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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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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在大多城市还未感受到初秋的凉意时,新疆已经是另一副景象。
昨日纪疏和宋简从B市飞到了中国的最西边,一路舟车劳顿,终于顺利地入住喀纳斯的一家民宿。
这里有大片的白桦林与云杉形成金黄与翠绿交织的层次感,地上也铺上了金色的地毯,纪疏盯着窗外,难以表达内心的震撼。
“这里很美吧?”前台的小哥看到纪疏眼眨也不眨地往外面看了十分钟,在递上奶茶的同时,随口问了一句。
新疆人的全名太长,纪疏记不住,只听别人叫他阿迪力,这个名字在维语里是公平的意思,有了这一层意思,纪疏看他都觉得更亲切些。
“谢谢。”纪疏用杯身捂手,“是啊,我从来没来过这么美的地方。”
“尝尝?牛奶还是早上刚挤,特别新鲜。”
纪疏抿了一口,“咸的?”
“对,我们这的奶茶是用砖茶和牛奶或者羊奶做的,最后再加点盐,你们可能会有点喝不惯。”
纪疏看他用从一个铁制的茶壶里倒出奶茶分给其他游客,大多数游客跟纪疏一样,都喝不太习惯这味道。
小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喝了一口就朝纪疏示意,“你男朋友来了。”
他们是昨天晚上两点才到这的,阿迪力对他们印象深刻。
纪疏没有回头,而是等着脚步声接近,才转身看他。
“早啊。”
“你难得起这么早。”宋简在她旁边坐下。
现在才九点,而纪疏已经在这里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了,她一点也不困,“难得来一趟,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这里太美了,让纪疏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
此时的喀纳斯白日的温度也不高,宋简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纪疏看着就觉得冷,她已经把毛衣穿上了。
“不冷吗?你穿得有些少。”
宋简没应,而是问她:“你喝的什么?”
阿迪力先一步替她回答,“这是我们这的奶茶,来一杯尝尝吗?”
纪疏把杯子推过去,“嗯,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
她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她本意是想提醒他一句,这与他们平时喝的奶茶味道不一样。
宋简听了之后,便对阿迪力说:“不用了。”
纪疏以为他听懂了他的暗示,却没想到他直接拿起了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我还没喝过咸味的奶茶,挺不错的。”
纪疏张口无言,她没想让他帮她喝,她的口红印还在杯子上呢。
她将眼神从杯子上移开,问他:“我们等下去哪?”
阿迪力建议:“喀纳斯湖就离这儿不远,我们还有车可以送你们。”
宋简问她:“想去吗?”
纪疏点头。
“好。”他站起身,“阿迪力,这附近哪里可以租到车?”
“你们想自己去?”
“嗯。”
阿迪力想了想,“这里是有租车的地方,不过有些远,这样吧,我有辆车可以先借给你们,反正今天我也不用出门。”
“谢谢你,阿迪力。”纪疏莫名想起了黄朝,他们并不像,但是却又一样的善良。
“不用客气,来者都是客。”阿迪力笑得特别温暖。
阿迪力的车是一辆越野车,平时用来运送货物的。宋简开着车在层林尽染中穿梭,飘落的金色树叶粘在车胎上,掉落在车窗上,也落在纪疏心里。
打开车窗,即使秋风有些冷,纪疏还是想要感受这提早到来的秋意。
秋风、秋叶、还有秋天,都是纪疏喜欢的。
喀纳斯湖是坠在阿尔泰山里的一抹蓝绿色,从远处看着湖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他们到达时晨雾已经散去了,阳光穿破云层,水色转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蓝色,每一丝的变化,都令纪疏心惊。
纪疏忍不住用手去触摸湖水,去搅动那抹蓝。
宋简看她手都冻红了还不舍得收回,“别玩了,水太凉了。”
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宋简把纸递给她,纪疏却摇摇头,随手擦在了衣服上。
宋简无奈收回。
“宋简,帮我拍张照吧。”
纪疏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站在湖前摆了个耶,催促他:“快拍啊。”
宋简照做,连着按了好多下按键。
纪疏觉得她脸都要笑僵了,“好了吗?”
