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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正值寒冬,小雪,我迎着飘落的白来看枭谷放榜。冬日的空气冷的刺鼻,我紧了紧围巾。来查榜的人太多,我挤不进去,只得在一旁长椅上等着人散一点再看。正巧碰见一辆大巴轰隆隆的开来,走下一群穿着洁白冲锋衣的人。

      【枭谷学院排球部】车身上贴着这样的字。

      “赤苇——我那一球扣的很牛吧!!!哈哈哈!果 然我是———最!!强!!”

      “最强的老五。”那个被叫做赤苇的人背对着我,淡淡的补充道。

      我在心里笑出声,【fu ku ro da ni】,我在心里念了一遍赤苇衣背上印着的黄色字体。

      “喂——赤苇你别总是拆我台好不好——”那个咋咋唬唬的人瘪着嘴,一副热情被浇灭的样子。赤苇感受到我的视线,扭头扫了一眼,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校园内,我才回过神来,小跑着去榜前,手不自觉地捏紧围巾末端,一行行细细的读,终于在临近末尾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1

      “补救——” “我来!”

      “小见前辈好救!”

      “木兔前辈—”

      “砰”

      眨眼之间球已落地,我还没来的及看清任何一个人的动作,接,传,扣,仿佛专属于他们的时间被加速。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将排球抛向空中时举起双臂仿佛指挥家的起始动作。这一球的节奏快慢,路线长短,经由赤苇京治修长的十指变化出复杂而优雅的节拍。我赞叹于他一次次的甩开拦网将球送到主攻的手上:不论是认真的上手传球、还是干净利落的背传,在十分火热的赛场上他总是显出独一份的冷静自持。我了解到二传的位置类似球队里的瞭望塔,在秒速成败的排球运动里也要综合场上因素和球员状态去思考获胜的可能性。我意识到自己注意的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至少,是一个心思十分缜密的人。

      “你就是我们的新经理吧!能帮我们托球吗?”

      木兔的一句话便将我拉进了他们的世界,未曾幻想过的剧情在眼前真切的发生了。

      我成了他们固定的陪练对象,结束加练后赤苇和木兔轮流请我喝了几次他们喜欢的汽水。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送他们自己烤的小饼干。慢慢的就发展成了我们加练后总会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聊会儿天。有次不知怎么聊到漫画话题,就顺道去了漫咖。
      赤苇按着木兔的肩膀要他小声点,还有人在看书呢。木兔挠挠后脑勺说那我们干脆打字聊,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顶着萨摩耶头像的木兔很快将我和赤苇拉进了一个小群聊,我和木兔对着键盘一顿噼里啪啦的输出:木兔前辈你的头像怎么这么可爱啊!嘿嘿!这么可爱的狗居然是我姐姐养的哦!啊啊啊好羡慕好想摸摸!但是它掉毛量会不会很多啊?是有点...上次我趴着看漫画的时候感觉嘴里有些不对劲,结果居然是有一根这家伙的毛!!!(小狗捶桌.jpg)漫画?我猜是少年漫。说到热血漫画果然还是要看王道少年漫啊!对了木兔前辈你最近有没有看那个《XX》啊,它里面的声优我可喜欢了!

      一个蓝色的小吉祥物突然跳出来吐槽:你们俩,像两只葵头鹦鹉。

      赤苇前辈刚刚第一次对我毒舌了呢…有种微妙的快感……而且…用喜欢的动画里的吉祥物当头像的赤苇前辈……好萌啊!!!

      2

      “赤苇,”木兔突然叫住赤苇,表情十分严肃的说:“果然还是二传比较帅气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让赤苇十分不解,但他还是习惯性的问道:“怎么了吗?木兔前辈。”

      “因为,小宫每次都只盯着你看啊。”

      赤苇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可是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果然是因为二传比较抢风头?嗯...”木兔皱着眉,手撑在下巴上,看起来真的在思考。

      “但我还是觉得王牌的扣杀肯定更帅一点......”他搓搓头发。

      “是脸吧?果然是因为脸吧!’他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果然赤苇你这家伙就是受欢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木兔的思维散漫的像跑火车,不一会儿就七拐八拐的给了自己一个结论。

      下午的社团活动,赤苇传出的球得点后开始下意识的回头确认她的视线。

      他忍不住想:有多少次?有多少次这份视线绕开场上最耀眼的光芒唯独落在自己身上?他也曾注视过他人扣球时潇洒矫健的身姿,他就是决心要和这样的身影一起出席在赛场才会来到枭谷的。而如今,他渐渐习惯了众人都围绕着那最夺目的焦点喝彩,连他自己仿佛也看得入神,却忘记了自己那份不是来做垫脚石,而是来成为另一只猛禽与他齐飞的野心。

      目光相汇的那一刻赤苇短暂的出了神,直到对方慌张的移开目光,他才回过神来望向自己最好的拍档——他刚刚做完扣球成功的庆祝仪式,扭过身来对着自己说:

      “果然赤苇你传的球最棒了!”
      “这球真是爽——呆——了——!”

      好像尘封多年的一角突然被揭开,一阵风从这个小小的缺口刮进去。
      痒痒的。

      夜晚,赤苇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盯着灰色的天花板,他不知怎得又回忆起下午的那次对视。

      窗外的天很黑,没有星星,只有远处的高楼亮着一格一格的光,偶尔有私家车经过,两束光便扫过屋内。突然响起的鸣笛声吓了他一跳,他想起去年冬天时,他好像也这样与人对视过一次。

      “哔哔—”
      赤苇的手机传来短促的响声,灰白的光微弱的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今天的练习赛,前辈的托球也很完美!”

      “发出去之后才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如果打扰到前辈休息十分抱歉!”

