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不等我》雾江卿上

6、BE线

　　齐嘉豪是附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却因为一次没听劝告，被学校附近的混混喻凯明堵在了校门口。

　　喻凯明语气挑衅：“男人，放学不等我，是吧？”

　　齐嘉豪冷淡瞥他一眼：“让开。”

　　混混猛地踹翻他的自行车：“下次敢不等，我亲自找你老师聊天。”

　　齐嘉豪终于正眼看他：“你试试？”

　　喻凯明伸手想摸他的脸：“哟，急了？”

　　——“滚。”

　　接下来的几天里，齐嘉豪发现自己身后总跟着影子。

　　直到那一天，他被堵在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里。

　　美术教室特有的松节油和灰尘气味混在一起。

　　喻凯明的高大身形把门口最后一点光也堵死了。

　　影子彻底吞噬了齐嘉豪。空气又闷又沉。

　　喻凯明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咚咚响。很慢，很重。

　　“还真难请。”他停在齐嘉豪课桌前，声音不高，但字字带着刺。“非得在这儿等你？”

　　齐嘉豪的手指下意识抠紧了摊在桌上的英语卷子边沿。纸张哗啦一声轻微地响。

　　他没抬头，眼镜片反射着喻凯明逼近的身影。

　　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砰。砰。砰。

　　喻凯明弯下腰。气息带着烟草味，直扑齐嘉豪的侧脸。

　　“跟你说话呢，英语课代表。”呼吸热烘烘地喷在齐嘉豪耳廓上。“装聋？”

　　齐嘉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有完没完？”

　　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声音绷得太紧。露了怯。

　　喻凯明笑了。

　　“没完。当然没完。”他歪头打量着齐嘉豪。“等多久都没完。”

　　齐嘉豪绕过桌子想走。

　　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扣住。

　　骨头被捏得生疼。一股劲把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墙上。

　　砰！后背撞上墙壁的画框。

　　震得齐嘉豪脑子嗡了一下。

　　眼前的厚镜片滑到了鼻梁中段。视线模糊。

　　“跑？”喻凯明几乎贴着他，滚烫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这次往哪跑？”手掌移到齐嘉豪后颈。

　　那力量压得齐嘉豪不得不微微低头。喉结艰难地滚动。

　　颈后的手猛地一用力，迫使他更近地迎向喻凯明的眼睛。

　　那眼神像野外的深坑。又黑又冷。

　　“怕了？”喻凯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点猫捉老鼠的玩味。“刚才的硬气呢？”

　　另一只手突然贴上齐嘉豪的脸颊。拇指重重擦过他颧骨，带着粗粝的摩擦感。

　　“让开！”齐嘉豪猛地别开头，牙缝里挤出字。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得发痛。

　　喻凯明的手追了上来，强硬地卡住他下颌，掰正他的脸。

　　指腹的茧子磨得皮肤刺痛。

　　“别他妈乱动！”喻凯明眼神骤然一沉，笑意不见了。“让你听话，听不懂？”声音不高，却狠毒。

　　齐嘉豪盯着他。喉咙发干，吞咽的动作很困难。额角有汗渗出来。

　　“你想…怎么样？”声音哑了。

　　喻凯明没有立刻回答。卡在下颌的手却松了松。

　　但没离开。指尖沿着齐嘉豪的颈侧滑下，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指腹轻佻地按了按那块凸起。

　　“不怎么样。”喻凯明盯着那不安滑动的喉结，语气恢复了慢条斯理。

　　“就想看看…你这身骨头，”他空着的手突然探下去，一把攥住齐嘉豪的右臂，力道大得吓人，“…能扛多久！”

　　话音未落，那只攥着手臂的手猛地发力，狠狠一拧。

　　咔嚓。

　　不是很大的声音。

　　但在死寂的美术教室里，清晰。

　　齐嘉豪的脸瞬间褪尽血色，他身体猛地一僵。嘴唇刹那间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一股锐痛沿着神经直冲天灵盖。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骨头断开的余音还在脑髓里嗡嗡回荡。

　　呼吸死死梗在胸腔。

　　冷汗立刻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滑。

　　他靠在墙上，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不敢吸气，不敢动。

　　喻凯明的手还死死攥着他的小臂。维持着拧断的姿势。

　　他低头，看猎物一样看着齐嘉豪痛到扭曲的脸。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疼吗？”喻凯明终于慢慢开口，语气近乎好奇。他欣赏着齐嘉豪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捏着齐嘉豪已经塌陷下去的右臂手肘，指腹恶意地来回按压那处畸形肿胀的位置。

　　每一下按压都像在拨弄一根断弦，引来身体剧烈的痉挛。

　　“疼就叫出来。”喻凯明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蹭到齐嘉豪惨白的脸颊。“别忍着。”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

　　齐嘉豪整个人抵在冰冷的墙上。牙关咬得太紧，下颌骨边缘僵硬地突出。

　　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前额。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尖啸着。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破碎不堪。

　　喻凯明笑了。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

　　“这就对了。”他轻描淡写，像谈论天气。

　　齐嘉豪眼前阵阵发黑。教室模糊的光影开始旋转。

　　他靠着墙，身体像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沉。右臂吊在那里，肿胀畸形的样子惨不忍睹。

　　喻凯明看着他摇摇欲坠，没再碰他。

　　过了一会儿，齐嘉豪的手机在空旷里突兀地震起来。屏幕亮了。

　　喻凯明一挑眉。在齐嘉豪做出任何反应前，长手一伸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他拇指随意一划，屏幕解锁。点开那个不断跳动的□□消息框。

