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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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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玻璃上的霜花把外面的景色折成棱角分明的几何体,任汐瑶的目光,无意识的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出租车的车在广播的声响 ,在此刻也显得吵闹。看见对面车窗映出的自己——像条被扔在冰面上的鱼,没冻死,但也只剩腮部还在徒劳翕张。
医院门口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早被寒流剃光了头,枝桠间的巢穴随风摇晃,有时还捎带着抖落几片灰褐色羽毛,任汐瑶在住院部楼下调整对着玻璃反光整理了一下着装,包里的手机震动。锁屏上是助理教练刚发的消息:“队长说你要是敢带水果篮,就把你扔进速滑馆后面的水沟里。”
走廊消毒水气味混在供暖系统里发酵成某种酸涩的气味。难闻的要命,病房拐角处有护士正推着治疗车。
门虚掩着,她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说了不要苹果!果篮都快堆不下了。”接着是“咚”的一声,像是水果砸在床头柜上的动静。
任汐瑶推开门时,先看见的是病号服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发红的小腿肚。队长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训练计划表。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旁边还放着一副冰刀,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周围的地上放满了果篮儿,看出来也有不少人来看望她。
“队长。”任汐瑶把保温桶放在窗台上:“我找地儿熬了点儿骨头汤。”
“放那儿吧。”队长吧训练表放在床头,抓起床头柜上的橘子剥起来:“跑这来干嘛,怎么没上冰?”
任汐瑶的目光落在队长的腿上:“前两天刚比完全锦腰伤和肩伤都有点反复,再加上刚比完不是有调整期就歇两天。”
“扯淡!”橘子皮砸进垃圾桶:“调整期,是调整不是休假,不是让你真歇下来不上冰的。”
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玻璃上,任汐瑶感觉掌心发烫。队长突然咧嘴笑了,话语又绕回到了伤病:“知道我为啥总骂你们?身体这玩意儿就跟存钱似的,年轻时候不攒本钱,上了年纪连利息都赔光。”
听着队长轻松的打趣混着走廊传来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任汐瑶看着队长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没有想法吗?为什么非得让上那个冰啊?明明质量就是不达标。"
队长就这么看着她。常年在冰上说一不二的威压,在这一刻压的任汐瑶喘不过气来。但她就是执拗的不肯低头。明明来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劝过自己。现在这个时候她才是最难受的人,别跟个小孩儿似的,还要别人哄,但是真的看见她这个样子的时候还在乐观的面对,还在操心队里。任汐瑶就会忍不住,痛恨上天不公。
最终还是队长,收了气焰:“你啊,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其实死犟的要命。喜欢滑冰吗?"任汐瑶红着眼眶点点头。队长的眼神看向窗外。目光变得幽深:“运动员能决定的事情很少。与其想那么多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不如只专注在当下,再差也是结果。真到那一刻,咱也还年轻,大不了从头再来呗。重要的是自己的坚持。"
“索城去不成了。"队长的声音像冰刀划过防护垫:“但人生还在。”不知道谁给画在石膏上的红色五环比实际颜色深两度,是任汐瑶护具的配色。她喜欢这个颜色,总觉得是象征着热烈赤诚的一片真心。
“你呢?这一次没能赶上索城遗憾吗?”