      紧接着弹出了一个卡通的小狗形象,正在一下下笨拙的鞠躬。

      “没事,我正巧还醒着,谢谢你的夸奖。”
      “你也要早点休息。”

      赤苇按灭了屏幕。

      3

      今天是休息日。

      “赤苇前辈更喜欢哪个季节呢?”我在长椅上敲着键盘。最近我们的聊天频率越来越高。渐渐的,我和赤苇开始跳脱出那个三人群聊,慢慢的发起私讯。交换着从零食口味到最近的歌单这样的小事。

      “秋天”赤苇回信了,“秋天天气更凉爽,衣服也好搭配。”
      “我也是!感觉不冷不热的刚刚好。”我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下一个话题。

      我知道了他的音乐品味很好,意外的喜欢甜食,和我一样怕虫子,他的点滴透过聊天界面一点点在我面前展开。再问下去会不会越界?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我抱着手机,想透过这些小小的细节去窥探他的实体。他更喜欢小猫还是小狗?喜欢海还是森林?他对人生和生命是什么态度?他看到那些景色的时候心里和我一样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吗?他会为别人掉眼泪吗?他会自卑吗?

      怎么才算了解一个人呢?我不明白,我只是笨拙的在心里描绘着他的样子,想象他在这个世界上会如何行动。

      “前辈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散散步?”

      还是发出去了。我握着手机。再近一点,想离你再近一点,不想只是每天简单寒暄几句便触碰到边界。

      他会应邀吗?我忐忑的想。

      “好。”他回复。

      我坐在河边公园的长椅上向他招手,赤苇穿着休闲。乐队印花的t恤衫,卡其色的工装裤和板鞋,看到我之后小跑了几步。我把头发别在耳后,一见了面反而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的扣住长椅的木板。

      “今天天气真好,风吹在脸上很舒服。”赤苇看着远处,风微微吹动他的碎发。

      “是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出门时换掉了制服,穿着宽松的黑T和半裙,风拂过皮肤时带来一阵清凉。

      “有时候在这里一边发呆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有种自己变成一颗小石头一样安心的感觉。”

      “安心?”赤苇在我边上坐下来,偏过头看着我。“真是个难形容的词。”

      ‘确实呢。’我没想到他会选择吐糟这点,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又有什么是好形容的呢?”
      “我的意思是说…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不算是虚假的符号..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情绪呢?”我还没脱离见到他之前的那种神游状态,不小心把话题引得太深了。心虚的舔了舔嘴唇,已经准备好迎接尴尬的沉默。

      “...或许,是那些让人想逃避的,不愿忘记的,或悲伤或幸福的体验吧。”他说。

      ‘不论如何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吗?’我倒没想到他会接话,本来准备打个哈哈敷衍过去,结果听到他的回复,我又忍不住询问:“那你会因此不安吗?毕竟生命的组成是如此荒诞的。”

      “当然了。”他笑了笑,“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在期待,期待着能够发生些什么。”

      我没有接话,享受着片刻的沉默。不远处孩童嬉闹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此处也显得格外模糊,有种不真实感。

      “果然,我对赤苇前辈很偏心。”

      “是吗?”赤苇笑了笑。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我会觉得真是个孩子气的人。”我伸出手托着下巴。“但是对于前辈,我却很佩服你的勇气。不知为何我觉得你真的能打破那扇门。”我看向他。“不过倒也不是某种自顾自地期待啦,希望前辈你不会有压力…”我赶忙解释道,“我的本意前辈你应该能懂的。”我挠了挠头,迟来的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

      “那你呢?”赤苇冷不丁的提问:“你有所期待的发生吗?”

      我内心欣喜,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我不愿破坏这样真挚的时刻和机会。但想要了解他人或许就要先剖开自己,我思衬着,还是决定坦白。

      “死。”
      我回答。

      我伸了伸胳膊,扭头问他:“会不会太沉重了?不过这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嘛。”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

      “不是因为冲动而自寻短见,而是在某一个平静的时分,会有一个合适的机会降临到我身边,就像一种福音。当它到来时,你几乎瞬间就能明白,而死志是极容易被玷污的......”我眯起眼睛,“所以,迎接它的方式要很精密的计算好。”

      “冷冰冰的,”他评价道,“但是并不悲壮,或者草率,你谈起这个的时候像在说一个被证明过的知识理论一样。”赤苇意外的平静,出乎我的意料。

      “会在心里悄悄觉得幼稚吧?”我笑着问他。

      “会哦。”赤苇挑起一边眉毛,倒是很少见他笑着调侃人。“不过人与人之间是没有本质的不同的,你有你自己的表达方式罢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或许你只是想要获得平静,却又不想停下前进的脚步....只能纠结的毁灭一切来实现重新掌权。”

      “和西西弗斯刚好相反啊。”我说。

      “却没有西西弗斯受人理解呢。”
      赤苇京治依旧看着远处的景色。

      “不是要散步吗?”他扯回话题。

      “啊...到也是。不过目的地有点远,可能要多走一会儿。”

      “那就出发吧!”我站起来伸了伸腰,开始给赤苇领路。

      我背着他偷偷的笑。我们并排走着,时不时会评价一下路边小店的招牌。

      “我很早就想说了,咖啡店的人气招牌是咖喱是闹哪样啊?”我指着街边的看板。

      “也太影响气氛了吧。”赤苇吐槽到。

      “同意......’第二人气是甜甜圈?这家的咖啡是不是很难喝啊。”我打趣。“前辈爱吃甜甜圈吗?”

      “喜欢牛奶味的..有车...”他边说边伸手护住我的外侧,提醒我路过的自行车。

      “谢谢...”我对突然缩短的距离有些害羞,也惊讶于他看起来完全不像甜食派。“前辈居然真的喜欢甜甜圈啊?”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倒是喜欢巧克力系,那和果子呢?”

