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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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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声苍老却极具威严的断喝,伴随着楠木拐杖重重杵地的闷响,如同定音鼓般骤然响起,瞬间惊散了那咄咄逼人的符火势头。
一位身着鸦青缎面褙子、头戴同色抹额的老夫人,在两个身形健硕的粗使婆子的搀扶下,踏入这充满诡异气氛的内室。
她皱纹深刻的脸上凝着经年风霜,目光锐利如鹰隼。
绸褙子下摆沾着香灰,袖口甚至还挂着半截未燃尽的线香——显然是从佛堂匆匆赶来。
她锐利目光,扫过屋内狼藉,最终落在重紫(李照微)手腕上那枚紫金铃铛上。
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腕间的佛珠,眼中震惊、难以置信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的凝固,重紫看得清清楚楚!这铃铛,似乎,极不寻常!
“至家的事都查清楚了?”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死死锁在重紫腕间。
“若再生事端,是让重霞嫁过去冲喜不成?还是嫌我重家不够乱! 老夫人这话语意有所指,字字如针,直指后续可能发生的“意外”,矛头精准地刺向角落。
“吱呀——”
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响起,如同用指甲狠狠刮过瓷器,令人牙酸。
角落里,一张雕花木椅上,坐着一个吊梢眼、通身富贵绸缎、珠光宝气的妇人——嫡母崔氏。
妇人攥着一方上好的蚕丝帕子,那帕子在她手中被揉搓、绞扭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那双精心描画过的凤眼,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被两个婆子有意无意挡在身后的重紫,那眼神里的怨毒如同实质的毒液,几乎要喷射出来,将她烧穿、撕碎、挫骨扬灰!
这眼神......李照微太熟悉了!前世那个被自己撞破奸情时的小三,就是这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怨毒模样!
前世小三那张得意的、充满恶意的脸瞬间与眼前崔氏狰狞的面孔重叠!李照微灵魂深处那滔天的恨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得几乎要将这具新身体的心脏都烧穿!
然而,就在那熔岩般的恨意即将冲破喉咙、化作厉声质问的千钧一发之际——
李照微的脑中却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冷静!她清晰地记起,当年那个小三面对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时,是如何做的:
只见重紫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淬毒的目光狠狠刺中!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倏地瞪大,瞳孔里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仿佛受惊的幼鹿。
她纤细的手指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依靠,口中溢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颤音的“哎呀——”,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地、却又精准无比地向着前面那个看似在“保护”她的、身材最为壮硕的婆子肩头倒去!
那姿态,那瞬间流露出的极致脆弱与无助,与前世小三在她面前表演晕厥时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操纵这具身体的,是带着前世记忆和恨意的李照微。
另一个婆子如心领神会般,立刻抢步上前,口中焦急地喊着“二姑娘当心!”,手上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半搂半抱地将重紫几乎是“架”回了床榻上躺好。
“母亲,”吊梢眼的崔氏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强压下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怨毒,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假面,声音甜腻得如同裹了蜜糖,却字字透着阴寒,“至家公子既已病愈,这……这晦气东西留着反倒……”
“啪!”
一本厚厚的账册被老夫人重重摔在崔氏膝头,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崔氏的话。
“病愈?”老夫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冰寒刺骨,目光如电般射向崔氏。
“至家这个月要了三十斤老参和血燕!当真病愈之人用得着这般进补?你当老婆子我老眼昏花、心窍也盲了吗?!”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问,砸得崔氏脸色微变。
那被冷落在一旁的老道见老夫人打断施法,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铜钱剑竟突然诡异地一转,剑尖直指老夫人!
剑身上铜钱叮当作响,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韵律:“无量天尊!太夫人息怒!非贫道不敬!实乃妖气已侵太夫人灵台!邪祟附体,迷惑心智!待贫道以无上法……”
“放肆!”
老夫人的怒喝如同惊雷!话音未落,那根沉重的楠木拐杖已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挟着凌厉风声,狠狠劈在老道膝窝后侧的腿弯处!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错位闷响清晰传来!躺在床榻上“昏迷”的重紫,隔着锦被都能感受到那股骇人的力道!
