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限之外》妙蛙瓜子

18、婚礼的糖衣与遗忘的速率（沈清言视角）

　　档案室的门半开着，沈清言抱着一叠待归档的文件，脚步在门口顿住。她的目光穿过门缝，落在了走廊尽头靠窗的休息区。
　　又是她们。
　　许知微背对着门的方向坐着，午后的阳光在她墨色的发顶镀了一层浅金。林夏紧挨着她，几乎是半倚在她身上，手里举着手机，屏幕对着许知微，似乎在分享什么有趣的内容。林夏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眸子像盛满了阳光的蜜糖，身体随着笑声轻轻颤动，带动着靠在她肩头的许知微也微微晃动。许知微没有推开，甚至侧着头，很认真地看向林夏的手机屏幕，嘴角噙着一丝……近乎宠溺的弧度？
　　沈清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光滑的文件封皮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真的能忘掉吗？苏源？
　　这个疑问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思维。从海边那场心碎的“小寒宣判”，到此刻许知微默许林夏的亲昵依赖，中间隔了多久？半年？一年？在人类情感的废墟上，重建的速度，竟可以如此迅疾吗？她看着许知微放松的侧影，看着林夏毫无阴霾的笑容，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困惑在心底蔓延。这遗忘的速率，是真实的愈合，还是……仅仅是对另一份温暖的急切代偿？
　　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到几个月前，那场属于另一个同事的盛大婚礼。
　　洁白的婚纱，梦幻的布景，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甜点和过于饱和的幸福味道。沈清言作为伴娘之一，穿着一身精心挑选的银灰色缎面长裙。剪裁贴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平时被职业套装掩盖的曲线，露肩的设计展露出平直优雅的锁骨和肩线。头发被造型师盘起，露出光洁的脖颈，点缀着细碎的珍珠发饰。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连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她也可以是这样的。
　　婚礼仪式结束，舞会开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清言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锁定在角落甜品台旁的两个身影上——许知微和苏源。苏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低头在桌下和旁边的地上寻找着什么。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沈清言。她端着香槟杯，穿过旋转的人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声响。她朝着许知微的方向走去，心跳的频率似乎比平时快了几分。距离几步之遥时，她甚至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不易察觉的期待：
　　“许老师？许老师？”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自己耳中。然而，许知微仿佛被罩在了一个无形的隔音罩里。她的全部注意力都牢牢系在苏源身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只盛满了苏源的困扰。她微微蹙着眉，关切地问：“源？你在找啥？” 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源头也没抬，依旧在桌下张望：“我的喜糖盒子，刚还在手里，一转眼就不见了，里面还有特别定制的巧克力……”
　　“别急，我帮你找。” 许知微立刻弯下腰，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地面，动作自然地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她离苏源那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沈清言就那样僵在原地，端着那杯冰冷的香槟。银灰色的裙摆在璀璨的灯光下流转着光泽，精心修饰的妆容此刻像一张僵硬的面具。她的呼唤，她的存在，许知微全然未觉。那双曾为她挡下咬痕的、勇敢的桃花眼，此刻只专注地为苏源寻找一颗丢失的喜糖。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直到苏源终于在桌布下发现了那个小小的糖盒，松了口气，直起身，这才看到几步外站着的沈清言。
　　“哇！言！” 苏源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真诚的惊艳，“大美女！你这身……太好看了吧！跟平常完全不一样！太惊艳了！” 她的赞美真心实意。
　　许知微这才跟着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沈清言身上。她的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附和着苏源，露出一个客气的、带着距离感的笑容：“是啊，言，真好看。偶尔穿漂亮点才能谈恋爱嘛。”
　　偶尔穿漂亮点才能谈恋爱嘛。
　　许知微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真理。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沈清言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原来在许知微眼里，她沈清言的“漂亮”，是需要特定场合、特定目的（谈恋爱）才能被看见和提及的？而她此刻的盛装，在许知微的认知里，是为了……“谈恋爱”？
　　沈清言脸上维持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谢谢。你们玩得开心。” 她甚至没有再看许知微一眼，便优雅地转身，重新融入了喧闹的人群。转身的瞬间，她将杯中冰凉的香槟一饮而尽。那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舞池的灯光旋转着，映照着她银灰色的裙摆，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心底。那份被彻底忽视的难堪，那句无心却刺耳的“谈恋爱”的调侃，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内里尖锐的酸涩。原来在许知微的象限里，她沈清言，连一颗“喜糖”的存在感都比不上。
　　档案室门口，林夏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许知微轻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那笑声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沈清言脑海中婚礼上许知微为苏源寻找喜糖时那专注温柔的侧脸，以及那句轻飘飘的“偶尔穿漂亮点才能谈恋爱嘛”。
　　遗忘的速率？
　　沈清言眼底最后一丝困惑的波澜也归于绝对的平静，只剩下冰冷的了然。或许，许知微从未真正“遗忘”苏源。那份深刻的爱恋，只是被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藏进了记忆的深处。而此刻对林夏展现的温柔和纵容，更像是在那片废墟之上，急不可耐地寻找新的光源。至于这光源能亮多久？是否能真正温暖那片被冰封过的土地？沈清言看着林夏明媚得毫无阴霾的脸，看着许知微放松却似乎并不深达眼底的笑意，心中那份对“时差”和“代偿”的评估，变得更加沉重而确定。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对靠在一起的身影，抱着文件，步履平稳地走向档案架深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如同每一次，她选择退回到那个安全的、仅属于观察和分析的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