      “虽然喜欢但感觉风味有点单一。”

      “好犀利的评价!”我撇撇嘴,“我对甜品没有什么概念,我不是很喜欢甜食。”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他看向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和他对上目光,有些尴尬地盯着鞋面。

      “嗯...辣的?不过辣的东西要趁热吃才好吃呢。”我捏捏手指,作出皱眉的表情“放在便当里冷掉的话油也会结块了...”

      “拉面也是吗?”
      “嗯?”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酱油拉面还是豚骨拉面?”他伸出两个手指代表口味。

      “辣味豚骨拉面派!”我指向他的右手。“你呢?”

      “我是青叶派。”他回答。

      “我对海鲜的味道很不习惯所以不行。”我用双手比了个ng。

      “那就没办法了。”他摊摊手。

      “前辈之前也遇到过不吃海鲜的人吗?”

      “那倒没有,是之前看过的小说里有个角色不吃白肉。”

      ”小说?前辈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对书名感兴趣的。”他说,自己也忍俊不禁。

      我被他的直白逗笑,“确实,名字对的上电波的话就会忍不住想买回去看看。”
      “是的,虽然有时候会后悔,看了几页才发现不是自己习惯的风格,不过拓宽视野也挺好的。”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聊着,直到看见一截楼梯,我指着它说到了,然后带着赤苇走了上去。

      人行天桥上的视野很开阔,风也更凉爽。随着季节逐渐向秋季过渡,能见度越来越远,此时站在这里已经能微微望见远处发青的山头。不远处的玻璃天幕发散着点点白日星光,而天桥下则是车流,像一节节连接起的钢铁蟒蛇,一点点的蠕动着。

      “这里视野很好吧。”我说,伸出手趴在栏杆上。

      “嗯,风也很凉爽。”赤苇京治也扶上栏杆。

      没有人讲话,耳边只有城市里窸窸窣窣忙碌的声音。

      “前辈。”
      “嗯?”
      “下次我还可以约你出来散步吗?”
      “当然可以。”

      4

      今天是和赤苇前辈出门约会的日子。

      我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发送键,收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火速删除了已经打进文本框的挽尊文案发送了备忘录里码好的时间安排。地点就约在水族馆,浪漫的氛围,和我的蓝色洋装很搭,室内的温度也不至于让我大汗淋漓。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暗暗想会不会有点做过头,但又希望他看得出我的用力过猛,于是咬咬牙就这样出了门。

      “啊!好可爱———”
      我伸出手(露出昨晚紧急加工的裸色美甲),激动的指着圆滚滚的企鹅,努力装出一副女子力十足的样子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足够的好奇。

      好累,演技大爆发!!!

      我期待的看向赤苇的反应,却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奇怪的方向——我的左臂。因为手臂的伸展,袖口意料之外的上滑了一段距离,一些不为人知的龃龉显露出来

      我如梦初醒般猛的收回手,茫然的四下张望。“......啊...那边有鳐鱼诶,我们...”

      “啊!”
      赤苇一把抓过我的手,力道有些重。
      他不说话时眼神冷的可怕,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连解释的话也堵在嘴边。

      “抱歉...”几秒后他后知后觉的松开手,“是我失态了。”
      但是他身边的低气压却没有消失,后来的整场约会我都记不太清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是一场彻底失败的约会,不论我再怎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空气里也一直都弥漫着尴尬,我紧绷的神经在坐上回家的电车时感到无比疲惫,到家后胡乱的剥掉衣服一头砸进床里睡到天亮。

      “小仁,你脸色怎么像见了鬼一样啊。”彩纯皱着眉头看我。

      “说来话长了......”我毫无气力,顶着昏昏涨涨的脑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状态差到极点。

      “和赤苇吵架了?告白被拒了?”

      “不是啦......但也差不多....”

      “啊?!”彩纯更疑惑了。

      我昏昏沉沉,强撑着混完了一天的课,被公民课老师眼神刀了都没察觉到。

      “对了,彩纯姐...…今天的社团活动...帮我转告闇路教练和雀田学姐,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我颤巍巍的直起身打算直接回家休息。

      “你真的没问题吧?真的只是睡眠不足吗?”彩纯扶住我的肩膀,担忧的看着我。“要不我还是送你去一趟医务室吧。”

      “真的不用了......”我摆摆手拒绝。

      “小宫!!!”一声嘹亮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木兔光太郎。
      “啊!!”我连忙蹲下躲在课桌下面。

      “小宫!”木兔自来熟的走进我的班级教室,“你蹲在地上干嘛?哦对了,我研究出了新的招式,今天能麻烦你一直陪我们练习吗!”
      “平常都是训练结束后赤苇才让我练新招式,他那个人就是太死板了。”木兔撅了撅嘴.“不过今天这个时长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累...这样吧!等训练结束我...”
      “木兔学长...”我抬起头。

      “哇啊!!小宫你见鬼了啊!!!脸色好差!”木兔发出一声惊呼,声调比他ih预赛救球失败时还高。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抱歉...不能陪你练球了...”我拒绝了他。

      “小宫你...还能活到明天吧...?”木兔担心的询问,被彩纯姐敲了个头栗子。

      “没事的...”我颤颤巍巍的比了个大拇指,在两个人担忧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正当我感觉能喘一口气时,在拐角处突然遇上了下楼的赤苇京治,我立刻拔腿狂奔。

      好累......好想立刻回到家...
      我飞也似的逃出校门,甚至打了辆出租车,看着路边的街景昏昏欲睡,终于到家后和昨天一样一头栽在床上后再也不想动弹,手机时不时传出哔哔的响声也早就没了力气查看。

      直到母亲回来,发现我没有吃饭,连制服都没有脱就睡在床上,她意识到我或许有些失控,叫醒了我。

      “现在感觉怎么样?”母亲在床边坐着“要我把药拿给你吗?”