　　“哦？”喻凯明挑了挑眉，念出声，“英语演讲稿今天发？……明天英语小测范围？”他嗤笑一声，把手机屏幕转向齐嘉豪。

　　惨白的光映着齐嘉豪毫无血色的脸，汗珠清晰可见。

　　“挺忙啊。”喻凯明声音轻飘飘的。眼神却冷得像刀子。“A班大忙人？”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点。

　　齐嘉豪的右臂剧痛钻心，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帮你请个假。”喻凯明自言自语。

　　短信编辑框弹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字母啪啪作响。

　　【郑老师：齐嘉豪明天请一天假。他手摔伤了。】

　　发送。

　　屏幕暗下去。

　　喻凯明随手把手机抛向空中。

　　齐嘉豪瞳孔猛缩，心提到嗓子眼。

　　喻凯明漫不经心伸手，稳稳接住。像玩个杂耍。

　　他把手机塞回齐嘉豪左侧完好的校服口袋。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佻的缓慢。

　　指尖在口袋里逗留片刻，若有若无地擦过齐嘉豪腰间单薄的衣物。

　　齐嘉豪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肌肉抽紧。

　　喻凯明抽出手，指间夹着一张湿巾。

　　他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摊开。湿巾带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抓住齐嘉豪完好的左臂手腕。

　　齐嘉豪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

　　“擦擦。”喻凯明语气冷淡。“脸上血糊糊的。”攥着的手腕没放。

　　刚才撞到玻璃了，在他额头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渗出的血珠混着冷汗滑过眉骨，干涸的痕迹挂在脸颊侧面。

　　带着浓重消毒水味的湿巾粗暴地抹了上来。

　　用力擦过那道血痕。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像擦一块脏污的玻璃。

　　湿巾粗粞的纹路摩擦着伤口边缘。刺痛尖锐。

　　皮肤被擦得泛红。很快显出清晰的、被用力擦拭后的红痕。

　　齐嘉豪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近似羞辱的清理。

　　喻凯明擦了几下，把用过的湿巾随手一揉扔在地上。

　　他松开手腕。后退一步。

　　“行了。”喻凯明拍了拍手。仿佛做完一件日常工作。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靠着墙的齐嘉豪。

　　昏沉的光线下，齐嘉豪校服有些凌乱，脸色惨白。

　　手臂垂着。额头的伤渗着血丝。眼镜歪斜着，镜片后眼睛失焦，像蒙了一层灰。

　　狼狈透顶。

　　喻凯明的目光最后扫过他惨白的脸。停顿片刻。

　　“自己滚去医院。”喻凯明偏头示意门口的方向。声音恢复了最初的轻佻，“记得说……摔的。”

　　他转身往门口走，脚步依旧不快。

　　路过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时，又毫不留情地狠踹了一脚。

　　哐当。

　　空车架在地上跳了一下。

　　喻凯明毫不停顿，拉开虚掩的教室门，身影融入外面灰沉沉的暮色里。

　　光线涌入，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投下一道长而冷酷的影子，随即消失。

　　门晃了晃，吱呀一声，关上。

　　教室里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昏暗。

　　只有粗重而不均匀的喘息声，一下下割裂死寂。

　　齐嘉豪靠着冰冷的墙。汗水浸透后背。右臂传来一阵阵钝痛，让他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受伤的手臂随着步伐晃动，带来尖锐的牵引痛。

　　他停在那辆被喻凯明踹倒又踩踏过的自行车旁。

　　车子扭曲着趴在地上，前轮变了形，链条脱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空洞。

　　用左手，抓住还算完好的车架，使力。

　　车子动了。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歪歪扭扭地被拖行。

　　一步。一步。

　　拖行的声音摩擦着地面。刮擦着他的神经。

　　教室外的过道光线同样昏暗。空无一人。只有尽头一扇小窗外透入些微暮色。

　　车轮磕碰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

　　齐嘉豪的喘息声更重了。嘴唇抿得死死的。

　　继续往外拖。

　　终于来到教学楼外的空地。下着雨。雨丝细密冰冷。很快打湿了他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校服。

　　空旷的操场被灰蒙蒙的雨幕笼罩，寂静无声。

　　他停住。喘着气。冷意穿透湿透的衣服，渗进骨头缝里。

　　他抬头。

　　校门外远处，马路对面模糊的站台雨棚下，斜靠着一个人影。指间一点猩红火星在灰雨中明明灭灭。

　　隔着厚重的雨幕。隔着冰冷的空气。

　　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火星闪烁。像一只窥伺的、永不闭上的眼睛。

　　冰冷的雨水淌过齐嘉豪额角那道被擦红的伤口，滑进领口。带走体温，留下阵阵抽缩的寒意。

　　喻凯明在那边。他看得到。甚至能想象那人脸上那副懒洋洋看好戏的表情。

　　雨水模糊了镜片。世界在齐嘉豪眼中彻底变成扭曲晃动的色块。

　　他缓缓低下头。左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深深掐进冰冷粘腻的车架铁管缝隙里。

　　指关节被雨水泡得发白。死死攥着。痛感尖锐。

　　那感觉清晰异常。

　　他拖着自己那条扭曲僵硬的断臂，拖着身后那具被践踏得不成形状的破车残骸，缓慢地、一步步地，走进越来越沉的雨中。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