任汐瑶摇了摇头说:“我遗憾的不是这个,当年从花滑转项而不是回去念书,总觉得自己在那里没什么机会。没办法专心滑冰我以为来这里会好些,但现在让我觉得,结果都是一样的。”
“结果本来都是一样的,竞技体育不会有人圆满,各有各的遗憾,时间不等人,年龄也不饶人,结果不都是退役吗?”队长抓起保温桶拧开盖,热气腾地糊了她一脸:“你怕什么?一届也是滑,一场也是滑。只能滑一届就不拼了,那你还是回去念书吧!是国家培养的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你是为国家拿的金牌。"她灌了口汤,被烫得直吐舌头:“这汤齁咸!你放多了多少盐!”任汐瑶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嘴唇。做的时候有点心绪不宁。大概率是放了两次盐。
队长皱了皱眉,来来回回试探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汤。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副冰刀,轻轻摩挲着刀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着这副冰刀吗?即使它已经不能再上冰场了。”
任汐瑶摇摇头。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冬奥会时用的。”队长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透着一股坚定:“那会儿我也受过伤,医生说我可能再也滑不了冰了,但我没信。后来,我戴着这副冰刀拿了金牌。”
任汐瑶抬起头,看着队长手里的冰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汐瑶,你是个好苗子。”队长把冰刀递给她:“别因为这些退缩。短道速滑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因为热爱,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任汐瑶接过冰刀,手指触到冰凉的刀面,心里却暖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队长,我知道了。我会想明白的的。”
队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对了,你当年闹着要转项的时候,你妈拿着你少年班的成绩来质问我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聪明,做什么都能做的好。家境又好,不做什么也会衣食无忧。但是你热爱滑冰,而我相信热爱一定可以抵得了万难。多少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庸庸碌碌的在世俗裹挟下就这么过完了一辈子,你能在小小年纪就找到愿意付出一切的热爱,其实已经是恩赐了,更要珍惜。这是我给你妈妈的理由。也是今天要告诉你的。”
巴黎的夜风卷着细雨扑在酒店玻璃上,权至龙第n次解锁手机。对话框还停在他昨天发的消息:“训练怎么样?”发件时间显示下午三点,现在巴黎已经隔天晚上十点了。
化妆师举着粉扑过来补妆,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撞到摆放香槟塔的桌角。水晶杯叮叮当当晃起来,经纪人赶紧扶住桌子:“GDxi,该出去了。”
场馆外摄像机闪光灯亮得刺眼,他完全心不在焉,但是到了秀场,面对着镜头权至龙还是迅速进入了状态。他微笑着与周围的人打招呼,举止得体,谈吐自如,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游刃有余。
秀场里灯光璀璨,音乐声缓缓响起,模特们陆续走上T台。权至龙坐在前排,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偶尔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几句,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表情。
但是,他的心思并不完全在这场秀上,展示了什么他一点都没记住。脑海里始终记挂着千里之外的任汐瑶。从昨天到今天。她就像是完全失联了。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担心。让他非常的焦虑。
秀结束后,权至龙站起身,与周围的人一一告别。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但是与从容形成对比的是他刚回到后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就抓起手机就想要再此尝试联系任汐瑶,但也是在这个时候。消息提示音突然炸响。
“刚去看队长了,她让我别怂。就是脾气还是不好。”
权至龙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不自觉的蹲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后发过去一句语音:“她骂人了吗?”
那边很快回了个笑脸:“骂我做的汤太咸。”
他噗嗤笑出声,也顾不上周围工作人员好奇的目光。犹豫了半天,还是拨通了电话,很快那边传来了任汐瑶的声音,权至龙将手机贴在耳边听见任汐瑶说:“队长说一场也是滑,一届也是滑,和什么都没关系。要是这点儿道理都想不明白,就让我回去念书去。但我还是想滑冰,所以会努力想明白。”
“什么...”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明天就回冰场。”她的声音带着笑,是轻松更是坚定:“队长说超过三天不练,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权至龙摸到口袋里的薄荷糖,剥糖纸的窸窣声传到电话那头:“对了,突然想起来,巴黎有家店的牛轧糖不错,我很喜欢吃,回来帮我带些可以吗?”任汐瑶突然说:“要杏仁多的那种。”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还回来吗?"权至龙有些紧张。
任汐瑶想了想说:“2月初吧。最近多事之秋。队里的意思是让我们先老实待着。"
走廊传来经纪人催促的喊声,权至龙起身时腿麻得趔趄了一下:“我得走了。”
“欧巴,早点休息。多照顾自己。”她突然用韩语说。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愣在原地,直到经纪人来拽人。夜色渐深,巴黎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权至龙靠在车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其实他对任汐瑶的未尽直言有所猜测,没有哪里是纯白的,他总觉得冥冥中他们两个是有相似之处的。
任汐瑶走出医院时,雪已经停了。她摸出手机拍了张月亮,发现权至龙两分钟前发了张巴黎的夜空。云层缝隙里漏出的月光,和京城冻得发蓝的月亮,在屏幕里拼成个歪歪扭扭的圆。
“队长说下次我的单腿支撑要是还比不过她就把我脑袋摁雪里。”她按下发送键,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屏幕。背包突然被撞了一下,几个穿校服的男孩踩着轮滑鞋滑过人行道,笑声惊扰了树梢的麻雀。
权至龙的消息伴着提示音跳出来:“那需要我先帮你上个保险吗?”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
她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医院大楼灯火通明,汩汩往外冒着白色的光。
“医生说最好的结果是能像正常人走路。”
但队长说没关系,钢钉也会成为新骨骼。人生的路也不会在这一刻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