      见我没有回答,母亲默默的出门了,不一会儿端来了一杯热水,“水和药片我放在这里了,还有巧克力,有力气的话吃一点甜的东西怎么样?”

      “那我先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的带上了。

      第三天了,我还是躺在床上,学校那边母亲会替我处理,我就干脆不去想。

      制服是第二天晚上脱掉的,我终于有了一点力气后立刻感到浑身黏腻,剥掉衣服胡乱的冲了个澡,套上睡裙又陷入了睡眠。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晌午,口干舌燥,在厨房接了一杯直饮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凉水在胃部散发出一阵寒意。我倚靠在洗碗池旁,把重心压在左腿上,站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水龙头抹了一把脸。

      袖子被水浸湿,想要伸手挽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天赤苇的表情。

      晚上妈妈带了咖喱回来,还买了小蛋糕,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每一样都吃了些。

      “明天下午我会去学校的。”我咬着蛋糕叉子说。

      继续缺勤的话就难办了,我不想给妈妈太大负担。

      我吃了药就爬上床,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空旷的水族馆,蓝色的灯光安静的有些诡异,巨大的鱼群游过眼前时反射出闪电一般的银光,迷的人睁不开眼。渐渐的我迷了路,找不到出口。周围的场景越来越破旧,不断的经历分叉口,路标上的地图也越来越残缺。终于看到工作人员时,想要找他求助却一直追不上他,在道路的尽头我总是会回到企鹅馆。

      最后一次回到企鹅馆的时候我彻底放弃了,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电梯响,我扭头看见工作人员拿着铁桶来喂企鹅,赶忙去拍他的肩。

      他突然扭身抓住我的手腕折断,他长着赤苇京治的脸。

      我惊醒了,出了一身虚汗,随后又几次尝试入眠都无果,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打开窗,摸出藏在抽屉里的香烟点了一根。

      没抽几根后道路上渐渐开始有人经过,我关上窗重新尝试入睡,迷迷糊糊的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但是依旧感觉喘不过气。

      直到母亲十点多把我叫醒也还是感觉头脑昏胀。不过既然说好下午要返校就不能反悔。
      别太脆弱,我对自己说,然后倒出私藏的药片服下。

      揉皱的制服已经被母亲洗好熨好,我穿好衣服,喝了杯牛奶,咬了几口三明治就出发了。

      彩纯看见我立刻激动的询问我状态怎么样,我挤出一个机械的笑容说已经好多了。整个下午我都像被人捂在一层厚厚的透明塑料膜里,这是药物为我打造的胎衣。

      彩纯推开了体育馆的门,我跟在她身后。我看见雀田学姐走过来和我讲话,我开口,却感觉声音追不上嘴型。我担心自己看起来会有些反常,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学姐的背影。

      我站在记分板边上,脑子却转不过来,平日里就有些勉强的任务在今天显得格外艰巨,正当我打算给木叶得点的球记分时,那个球从拦网队员的身后反弹。
      啊,飞向我这边了,我得躲……

      【砰!】
      像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
      球重重的砸在记分板上,带的它向后倒去。我抱着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屈膝。
      教练和队员紧张的确认我的状况,我朝他们摆摆手,雀田学姐问“是不是吓到了,没关系吧?”

      “我没事。”我说。余光看见向这里走了一半的赤苇京治,正尴尬的停在原地。

      我在二楼一件件搭着洗好的号码服,重复机械动作让我感到安心。搭完之后我突然想偷会儿懒,也怕自己状态不对又出什么岔子,我静静地观望着下面的战况。

      我还是下意识的在人海里搜寻着赤苇的身影,此刻他正笑着与雀田学姐交谈,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赤苇目送她回到了记分处,然后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只一瞬,他移开了视线,扭头和正在拉伸的木兔搭话,木兔显然一脸惊讶,用手指着赤苇,我没再看,默默的下了楼。

      我刚回到一楼,只看见大家的目光都朝着一处汇聚,木兔拉着赤苇的右手出了体育馆,表情严肃。

      “赤苇,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木兔把赤苇拉到无人的后场,神色凝重。
      “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他默默的增添担保。

      见他犹豫了一下,木兔接着说“你不想说也可以,但你能保证没有下次了吗?”

      赤苇露出了难得的十分纠结的表情,随后用手抹了一把脸。
      “不是的,木兔前辈。”他开口,“是绘仁…她…”
      赤苇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木兔。

      木兔的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他说“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很喜欢小宫嘛,小宫也很喜欢你,她会理解你的。”他说完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赤苇的肩膀。

      “但是不要有下次了。”

      “啊,”木兔指了指赤苇的护袖。“记得换掉,血都渗出来了看着怪吓人的。”

      没一会儿枭谷的这对好搭档就回来了,大家默默的用视线检查了两人身上和脸上没有任何痕迹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小宫。”木兔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会儿你能来一下吗?”

      我正打算拒绝他回去躺着,突然看见木兔的表情不同往日,隐隐意识到他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好……”

      于是我也被木兔拉到了后场。
      “你知道我今天对赤苇发火了吧。”他挠挠头“那家伙做了件傻事,啊……也不能这么说…我说这个仅仅是针对他啊!我相信小宫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呃……”
      他绕来绕去,我一头雾水。

      “他自残了。”木兔对我说。

      这句话仿佛一把手术刀,瞬间划开我的胎衣,将我剥离出来,暴露在这个满是病菌的世界。我感觉血液上涌,立刻向回跑,疯狂搜寻着赤苇的身影,像新生儿一般大口呼吸着空气。终于在更衣室的楼梯上找到了他,我扯住他的领口,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向他怒吼 :

      “赤苇京治你开什么玩笑!!!啊?!”