宋简把手机还给她,让她自己看。
打开相册,里面多了十多张没什么分别的照片,好在照片拍得还不错,纪疏原谅了他这直男行为。
湖边人渐渐多了起来,纪疏不想进入别的镜头里,两人就沿着路慢慢走着。
“宋简。”
“嗯。”
她忽然叫他,宋简停下来看她。
纪疏依旧目视前方,“你手冰吗?可能是刚才摸了水,我手好冰。”
好在宋简这次终于听懂了她的暗示,他的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里,直至两人的手指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
他的手好暖,也或许是纪疏的手太冰,总之,那股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令她想沿着这条路一直这样走下去。
沿路的树木很茂盛,走着走着,纪疏忽然感觉旁边的草丛中有动静,她停下来仔细听那响动,那草丛又不动了,她便以为只是风动,再往前两步,她却感觉那草丛又动了,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她终于抵挡不住那好奇心。
“那草丛好像在动,你说那里会不会躲着什么动物?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宋简很认真地思考了后,回答她的问题,“这里有许多野生动物,大部分还是珍稀动物,说不定那草丛里就卧着一只棕熊,如果你惊扰了它,我是救你还是救它呢?”
“那草丛那么矮,怎么可能有熊?”纪疏瞪大了眼,“再说了,就算那里有一只熊,我又打不过它,什么叫救我还是救它?”
“万一它看到你被吓到了,接着撞到了旁边的树上,晕了怎么办?我又不是兽医,救不了它。”宋简竟然能一本正经地胡扯,“还有一种可能是,他被你激怒了,然后扑上来,人我倒是会医,就是……”
“好了,你别说了。”纪疏气得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我觉得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你冲上来保护我?”
“我可打不过它?再说了,伤害野生动物是违法的,纪大律师,难道要知法犯法?”
纪疏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她不过就是想过去看看那草丛后面有什么,问题什么时候变成了她跟棕熊搏斗该怎么办。
她现在对草丛背后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奇了,她甩下宋简自己先往前走。
被宋简这样一弄,她没心情再漫步了,于是他们转战下一程,前往禾木村。
刚下车,纪疏第一件事就先去找洗手间,看着大排长龙的女厕和空荡荡的男厕门口,纪疏每每在这种时候就很羡慕男人。
男性和女性的构造有差异,她能理解,但是她不能理解的是,难道这构造还会影响上厕所的速度吗?
等排了十分钟,纪疏终于解决了生理需求后,身心都觉得舒畅了,她洗着手,余光撇到旁边有人看她,她洗好后,让出位置,却被人拦下。
“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纪疏出去时身上的那件外套不见了,只剩下一件毛衣。宋简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等她出来,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
被风一吹,纪疏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走向宋简。而宋简旁边有位老人家在看到纪疏身后的人后也着急地冲这走来。
“媛媛,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这衣服是?”
他口中的媛媛跟他一样,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她的腿脚似乎不大好,走得很慢,身上穿的正是纪疏不见了的那件外套,纪疏在女生里算比较高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特别宽大,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瞥着纪疏,“我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好在这位姑娘把她的衣服借给我遮了遮。”
宋简看着纪疏被冻到缩起来的脖子,她的毛衣领子太低,冷风直往里面灌,轻声问她:“冷吗?”说着要把他自己的外套给她。
纪疏连忙阻止他,“你别脱了,你穿得比我还单薄。”
“那我们先回车上。”
“好。”
纪疏确实觉得有些冷,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旁的夫妇有些手足无措,那老人家把什么东西往纪疏手里塞,“姑娘,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拿着这钱赶紧再去买件衣服吧,别生病了,我这实在是过意不去。”
纪疏打开手一看,里面是几张折叠着的百元钞票,她捏着那厚度,猜测大概有一千左右。
纪疏把这钱又塞回了他身旁的妻子的衣服口袋里,“您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件衣服也不贵,我还年轻,冻一冻也没什么的。”
“姑娘,真的太感谢了,我……”那老妇人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疏握着她的手安抚她,“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我明白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姑娘你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吧,别在冷风里说话了,这样下去真的要生病的。”
“好。”
四个在他乡萍水相逢的人匆匆相遇,又匆匆地互相道了再见。
回到车上,宋简先把暖气打开,纪疏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宋简,那个老人家,她生病了,好像很严重。”
纪疏目视前方,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
纪疏洗完手,往旁边走,却被她拦住了去路,纪疏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来人。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或许比纪疏的奶奶还要大上几岁,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扎着一个低低的马尾辫,背着包,衣着整齐,唯一与她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是她脸上透出的窘迫无助。
“有事吗?”
