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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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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前任的观察对象》
文/秦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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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会所的洗手间里,灯光柔和,镜面映照出一张清冷的脸庞。
冰凉的水流从林晚晴纤细的手臂上滑过,带走了肌肤上残留的温热。
十二小时的越洋飞行紧接着虚与委蛇的推杯换盏,让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在洛杉矶念的商业分析硕士,毕业后进入了当地头部智能手环公司“Sync”工作。两年的时间,她把自己麻痹在回归分析和洞察报告里,现已是首席分析师,战略发展部的总监了。
数月前,她从业内朋友处了解到,国内的心语科技推出了一款名为“渡”的人工智能心理咨询app,通过连接智能手环,对用户的情绪体征进行实时监测和分析,并能提供全天候的智能心理咨询和心境波动预警。
Sync总部在参与联合内测后迅速行动,委派林晚晴组建跨国团队回国争取“渡”的独家合作权,旨在借此机会将业务从北美扩展至中国及亚太市场。
念在与她的同乡之谊,心语科技总裁程宫破例应约出席这场商务宴请。
只可惜,洽谈并不顺利。
“心语很期待能与贵司展开后续合作,只是独家搭载这一事宜,还有待商榷。”
程宫不疾不徐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缓缓回荡。
双颊泛起热意,她酒量很浅,才一杯下肚就有些微醺。
她掬起一捧冷水,轻轻拍在脸上,凉意渗入皮肤,让原本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变得清晰而平静。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林晚晴刚推开洗手间的门,迎面便撞上一堵酒气冲天的肉墙。
领带松散地挂在醉汉挺括的衬衫上,充血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她,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她迅速瞥了眼身后门上的裙装标识,指节在手心收紧,忍住不悦道了声抱歉。
可醉汉却不依不饶,粗糙的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纤细的胳膊,嘴里还吐出些污言秽语。
正欲挣脱,手上的力道蓦地被一下子松开,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
夹杂着玉碎冰裂般的噼啪作响,墨色的佛珠从断裂的串绳中挣脱,接连弹跳在大理石地面上,最终一颗接一颗地卡进了地面与墙壁的夹角处。
淡淡的降真香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
这味道,林晚晴再熟悉不过。
或者说,这味道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后背的皮肤微微发烫,她慢慢抬起眼睛,逆着佛珠滚动的方向看去,胸腔里有什么在轻轻颤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既渴望破茧而出,又畏惧着未知的光亮。
昏黄的灯光将男人清瘦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釉色,扬起的下巴线条刚毅,硬朗的轮廓线条如雕刻般棱角分明。
一双乌黑清亮的丹凤眼隔着醉汉望向她,宛如一片波澜不惊的湖。
眼皮猛地一颤,她立刻垂下了头。
五年未曾回国,当得知即将返回临海市的消息时,她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与薛海舟重逢的画面。
此时的他们,应当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岁月磨平了年少时的棱角,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曾经那些幼稚轻狂的往事也该成为过去。
若重逢,或许会相视一笑,客套地说句“好久不见”。
又或许是擦肩而过时假装互不相识,默契地各自湮没于霓虹灯火之中。
结果那些精心构想的文艺桥段一个都没上演,现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撕碎了所有预设。
偏偏如此狼狈。
会所走廊上熙熙攘攘,餐具碰撞声与谈笑声交织,往来宾客擦肩而过,酒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
薛海舟略微松开钳制醉汉的手腕,俯身凑近对方耳边,压低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简短地吐出几个音节。
醉汉的眼神顿时清明了几分,脸色变了变,不甘心地甩手离开。
没了阻挡,那双眼睛直直望过来,令她招架不住。
面前的人与五年前的记忆交叠在一起,优越硬朗的轮廓愈显成熟,眉宇间褪去了青涩的少年稚气,再不见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周围嘈杂的人声突然变得很远,只剩下她起伏的心跳声。
