了他们俩的长相。
这两个人应该是兄弟,长相如出一辙的憨厚,浓眉厚唇,还真有点像电视里的那两头熊……
“他叫熊二。”姜云月指着少年左边的同伴,手指随着她的话语移动着,“你叫熊大。”
“你怎么知道我叫熊大?”少年疑惑地问。
姜云月:“……”
来不及解释了,她心里有一个很离谱的猜想。
“那他就是光……”目光移到瘦弱少年头顶枯黄但茂密的头发上,姜云月咽了咽口水。
“头强。”
“光什么?”
姜云月和熊大同时开口。
“光头强?”熊大一脸认真地捋了捋同伴的头发,“他不是光头,他叫周阳,是我和熊二的好朋友。”
光头……哦不,周阳,也许是被“光头”两个字刺激到了,在这么害怕姜云月的情况下,他还能挤出一句:“对,我不是光头。”
“是,你不是光头。”姜云月打着哈哈,“熊大熊二跟我认识的‘人’撞名了,我认识的那俩有个好朋友,叫光头强。”
“你认识另外的熊大熊二?”熊大似乎很好奇,“他们也是兄弟吗?像我们一样?”
“嗯。”
“那个叫光头强的,真的是光头吗?”周阳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得过分的脸,小眼睛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姜云月。
“真的是光头。”
“那,你认识的熊大熊二,能不能吃得饱饭?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没有家吗?”熊二抓着哥哥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道。
“熊二!我不是说了,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就是家!还有周阳,他也是我们的家人!”熊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姜云月。
这三个人中,他年纪最大,约莫十五六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被弟弟直白地在外人面前说“吃不饱饭”“没有家”,心里有些不自在。
即使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有啊。”姜云月假装没有看到熊大的窘迫,“如果你们不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认识的熊大和熊二的故事,同样的,你们也要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我们没有故事。”熊大摇摇头。
“说到哪儿算哪儿。”姜云月用扫把拍了拍地下,“赶紧找个地方坐下。”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容易对新鲜事物感到兴奋的时候,姜云月不过是开了个头,熊二就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太厉害了!”
“光头强是个坏人!”在第二个小故事结束后,熊大和熊二怒气冲冲地看向还在傻乐的周阳。
周阳:“?”
光头强是坏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光头!
“好了,我都说了两个了,现在轮到你们了。”放松下来之后,身体里的疼痛就开始作祟,一波又一波地啃噬着姜云月的耐心。
要不是怕给这三个一脸老实的小孩留下心理阴影,姜云月甚至都想选择严刑逼供,反正他们也打不过她。
“我们真的没有故事。”熊大又摇头,姜云月口中的熊大和熊二生活那样精彩,而他和弟弟什么都没有。
“那就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来。”姜云月顿了顿,“对,最重要的是从哪来,把自己的来处说清楚。”
知道了他们的来处,大概也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了。
熊大看姜云月实在坚持,也终于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