      木兔看我突然跑开,赶紧跟在了我身后,此刻和赤苇一样,被我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楞在原地。

      我看了眼周围,拽着他进了一间空房间。

      “是在这吧?”我一眼看到了他突兀的黑色护袖,“让我看看。”我伸手就去拉,他像那天一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冷静的开口:“那你也要向我好好展示你的伤口。”

      我抬头,这时才发现我们的身高差如此大,他像一片阴影压在我头上,俯视着我,我知道我没法拒绝,这是他能开出的最好条件。

      “好。”我点点头,他松开我的手,我拉下他的护袖,他轻轻吸气,许是血痂被汗液软化后粘连在上面。护袖下的皮肤暴露出来,入眼是数十道红褐色的瘢痕,聚集在小臂靠上的位置。

      好像心脏被一只大手攥住,翻涌的酸楚刺激着泪腺。我轻轻的触摸着伤口边缘。

      “自作主张的…你以为你是谁……”

      赤苇伸出手把我揽到他胸前。

      “为什么做这些?”我的鼻子已经塞住了,讲话闷闷的。

      “那你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问我,我还沉浸在情绪大幅度波动带来的心悸里,没读出他话里的深意。

      “可是赤苇你不一样,你是那边世界的人。”我把头埋的更深了。

      “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是很珍贵,很珍贵的。”
      “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你可是二传手啊!万一影响到神经该怎么办啊?”
      “你和我不一样,你不能这样,绝对不行知道吗?”
      “如果只是因为想要理解我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对你的人生造成了影响,我想死的心都会有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的听着我一句句的讲。

      “很痛。”
      “我试了才发现很痛。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有多大的痛苦要逃避才需要躲进疼痛中呢?可以告诉我吗?有什么我能做的?告诉我好吗?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赤苇…我…”
      “带上我一起好吗?”

      他打断我,他的声音隔着胸腔传来,麻麻的。

      “现在你愿意给我看看你的伤了吗?”
      “嗯……”我闷闷的点点头。

      我拉开运动服,挽起上臂的衣服,赤苇的眼睛在接触到那些肿起的增生时瞬间就流露出强烈的悲伤。

      仿佛一直掐在脖子上的那双大手一点点松开,我在呼吸间感到一阵解放。随后袭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像海浪一样,情绪的潮水冲刷着想要决堤,我在一瞬间感到裸露的无助,无比后悔,几乎要呕吐。

      “绘仁。”赤苇叫了声我的名字。
      “对不起”他突然向我道歉,然后轻轻的环住了我。

      “是我用了卑鄙的手段,可以原谅我吗?”
      我点点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的感受是一样的。我喜欢你,绘仁,就像你会如此受伤一样,我也会感到心痛。”
      “我应该早点说这些的,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对不起,绘仁。”

      “你接受我的告白吗?”

      “这真是差劲的时机,赤苇前辈。”

      “我也喜欢你,赤苇京治。”

      5

      挥之不去的,两人的倒影。

      我失眠了,在一个持久的低谷期末尾。

      【“那就说好了,把小宫换到你们那边。”雀田挑了挑眉问:“你们不会觉得我多事吧?c队和d队在一个体育馆打训练 ,我也想和雪绘一起呢。”
      “怎么会。”赤苇对她笑了笑,“谢谢你的体谅 ,麻烦你了。”
      雀田爽朗的笑了笑,拍着赤苇的肩膀说:“这有什么,你要是不想欠我人情,下次请我和雪绘吃金枪鱼饭团吧。”
      “一定。”】

      我并不知道谈话的内容,在二楼连他们的口型都看不清。

      和赤苇前辈交往的第三个月,我莫名的回想起上次在二楼看到的场景,一闭上眼就回想起他发现我的目光后匆匆移开的视线,我揉揉头发,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烦躁。
      最后一次确认钟表上的时间时我终于爆发了,猛的坐起身来开始抖腿。翻出香烟后还没点燃就已经捏断,我狠狠的揪住了发根,却因为不能喊出声而更加烦躁。我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啃着自己的手指,留下有些破皮泛白的牙印。

      我一点点复盘着自己的情绪,却越走越偏。

      为什么?是我的错吗?为什么对我态度平平却要对别人那么好?为什么总和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无时无刻任由罅隙横隔在我们之间?我有太多话,太多话想说,太多时刻想要依靠你,却总是被这层若有似无的间隔阻挡着无法开口,难道当初你想要的就只是止步于此的关系吗?
      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对吧?是我又过敏了,我知道京治你只是很温柔,所以你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感受呢?我们不是正在交往吗?我也想要京治行动之前能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我知道这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我就是想要你多想起我一点啊,多爱我一点多关心我一点多在乎我一点,如果是认真交往的情侣的话做到这种程度是应该的没错吧?这样就好像你根本不在乎我一样,虽然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爱不能只看语言也要看行动不是吗?而且京治平时也一点都不热情,都是我在主动,我也想要被光明正大的偏爱啊,比如主动牵手拥抱什么的肢体接触,比如在下课的时候突然来找我聊天,为什么不能再表现的明显一点呢?明明我每次都那么努力的去做了,这样看来我的爱不是像笑话的单相思一样吗?难道我的感情对于京治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难道面子比我重要吗?我知道会觉得不好意思会害羞但是难道不是比起这些来说我更重要更喜欢我吗?不是吗?还是说根本就没那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新鲜感才交往的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很需要你我也想要恋人这样看待我难道是很过分的要求吗?难道说你在骗我吗?不是吗?你不需要我吗?你难道不是需要我如同我需要你吗?说一起承担说陪我都是谎言而已吗?不,不是这样,对吗?但为什么我好难过?
      不行,我不能任性...对于恋爱关系来说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了,不是谁都有义务包容我的一切的,我不能给他负担...真实的我难道足够讨喜吗?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如果这样那我该怪罪谁呢?
      不对,是我错了啊!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不应该在这个位置的。这么想来我们根本就不般配吧?我总是要的太多,我明明知道那个世界的人是无法理解我,无法包容我这样的情绪的...我早知道了...他总有一天会受够我的敏感,受够我永远缺乏安全感...他总会厌恶我离开我的...我早就知道了...…