驼绒大衣被搭在臂弯,薛海舟用右手抚平西服袖口的褶皱,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她的发顶滑到鼻尖,又移到紧抿的嘴唇上。
林晚晴本能地想要转身逃离,毕竟她一向奉行“逃避可耻,但是有用”的处事原则。
但瞥见地上散落的珠子,她终究停住脚步,强压下乱作一团的心绪,勉强挤出一个看上去得体的笑容,低声问道:“你的珠串多少钱?我赔给你。”
他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一千万。”这个数字从他唇间吐出时,像淬了冰的刀刃,处处透着寒意。那冷淡的语气不像在报价,倒像在羞辱她的无能为力。
尾音还未落地,他已转身迈步,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利落干脆,像一记斩断对话的休止符。
远去的背影被走廊的顶灯拉长,漆黑的影子恰好横亘在她的脚尖,那道分界线如此清晰,仿佛连光影都在替主人划清界限。
刚才替她解围的举动,此刻看来不过是随手赶走了一只恼人的苍蝇,而作为被苍蝇叮咬的鸡蛋,她也同样不受他待见。
她蹲下身子,细长的手指贴着冰凉的地面,把四处散落的佛珠迅速捡起。
捡着捡着,鼻子突然发酸,眼眶开始发胀。
出国后,她单方面切断了和薛海舟的所有联系。却在每个失眠的深夜,指尖不受控制地在搜索栏里输入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窥探着那个已经与自己无关的世界,浅薄地了解他的近况。他没有选择父母为他铺好的路,而是在研究生毕业后毅然选择了临床咨询方向,成了临海大学附属医院的心理治疗师,白大褂加身的他目光沉静,将少年意气永远留在了过去。
如今,照片里的身影走进现实,她却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说不出口。
深吸一口气后,她整理好表情,待回到包厢时,依旧是先前那副专业干练的形象。
作为团队中仅有的两名中国人,技术总监夏以诚默契地包揽接待任务,让不擅应酬的林晚晴专注解答产品数据问题。
他正弓着腰向副主位敬酒,双手捧着酒杯微微前倾,两杯相碰时手腕明显放低了三分,“一阶段的内测后,我们推出了二代改良芯片,通过多维度生理指标构建了全面的情绪模型,可降低70%的误判率。”
见林晚晴回来,夏以诚快步迎上前,压低声音道:“这位是刚到的薛总,‘渡’的创始人,程总的弟弟。”
薛海舟转过身,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气定神闲的脸上竟透出一股违和的压迫感。
林晚晴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笑意未达眼底便凝固了。
谁能想到被自己甩了的前任竟然成了需要苦苦巴结的甲方爸爸。
从前的他,笑起来意气风发,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向她倾斜身体,看向她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喜悦,像被点亮的星火,闪耀得晃眼。
而此刻,他薄唇轻抿,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表情疏淡,眉眼冷峻,举手投足间透着令她感到陌生的沉稳与漠然。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林晚晴耳畔突然传来王殊的叫苦不迭。
王殊是心语科技的市场总监,一杯白酒下肚,他面色涨红,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真搞不懂,小鱼为什么非得去动脸!马上要开机了,我上哪儿找人顶替她!”
夏以诚侧身挡住她探究的视线,低声快速解释着。
心语科技为了宣传“渡”,策划了一档名为《心灵列车》的心理观察类直播综艺,原计划明晚八点全网首播,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其中一位女嘉宾突然退出。现在市场部乱作一团,若找不到替补,直播就得延期,赞助商的广告档期一旦打乱,后续合作全得崩盘。
她隐约觉得这其中有文章可做,这类直播真人秀在她认知里本该像恋爱综艺那样能随时替换嘉宾,除非,节目组对参与者设定了某些硬性条件。
“王总,不知这档直播对嘉宾的具体要求是什么?我们能帮上忙吗?。”
王殊仰头灌下大半杯酒,揉了揉太阳穴,“颜值要在线,镜头感要强,还得是确诊的心理疾病患者……最关键的一点,必须能扛得住直播的压力。”
“比如小鱼,她有焦虑症,每天都要和镜子较劲,隔三差五就要去动她那张脸。可邪门的是,只要镜头一对准她,她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弹幕越闹她越嗨,黑粉骂得再难听都能笑着接梗。”
她暗自思忖,王殊说的前三点,她倒是勉强符合。
但是直播镜头会记录她每个下意识的皱眉、每次紧张的吞咽,甚至独自蜷缩着颤抖的模样。
这种毫无保留的曝光,像被剥去所有保护层的贝类直接浸泡在海水里,任由盐分刺痛侵蚀,毫无遮蔽与安全感。
林晚晴的手指摩挲起手腕处的蕾丝腕带,眼神不自觉地飘移到薛海舟的脸上。
两道目光交织在一起,男人原本平静的眼底忽然泛起微光,像是深潭被风吹皱,深处有什么在无声翻涌,却又被克制地压回幽暗之中。
他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硬生生切开了这片浅酌低语,穿透了五年的时光,清晰地撞进她的耳朵里。
“我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