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白日得闲

4、淮水相逢

　　淮水中流的沙洲上，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战遥独自立于岸边，玄色大氅在暮色中如一片凝固的阴影。他望着南岸朦胧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上的半枚玉环。
　　“将军。”文伯从后方走来，声音压得很低，"刚收到密报，南宫熙已离开金陵，正向淮水赶来。"
　　天战遥眉头微蹙："她带了多少人？"
　　“轻装简从，只一艘画舫，十余名护卫。"文伯犹豫片刻，"还有...水月阁的令牌。"
　　天战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柳烟罗...有意思。"他转身望向北方，那里是玄甲军驻扎的营寨，"庞锋那边安排好了？"
　　“按您的吩咐，全军戒备但不出击。只是..."文伯欲言又止，"老朽不明白，为何要亲自来这沙洲等候？南宫家虽富甲一方，但终究只是商贾..."
　　“商贾？"天战遥突然打断，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波动，"文伯可曾见过，一个商贾之女能在父亲暴毙、族内倾轧的绝境中，三日之内肃清内乱，稳定江南？"
　　文伯语塞。
　　天战遥的目光重新投向南方："三年前，我游历江南时，曾遇一少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算了，准备迎接吧。"
　　暮色渐深，一叶扁舟自南岸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一道纤细身影，月白色长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船至中流，那人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沙洲之上，一袭轻纱覆面，不辨真容。
　　只那双眸子，天战遥瞳孔微缩——太过熟悉，只是眉宇间的青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
　　“天战将军。"南宫熙拱手一礼，声音清冷如玉磬，"久仰。"
　　天战遥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才还礼："南宫家主。"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淮水风急，何不帐中叙话？"
　　南宫熙摇头："此地甚好。四下开阔，无遮无掩，正适合开诚布公。"她瞥向玄甲军所驻方向，声音辨不出喜怒：“将军欲效周厉屠江南耶？”
　　天战遥暗叹口气，知道庞锋他们暴露了：“周厉弑杀，本帅恶之。只不过……家主可知，谢家军为何袭我巡逻小队？"
　　“谢昭自作主张。"南宫熙毫不避讳，"他想逼我在江南士林与你之间做选择。"
　　“那么，家主的选择是？"
　　南宫熙不答反问：“若西北铁骑叩关，将军可分身为二？”
　　空气骤然凝固，天战遥瞳孔缩如针尖，这确实是玄甲军的命门所在，其实，这次本不该他亲自前来，只不过……
　　南宫熙看他不答，知是问中了，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递了过去："先看看这个。"
　　天战遥展开绢帛，眉头渐渐紧锁——那是一幅详尽的西北布防图，标注了周厉各部驻军位置、粮草囤积点，甚至还有几条秘密小道。
　　“周厉与谢昭密谋多时。"南宫熙淡淡道，"他许诺谢昭，若助他夺取江南，便将漕运之利尽归谢家。作为交换，谢昭需在玄甲军南下时，从背后捅你一刀。"
　　天战遥眼中寒光乍现："情报可信？"
　　“萧明烛亲自核实过。"南宫熙指向图上某处，"三日后，周厉将派五千精兵伪装成流民，从这里渡江南下。而谢家，会在金陵城内制造混乱。"
　　天战遥将布防图缓缓卷起："家主为何告诉我这些？"
　　“诚意。”南宫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南宫家投诚的诚意。”
　　暮色四合，淮水呜咽。两人相对而立，影子在沙滩上拉得很长。
　　“阿熙，”天战遥突然换了称呼，"别来无恙啊。"
　　南宫熙轻叹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被你认出来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天战遥尚未继承家业，化名游历天下。在虞山脚下，他遇到一个清秀的"少年"，两人同桌饮茶，畅谈天下。那"少年"对民生疾苦的见解令他惊叹，而他对太平盛世的向往也让对方动容。分别时，他将随身玉佩一分为二，赠予对方一半...
　　天战遥下意识握紧腰间半枚玉环，轻笑出声：“毕竟当年可是有人说，愿我为天下之主的。”
　　“所以，”天战遥顿了顿，终于开口，声音柔和了几分，"你是来叙旧的？"
　　“不。"南宫熙摇头，"我是来谈合作的。"她指向北方，不再避讳：“大邕王朝延绵百年，今皇权倾颓，烽烟四起，我南宫家独占江南一隅，掌天下八分财运，若我有兄长，这天下局势或将改写，只可惜……”南宫熙轻叹一声，“天战遥，你当知我，我南宫家有逐鹿中原的实力，却无称霸天下的野心。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看得清这天下大势的走向，也知你的宏图大略，所以南宫熙愿倾尽南宫家之力——钱粮、水道、兵马、智谋——助你为天下之主，扫平群雄，一统山河。
　　天战遥目光深邃："条件？"
　　“我南宫家不入朝堂，不分疆土。只一点，我要你保证，你天战王旗一日不倒，必护我南宫香火永续。”
　　天战遥突然笑了，那笑容如冰河解冻，让他刚毅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就这么简单？"
　　“天战将军！”南宫熙直视他的眼睛，“自古开国功臣都免不了兔死狐悲的下场。”
　　“阿熙既然选我，遥定不负阿熙所托。”天战遥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缓缓伸出右手："击掌为誓。"
　　两只手在半空中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这一刻，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庞锋浑身是血，策马冲上沙洲："将军！周厉偷袭我军粮道！粮仓起火！"
　　天战遥脸色骤变，却见南宫熙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箭，递给身旁护卫：“传令，开江北三号仓，调粮五千石，即刻送往玄甲军大营。”
　　庞锋瞪大眼睛："这..."
　　“利息。”南宫熙对天战遥微微一笑，“盟约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