      果然......
      为什么要这么想.....
      好恶心...好恶心...我因自己对恋人的猜忌感到反胃...
      如果我....

      别想了...他妈的别再想了!

      我想制止自己的过度忧思,可是思维的缰绳早已从手中脱出...驶向未知的黑暗。
      我仿佛感到骨肉一点点融化,散发出腐烂水果的气味...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身体里还残留着宇宙的一部分。

      陌生的天花板,仪器的短促声响...

      啊...看来我又搞砸了...
      我又要被大家抛下了。

      京治..?

      我看到他走过来,身后跟着木兔和彩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看到他之后我脸上就挂着又丑又傻的笑:“啊...不要看我...我没有洗头现在肯定...”

      “你吓死我了!”彩纯突然喊出声,挤到我身边。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能开这种玩笑?”我看见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连续不断的砸进白色的床单。

      我想坐起来,但因为腿根的血透管使不上力,只好把头侧过来,想用手轻轻的抚她的头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双手被束缚带邦在了床边。木兔在后面僵住了,他知道无法阻止她的质问,只好小声的问彩纯:“你不要紧吧?”

      “小纯姐...手...动不了...”我轻声说。她吸吸鼻子,帮我解开了束缚带。赤苇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她说,然后她直起身,把位置让给赤苇。

      “你不是最喜欢你的赤苇前辈了吗?来,我看你怎么和他解释你要把他一个人丢下。你都不知道他...”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没了下文。

      “对不起......”我抢先开口了。经过彩纯这一哭,我神志也清醒了几分。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因为我已经理不清我为何会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零星回忆起的关于昨晚的片段让我感到陌生。

      他好像......
      我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凑过来,我身边不认识的机器不断发出高低交错的声响,鼻子上的吸氧管嘶嘶地漏着气。我用余光看见了隔壁的男人也苏醒过来,床边的女人沉默的和他相拥。而赤苇也依旧沉默着,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掌,血氧仪一样的东西夹在我的食指上。

      他看向我,把我浸在他深绿色的虹膜里,那颜色浓稠的化不开,让我想起我新入部时体育馆里刚刷上的绿漆。

      然后他托起我的头,像那天在废弃活动室里一样,把我揽进了怀里。

      啊,现在才再度体会到的,恋人怀抱的感觉。我感到他的胳膊一点点收紧,那部分残留的宇宙逐渐沾染上他的气息,把这份感受轻轻的包裹起来。温暖的,熟悉的安心气息,一点点渗透进我的皮肤里,逐渐复苏我的神经,仿佛神魂再次回到这具身体。

      是什么时候把如此美好的东西抛在脑后的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喉咙,我下意识张开嘴巴,却在心里无声的尖叫着。炫光的天花板一瞬间便模糊成了巨型的光斑色块。情绪的潮水冲刷过我的大脑,从泪腺汹涌的溢出,再也没有思考任何事的能力。就这样任凭他抱着我,直到护士来提醒我们可以转入病房了,他才缓缓的松开。

      “是我太傻了。”他开口。

      “我以为爱是包容对方的一切,尊重她的所有选择,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赤苇的声音弱下去,拉起我的手抵在他面前。
      “我还是自私的想要你活下来,活下来陪着我。很痛苦吗?不得不用死亡来逃避吗?但是我没办法就这样看着你离开,我没法接受...”赤苇用掌根揉了揉眼睛,又接着说:“我说这些会让你感到窒息吗?对不起,刚醒来就要听这些话...但是我怕,我怕下次没有机会说了。陪着我好吗?就当我太自私了...你这么想要逃开的,如此痛苦的人生,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面对呢?”他看向我,几乎是央求到:“绘仁...陪着我...求求你...”

      我拂上他的脸,静静地望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愉悦。

      其实我更渴望另一个选择,他心里比我更清楚。

      可我没说出口,我识趣的缄默,享受着赤苇少有显露的低姿态——此刻他单膝跪在地板上,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神色,把我的手抵在他额头。

      这就够了,我想。对于一个知道趋利避害的正常的生物来说,这才是更像是正常的选择。
      若是他选了另一个,反倒显得像做戏般轻浮了。

      我用空着的手顺了顺他的发,第一次,我像在抚摸一只街边温顺的小动物般,用手指梳理着他的毛发,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头皮,颤栗的却是我。

      而木兔到现在都还没组织出完整的句子,看着眼前陌生的好友更是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下下顺着小纯的背,时不时递上新的纸巾。

      “阿姨她...”小纯开口。

      我的眼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之后便看向窗外。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吗?”她问。

      我思衬着,她却抢先开了口“其实我也有过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她顿了顿,语速极快的加了句:“我也做过傻事,”她吸吸鼻子,手里攥着纸团,“这样的时候大家都会有的,你不要太在意..这很正常,人都会有情绪的对不对?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可以再多依靠我们一些,让我们帮你分担一些啊。”她恳切的目光投向我,这种氛围很糟糕,我心想。

