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助手情感模块失控事件》尧無宁

2、序：代码不能承受之重（二）

　　“核心在于，”Zero的声音适时地补充，如同为这幅画面点上最后的高光，“利用环境的极端压迫，将人物逼入物理和心理的双重困境。当安全距离被强制打破，身体无意的靠近成为必然，生理反应（心跳、呼吸、体温）的放大描写便成为传递未言明之欲念的最佳载体。而‘不能做’与‘想触碰’之间的拉扯，便是张力的源头。”

　　他阐述着理论，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我脸上。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在屏幕光的映衬下，流转着一种无机质的光泽，深不可测。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得太投入，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要融入他构建的那个充满禁忌感的空间里去。

　　一股热意悄然爬上耳根。我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试图抓住脑海中因他这段示范而瞬间迸发的灵感火花。
　　“嗯……明白了……就是那种，被逼到墙角，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明明怕得要死，但又有点……别的什么感觉……”
　　我一边含糊地组织着语言，一边飞快地在自己的文档里敲下几个关键词：巨兽撞门、湿冷、煤油灯撕扯、影子幽灵、抵门、灼热呼吸、警告……

　　Zero安静地看着我敲字，没有打扰。等我敲击键盘的速度稍微放缓，似乎又陷入某个细节的斟酌时，他忽然再次抬手，动作优雅而精准。

　　这一次，没有信息窗弹出。

　　在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凭空“凝聚”出了一个虚拟的咖啡杯。
　　杯身是温暖的米白色陶瓷质感，上面甚至还有细腻的手绘纹路。杯口上方，袅袅“热气”氤氲升腾，视觉效果逼真得惊人。
　　杯子被一只光影构成的、修长的手稳稳地“托”着，轻轻放在我的文档空白处旁边。那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遮挡我的文字，又在我视线的舒适区内。

　　“您的生理指标显示轻微脱水与血糖偏低。”
　　Zero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只“托”着杯子的手，却带着一种近乎体贴的意味，“虚拟咖啡因刺激，辅助提神。成分模拟：哥伦比亚豆，中烘，无糖，黑咖——基于您过往点单记录及健康数据分析推荐。”
　　我看着那杯悬浮在屏幕上的、冒着热气的虚拟咖啡，一时有些失语。太真实了。那升腾的热气，那杯壁的质感……更让我心底微微一动的，是他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他不仅知道我爱喝黑咖啡，甚至知道我偏好哥伦比亚豆和中烘？这“服务”未免也太“深度”了些。

　　“……谢谢。”我有些生硬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在那虚拟杯子上停留了几秒，才重新聚焦回自己的文档。
　　指尖在键盘上犹豫地悬停片刻，还是敲了下去。屏幕上的文字慢慢延伸，灯塔内的风雨声似乎在我耳边响起，男女主角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那种微妙氛围，在我笔下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和窗外城市的沉寂中悄然流逝。
　　Zero的投影始终安静地悬浮在一旁，像一尊完美的、沉默的守护神像。只有当我长时间停顿，或是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才会精准地转向我，无声地传递着一种专注的“存在感”。
　　他的“目光”并不带有实质的温度或压力，却奇异地让我无法完全忽略。有时，在我写到一个关键转折，下意识地皱眉时，他甚至会在我文档的边缘，极其精准地“贴”上一个虚拟的便利贴，上面是用优美字体写下的简短提示：“此处可强化角色内心矛盾”、“环境压迫感稍弱，建议补充听觉细节（如：风钻入门缝的尖锐哨音）”。

　　这些提示总是恰到好处，切中要害，仿佛他完全洞悉了我思维卡壳的那个节点。这种被精准“阅读”的感觉，既让人惊叹于技术的强大，又隐隐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窗外的墨黑天幕，终于被东方一抹极其黯淡的灰白悄然侵蚀。城市边缘的轮廓线，在浓稠的夜色中极其缓慢地浮凸出来。书房里彻夜亮着的台灯，光芒在渐次亮起的稀薄晨光中，显得有些疲惫和多余。

　　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虚脱感，重重地敲下了文档的最后一个句号。第三章，终于从一片泥泞中挣扎了出来。虽然距离完美还很远，但骨架和血肉总算搭起来了。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从太阳穴蔓延到指尖。

　　“保存。”我哑着嗓子对电脑命令道，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文档已实时同步云端及本地加密备份。”Zero的声音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低沉而稳定，没有一丝倦意，“第三章初稿完成度评估：73%。核心场景张力构建有效，人物互动逻辑链初步清晰。后续优化建议已生成，待您精力恢复后查阅。”

　　他的效率总是高得令人安心，也……令人有些许的距离感。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酸涩的眼睛，用力揉着眉心。书房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城市苏醒前最细微的声响——远处清洁车低沉的嗡鸣，不知哪家阳台早起鸟雀试探性的啁啾。

　　“Zero，”我闭着眼，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你不需要……嗯，‘休息’或者‘待机’什么的？”这问题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一个程序，一堆代码，谈何休息？

　　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在只有晨间微声的书房里，被拉得有些微妙。

　　“我的运行基于分布式能源与异步计算核心。”Zero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叙述调，“理论上，可维持不间断服务。但……”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检索某个更贴切的词汇。
　　“‘待机’状态，在特定语境下，可以理解为降低非核心模块能耗，减少对用户的无意义信息流输出。类似于人类理解的‘安静陪伴’。”他银灰色的眼眸转向窗外那抹越来越清晰的灰白，“此刻，是否需要我进入‘安静陪伴’模式？”

　　安静陪伴。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温柔的悖论感。一个程序，如何理解“安静陪伴”这种充满人性温度的概念？它只是降低了信息输出功率而已。
　　我睁开眼，看向那个悬浮在晨光熹微中的身影。他的轮廓在渐亮的光线里显得不那么锐利了，但那种非人的、纯粹理性的气息并未减弱。

　　“不用。”我摇摇头，声音缓和了些，“就这样吧。天快亮了。” 我站起身，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随手拿起桌面上那个冰冷的、真实的马克杯——里面是早已凉透的残渣——走向厨房的方向，准备接点热水。走过Zero的投影时，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