“姑娘,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就是你能不能帮我去外面随便一家商店里买一条裤子来,我这不小心弄脏了裤子,我拜托你。”
纪疏盯着她用力捏着她的手,拧起眉,她下意识地就拒绝:“不好意思,我没空,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只是她见过太多起罪犯利用被害人的同情心而达成犯罪的案例,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例,虽然她快要死了,但是她不想死的这么不体面,要是一不小心被她的同事知道了,估计她会成为教材上的典型案例被永久流传。
纪疏轻轻甩开她的手,想要离开。
“姑娘。”那老人家抓住了她的衣角,附近已经有很多人看来,她一时有些红了眼,“我不是骗子,我生病了,不信你看我的裤子。”
她看纪疏不再动作,松开手,转过身,将她最后保留的那么一点体面的遮羞布都给揭开了。
她的裤子背后有一大块的血渍,女性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不小心弄脏了裤子的时候也是常有的,纪疏本不该觉得惊讶,只是这事情发生在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身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纪疏立刻反应过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为她隔绝了那些异样的视线,同时也为她修补起那层体面的外壳。
“抱歉。”纪疏小声地跟她道歉,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面前这位病人。
纪疏只好很小心地问,“您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吗?”
老人此刻反倒变得很坦荡,“我得的是肠癌,没得治了。”
“那您……”
她笑了笑,对纪疏说:“我活了这么久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我丈夫他还不知道我生病了,我不想告诉他,他现在就在门口等我,所以我才想让你帮帮我。”
或许是同病相怜,纪疏能理解她的心情,“您别担心,我帮您,这外套您就穿着吧,他看不出来的。”
好在,她的丈夫确实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纪疏觉得受点冻也是值得的。
不过下一秒,宋简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丈夫应该早就知道了她生病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
宋简瞥她一眼,“我猜的,你们进去之后,她的丈夫在门口等待的过程中一直很焦急,他甚至想拜托别人进去看看,虽说以他们的年纪来说确实容易出现什么意外,可是我看那两位老人家的身体还算硬朗,如果他不是知道了他妻子生病的事情,他不会那么烦躁。”
纪疏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依旧疑惑,“若她的妻子有意瞒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简从后视镜里凝着她的脸,“你太小看人们之间的牵绊了,只要有心,就会发现。”
那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异常呢?
“是吗?”纪疏垂眸思索着他的话,她扯出一丝笑容,“你在医院待了那么久,对这种事情早就不陌生了吧。”
“人们知道自己得病后,尤其是那种治不好的病,大多数人还是会想活下去,他们就接受治疗。而有那么一部分人,可能是想少受点罪,也可能是因为负担不起高昂的费用,他们自愿或被迫地放弃了治疗。”宋简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纪疏朝他看来,他才接着往下说:“这些人,比起自己承受病痛的折磨,更害怕看到亲人朋友难过的神情,所以他们就会拜托我不要把病情告诉他们的家人,你说得对,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了。”
纪疏的声音有些发涩,“那些病人的亲属发现了之后,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会崩溃。”宋简直视着她的眼,“然后像那位老人家一样,假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因为他不想让他爱的人为他担心。”
纪疏心底猛地一颤,很久都说不出话,宋简看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他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忽然移开眼,嘲道:“所以牵绊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宋简表情不大好,“你觉得这种羁绊是坏事?”
“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我来说。”她望向窗外,宋简只能从车窗上看到她的模样,她突然变得有些落寞,“宋简,一个迟早要离开的人,是不是就不该跟别人产生无谓的羁绊?”
她盯着窗,不知道是在看风景还是透过玻璃的反光在看谁。
他又不说话了,纪疏觉得她把气氛搞僵了,转头想说些什么来补救。
“纪疏,你真是个胆小鬼。”
“什么?”她一时被他说愣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宋简话里带着坚定,还有一些纪疏看不懂的什么,“剩下的这六天,我会陪着你。”
纪疏的鼻腔有些酸,她呸他,“你什么都不懂。”
宋简看到她这孩子气的样子,笑出了声,他拉过她的脖子,在她嘴唇上印了一下,“不懂的人是你。”
纪疏这下把所有的伤感都抛到脑后了,她只想着“报复”回去,让他没有办法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