      我熟悉这种状态,她在错误的时机说了错误的话,却破罐子破摔的当作一种机会,再不叫停的话她将会把过去和盘托出,然后我们的关系就会在不久后走向终结。

      坦诚相待是一种诅咒。

      “你不用担心我们...”她正要接着说,母亲进来了,她噤声。

      也好,恐怕,下次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总是在放学后来看我,开着玩笑给我带来课堂笔记,要我当着他们的面看一遍才好。母亲当然乐得有人陪我说笑,有次更是切了进口水果招待,倒是我这半个病人只能吃白粥。

      “水果寒凉。”赤苇突然说,他也没吃。

      学校那边只好办了休学,我还是像当年最差的预想那样用鱼死网破的方式恢复了自由身。起初我还在放学时间陪着他们在归家路上小聚,可没了学生身份就成了闲杂人等,社团活动自然是无法参加了,每次在校门口等待他们时也总要听不少闲言碎语,久而久之就也不去了。成为社会闲散人士后对日期的感触一点点氤氲开来,好似日月轮转后也不会再有新的一天。

      就这样天气一点点热起来,终于等到大家休了暑假,小纯姐和木兔约着我们去ktv。

      “还拿了酒啊?!”我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惊讶到,后知后觉,今年是木兔学长的毕业季了。

      霎时间五味杂陈。

      “今天一定要尽兴而归!”木兔已经启了一罐,小纯在点歌,赤苇递给我一瓶草莓苏打。

      “你服药期间喝这个没关系吗?”
      “没事。”我摆摆手,幸福可比碳酸锂管用多了。

      木兔像派对礼花一样彭的拉起大家的兴味,他唱情歌的时候直直的看着彩纯。

      “他们上周刚在一起哦。”赤苇和我通报,“好像是借着木兔学长毕业才正式告白呢。”

      “是谁向谁告白啊?!”我激动的追问。
      “应该是平手吧?”赤苇抬眼,“几乎是同时找到对方说'我有话对你说'呢。”

      “这样啊...”我饶有兴味的搓搓下巴。

      “小宫!快来快来!”彩纯招呼我去唱时下热门的偶像歌曲,不一会儿木兔也加进来搞怪,女生的声部他唱不上去,倒是扯着嗓子努力贡献了十足的娱乐效果。

      我和彩纯笑的合不拢嘴,ktv里的彩灯跟着歌曲的风格变换着光影,淡淡的啤酒味,爆米花的香气,大家的笑声好像突然变得好遥远。

      这么幸福的时刻,我却突然抽离,自发地停泊下来,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个升格的慢镜头,我多想永远的保存和回放。于是我下意识想去寻找爱人目光的托举,四顾却不见他的踪影。

      木兔今天倒是敏锐的第一个看破我的不安,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或许他是去上厕所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的笑已然僵在脸上,只得点点头应和。

      我总觉得蹊跷,正当我掏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确认时,木兔的独唱结束了,下一首歌随着骤然温柔许多的灯光渐渐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转头,木兔拉开了门,赤苇端着燃放着小烟花的蛋糕走了进来,彩纯激动的配合鼓掌,然后手忙脚乱的在我面前腾出一块地。随着蛋糕稳稳的放在我面前,他们三个人数着“一——二——”

      “生日快乐!!”

      啪嗒,啪嗒

      是眼泪的声音,像小小的烟花一样,在桌面上反射着五光十色的氛围彩灯。

      “快吹蜡烛吧,小寿星。”彩纯笑着捏捏我的脸。

      “快吹吧。”赤苇说。

      “一口气吹完哦!”木兔打趣道。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许愿,希望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最好一辈子,一辈子和他们一起过生日。

      还没来得及睁眼吹蜡烛,憋的那口气就破了功。我感觉身体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哎呀,眼泪差点要滴在蛋糕上了。我笑着,擦着眼泪,吹光了面前的所有蜡烛。

      于是他们一起鼓掌庆祝,欢天喜地的拔下蜡烛分蛋糕,我还沉浸在这份巨大幸福的余韵里,赤苇握住我颤抖的手,我感到令人安心的重量。

      后来大家都有些醉了,沙发很大我们却都挤在一起。我和木兔扯着嗓子吼完了一曲又一曲,彩纯一会儿给我们倒水,一会儿给我们喂水果。我看不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抱在怀里说:“妈妈,你别忙活了。”

      彩纯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称呼她,微微的愣了。

      “彩纯姐,你知道吗?你就像我的..我的妈妈一样...”我拉过右边赤苇的手:“你们俩就是我最好的爸爸和妈妈,我有你们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我笑着看看彩纯,又看看赤苇,然后招呼木兔“木兔前辈!!!别唱了!!木兔哥!!”

      我这一喊,木兔也懵了。

      “我们就是四个就是吉祥四宝,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你说是不是?木兔哥?你是哥我是妹,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爸爸妈妈?”
      我严肃的环视了一圈三人。

      “这孩子真是的。”彩纯忍不住先笑了,于是我们一齐笑起来,木兔看我喝醉了好玩,挤兑着要继续碰杯,玻璃杯被我们高高举起,泡沫在灯下碎裂成无数份光彩,像珍珠,也像眼泪。

      终于喝到散场,天色近暮,我们手拉着手排成一排,顾不得是否阻挡了交通,只是闹哄哄的散步醒酒。

      木兔前辈你又来了!我又和木兔伴上了嘴,彩纯时不时也调侃他两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赤苇不再是第一时间吐槽木兔的那个人。我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停在我的身上,我扭过头,他快速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爽朗地笑起来。