“啊——!”道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发冠歪斜滚落一旁,登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露出了额角一块极其显眼的陈年疤瘌。
“把这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的妖道给我压下去!严加看管!”老夫人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满屋噤若寒蝉、低眉顺眼的仆妇,声音陡然转轻,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杀意,“今晚知道此事者——一个都不得留。”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如同叹息,却让满室的烛火都为之一颤,光影剧烈摇晃。
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的重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要了多少条鲜活的人命!
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过低垂的窗幔缝隙,清晰地看到好几个婆子垂在身侧的手和腿,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当那几个婆子被几个沉默如铁塔般的健仆架着胳膊往外拖时,绝望的呜咽被死死捂住……
重紫这具身体里残留的、破碎的记忆,如同被摔得粉碎的琉璃盏,开始在她混乱不堪的识海中艰难地、一片片地拼凑:
原主名叫重紫。
生父重明修,是京都知府衙门里一个从七品小经历,负责文书处理和行政琐事。
生母玉姨娘,是早年丧妻的教书先生独女。
因嫡母崔氏构陷玉姨娘“偷人”,母女二人被发配到乡下看祖宅。
昨夜,流寇(?)夜袭祖宅,玉姨娘为保护女儿,惨死在九环鬼头刀下,原主重紫受惊过度,心脉断绝而亡。
而她,现代社畜李照微,在未婚夫和情人联手设计下,抑郁症彻底爆发,万念俱灰下跳湖......
她李照微为何会成为这个叫“重紫”的古代庶女?
那对狗男女是否还在逍遥?
她……是否还能回到那个世界,让他们血债血偿?!
强烈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心脏!但现在……活下去,弄清楚眼前这龙潭虎穴般的处境,才是第一要务!
沉重的木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紧接着是巨大的铜锁“咔哒”落下的冰冷声响。
门外,张嬷嬷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腔调,声音清晰地穿透厚实的门板:“老夫人吩咐了,二姑娘既已‘平安归府’,明日起便跟在大姑娘身边,好好学学大家闺秀的规矩!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给夫人添堵!”
添了何堵?
李照微(重紫)心中一片茫然。重紫残留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如同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无法串联。
看来,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才行!否则,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等待她的,恐怕比死更可怕。
夜,死寂。
三更的梆子声遥远地响过,确定门外再无动静,重紫悄无声息地翻身坐起,摸黑拔下头上那支看似普通的银簪。入手冰凉,簪体光滑。她习惯性地用指腹摩挲簪头——
等等!
指腹传来尖锐的刺痛!簪头竟已被磨得细尖如针?!
是原主重紫早就偷偷磨尖的吗?是早已预判到今日这般被囚禁的绝境?还是……另有她所不知的隐情?
脑中一片空白,没有这段记忆,重紫索性不再细想。
黑暗中,她如同一只最耐心的猎豹,屏住呼吸,摸索着来到门边。将冰凉的银簪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冷的锁孔。
前世为了查清渣男未婚夫出轨的证据,她没少撬他办公室的抽屉和私人文件柜,没想到这“不入流”的手艺,竟成了此刻唯一的生机!
她凝神静气,侧耳倾听着锁芯内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凭着指尖传来的微弱震动,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拨弄着……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却如同仙乐般的锁簧弹开的轻响!重紫心中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脱口而出。
她强压住激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手腕的颤抖,轻轻,再轻轻地将沉重的木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只脚的绣鞋刚悄无声息地踏上回廊冰凉坚硬的青砖地面——
“抓贼啊——!有贼人跑出来了!快来人啊!!”
一声尖利得足以划破夜空的、蓄谋已久的尖叫,从廊柱的阴影里猝然射出!
同时
一双极其有力、带着明显恶意的大手,猛地从她身后的黑暗中伸出!狠狠揪住了她头顶的发髻!将她往旁边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石阶上撞去!
“砰!”
重紫虽在最后关头用双臂死死护住了头,但剧烈的撞击带来的剧痛还是在脑中轰然炸开!眼前瞬间炸开无数金星,耳中嗡鸣一片。
意识沉沦前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是嫡母崔氏那双缀满圆润饱满东珠的精致绣鞋,稳稳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停在了她眼前,近在咫尺。
“二姑娘夜半梦游,怕是魇着了,失了心性。来人,把她吊在梁上,好好‘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