      “喂!赤苇你不许笑这么大声!”木兔走在最外侧,自然没注意到他刚刚小小的动作。我红着脸看柏油路上缓缓后退的“禁止停泊”的漆字。他很少这么主动的和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走到车站时彩纯识相的拉走了木兔,要赤苇护送我回家,我们坐在地铁入口边的长椅上,有些尴尬地沉默着。我扯了扯袖口,指尖捏着扣子时微微发白。
      自从出院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甚至有些疏离,我有些自暴自弃式的对这段关系持半放弃态度,不再敢理所应当的依赖他,而他当时为了备战春高自然也忙的焦头烂额,有时我们甚至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只是互道早晚安。我总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我们现在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我也不敢去想就是了。
      他突然将手握过来,将我的手从扣子上拿开,握在自己手里。

      ‘怎么了?‘他问,”如果有想告诉我的,说给我听就好了。“

      热岛效应的夏闷热,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已经习惯了无助的滋味,只是一味的苛求自己变得平静,可现在他却抛出了我不愿面对的真实,那些以前被我极力忽略的情绪一点点从脚踝蔓延上来,逐渐淹没到我的嘴唇。过往那些期待如鱼线一般,让我在挣扎中越缠越紧。
      ”有时候我也想脆弱一点..“我靠着他,他伸手揽住我,让我慢慢滑进他怀里。头埋在他肩颈时闻到残留在他衣物上的洗涤剂香气,因混杂了他皮肤的味道而变得特别,此刻,落在敏锐的感官上像是一片蚕丝。随后这些气味又被更浓郁的沉香味包裹起来——那是他生日时我送他的香水。赤苇慢慢的环住我,额头轻轻蹭着我的。他握着我的手,手心发烫,而我的手却是这样的凉。

      他将我的下巴抬起来,就这样在行人的侧目下轻轻落下一吻。

      他把我带起来,拉我上了车,方向却不是我家。我们从品川一路坐到三浦海岸,一路上我们只是牵着手一言不发,共享着耳机里的盯鞋乐曲出神。

      直到他拉着我在沙滩旁坐下,我才有了实感,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海水拍打时浸湿衣角,我们都没在意。就这样任由海风吹乱我的头发,就像我适应着生活被那些突如其来的混乱打破。

      ”绘仁,“他开口:”我知道,我总是缺席你脆弱的时刻,又或许,我还没能做到让你完全信任我。”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沙砾趁机粘在他皮肤。
      “我对你而言其实不算一个好恋人。你在我眼里很陌生。我不明白,我对你的照顾和由你任性的边界在哪里。”

      “我怕我们的感情失控的太快,所以我总想控制你的情绪,你的步伐,你面对我的态度,我怕我们毫无进展,又怕我们重蹈覆辙。”

      夕阳已经落了大半,此刻天光沉寂,他脸部的线条变得模糊,熔断在远处的海岸线。

      “以前我所坚持的那种关系可能对我们并不适用。”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我控制不住的想,我带着偏爱的目光会不会实际上害了你。”
      “老实说,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是会轻微偏离原本的轨道,这让我颤栗。你之前说,你觉得我能打破那扇门,可我总觉得是你吸引了我这样做,硬生生在我预想的故事线上划出一道分支。”

      “我所期待的那个发生,其实就是你。”他看向我,眉眼压低嘴角却弯起。

      “我并非恐惧你会改变我的人生,而是担心我不能在这样的故事里给你一个足够强大的拥抱,好让你有勇气和力量面对这一切。可我还是错了,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在我划下伤痕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不干涉你人生的权力了。”

      “或许我真的会害了你。”他叹了口气。

      “但我情不自禁。”
      “那些伤痛和责任,与无垠的孤独感相比,或许是不必为人诟病的。”

      我想把碎发别在耳后,却发现双手又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我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却不敢看他的脸。我知道,他不怪我,我回想起他在ktv里握住我的手,这触感和如今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手里湿滑的汗幻化出企鹅馆里消毒液的味道,尖锐的刺进我的鼻腔。温吞的悲伤堵塞在鼻泪管,我仿佛在眩晕中看见到那一夜他划破自己皮肤的画面,刀尖下滑的弧度和他托球时的抛物线重合在一起。原来他早就接纳了我,是我还一直不懂他。

      我看着眼泪掉落在膝盖。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由我将无数个日夜里独自消化的情绪一滴滴流出来,然后送上一个缠绵的,占有的吻。

      6

      上了大学的赤苇愈发忙了,而我也在忙着备考艺术院校,随着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无力感便越来越重。

      相比之前的我,我已经走了很远,可越脱离原始的坐标,我的脚步就越发沉。

      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时间,我费心思收拾了一番却还是面带倦容,反倒赤苇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了,换上了黑框眼镜,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感。

      切,这小子高中的应援团就没少给我眼刀,可恶的池面男。

      我们在路边的咖啡厅坐下,像我刚入部时一样,聊着身边琐碎的小事。

      “今天是你的好心情里程碑30天 。”赤苇搅动着满杯冰块的美式咖啡。

      “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他撑着下巴。“我记录了你每个心情好的日子,已经累积了29天,所以我想,今天来庆祝这个里程碑,把他变成第三十天 。”他说完后自己也忍不住为这个有些奇怪的想法笑出声来。

      我就这样傻傻的听着他讲,脑子转到快要死机,一遍遍的理解着他的话。

      理解了吗?他问。

      “嗯......”我点点头,却没有什么实感。

      “你说过自己的性格不爱做计划,也不喜欢被规定,但是有些时候计划一下也不错吧?”他的眼睛眯起来,“你不必再被该做什么规训了,只需要开心就好,我来观察,我来记录,我来庆祝,我想给你创造更多的好心情,把这个计划一直...一直...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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