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虞嫣怔忪,忘了擦脸上的不知是泪是汗。
      男人将斧头调了方向,还给隔壁婶儿。

      他不开口,自有一股无声冷峻,一眼就叫原想留下来多问几句的婶儿打消了念头。
      “虞姑娘,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喊一声啊。”
      “我晓得了。”
      虞嫣转过身来,面向帮她打开了门的男人。

      蓬莱巷深处,一队人走出来,看模样是训练有素的军士,步伐齐整,嘴上却没忍住牢骚:“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谎报线索,害老子白白跑了这一趟。”
      “今儿还是花灯节哩。”
      “舟桥夜市散没散?待会儿喝酒去?”
      “敢情好。”
      昏暗中几人黑衣黑袴,同面具男人身上的有七八分像。

      原是巡逻经过,凑巧碰着她了吗?
      虞嫣拉起袖子,在额上眼下摁了几下,从小布包里摸出三串铜钱,“钱不多,军爷拿去喝杯薄酒。”就是不冲他砍断了锁链,让她今夜能安枕,如意能这么快找到兽大夫,都仰赖眼前人。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套着护腕的手臂抬起,大咧咧冲她摊开掌心。
      他没有拒绝。
      虞嫣松了一口气,放手让铜钱串落下去,拢在他五指中显得小巧可怜。

      “入夜了闭门,看见画像的人向官府报信。”
      “什么画像?”
      “墙上有贴。”
      男人掏出火折子,轻而易举摘下了屋檐那头,虞嫣往日要拿灯杆才挑下的纸灯笼,点亮里头仅剩的一点灯油。光晕朦胧,虞嫣这会儿看清了,蓬莱巷每隔两户的墙下,都被贴了海捕文书。

      是她在碧涛客栈门前看过的。
      海捕文书上画了个独眼老叟,赏金足足一百两。

      帝城很久没出过这么高的悬赏金额。
      老叟年逾五十,枯瘦干瘪,不知还有力气犯什么重罪。碧涛客栈的两个赏金客,每到夜里,除了议论花楼女娘,说得最多的,就是拿到赏金要如何挥霍,似乎掌握了十拿九稳的线索。

      虞嫣目送戴面具的军汉离开,回到屋内落了栓。
      想了想,把两只水缸费劲地挪到一侧院墙下。

      这一夜噩梦缠身。
      她两次梦回那条窄巷,那只捂在她嘴上的大手,腿一蹬,踏空惊醒。

      她脱口而出:“如意……”
      半掩的窗扉透出冷色晨曦。
      黄毛狗狗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喊就兴冲冲扑来。虞嫣呆了呆,想起来如意在开宝街的兽大夫那里,立刻掀开被子起身。

      开宝街的兽医馆前冷冷清清。
      兽大夫年纪大了,人老觉少,虞嫣敲门的第一声就来应,见了是她,“嘿”一声笑了,“小娘子真是,起得比树上鸟儿还早。”
      虞嫣给他送了两副早上蒸的芝麻软饼,“我着急想看如意恢复得如何了。”
      “小娘子的狗,好命咧。”兽大夫收了饼,把她领进去。

      如意还是昨日那模样躺着,不怎么敢翻身,但精神多了。
      虞嫣摸摸它嘴筒子上的绒毛,冰冰凉的鼻头。

      “大夫,如意要几时才能好?怎么样它才能好得快一些?”
      “五六个月能痊愈,头两个月尽量卧床。药我都给它用好的了,至于恢复嘛……”兽大夫想到她如此爱重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土狗,慈祥笑笑,“像人一样咯,给它吃好、喝好、睡好。”

      他继续道:
      “我年纪大,伺候不来,你舍得花心思花银子,就来给它送吃喝。”
      “去皮的鸡肉、鱼肉、牛肉,蒸熟蒸烂,撕碎了给它吃,再配些南瓜粥小米粥。每隔三两天给它一碗撇掉浮油的清肉汤,一颗煮熟了压碎的鸡蛋黄。”

      “您老慢些说,我记下来,纸笔借我用用。”
      “好,好,”兽大夫耐心重复了一遍,“还有,我上头说的这些,盐、酱油、葱姜蒜等都别放,人吃的调料,五畜最好别吃。”

      虞嫣手一顿,“有时候,家里吃剩的饭菜,我总给它吃……”
      兽大夫笑,“哪家养土狗不是这样养?但养伤特殊时期,能仔细些就仔细些。”

      去菜市口的路上,虞嫣没忍住算了一笔账。
      按兽大夫说的膳食养如意,一个月得花约莫一二两银子。
      给如意采买食材,做饭送饭,往返于开宝街和蓬莱巷之间,会占据她白日做糕点的一部分时间。糕点少了,进账盈利就跟着少,再算上给官府的市税和夜市摊位费……

      虞嫣脚步一顿,捏起裙角,拐了个方向,往更近的碧涛客栈去。
      原先怕再碰见那个赏金客被他纠缠,留在那里的押金和两套换洗衣裳都没打算去拿。眼下是捉襟见肘,蚊子腿再少也是肉,能拿回来就拿回来。

      掌柜听她说明来意,立刻啪嗒啪嗒地拨算盘,一边结算押金,一边道:“昨夜儿没见娘子回来,三楼那俩人也没有跟着回来,可把那小子愁坏了,一早上就来我这叨叨,被我支去搬货了。我就说嘛,身份和户籍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出不了大事。”

      掌柜说的那小子,便是她经常投喂糕点的跑堂伙计小哥。
      虞嫣心里一暖,拿了押金,拜托掌柜转达她平安的消息,走出了碧涛客栈,路上时不时回头看,烈烈骄阳当空照,把行人晒得面有菜色,像脱水卷边的绿叶子。

      街上人人奔忙,无人留意她,无人尾随她。
      她轻轻地呼出一一口气,去了一趟菜市口,才回到蓬莱巷。

      那两人应当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没错,肯定不知道。

      艳阳高照下的这份笃定与心安,随着乌金西坠,暮色四合,无声无息散了。
      更夫敲响了第一更铜锣,昭示入夜。
      虞嫣被吓得一颤,检查了第三遍院门的门栓。待沐浴过后,她没有换寝衣,而是套上了能够外穿的衣衫布裙,就这么躺上了床。枕头底下,还垫了一把剪刀。

      没有如意的夜晚,任何动静都放得极大。
      隔壁婶儿和晚归的丈夫在吵架,怪他“挣了钱不知道拿回家!”
      厨房窗格挂了两串干蒜,风一吹,碰得微微响。
      车轮子轱轱辘辘地经过她院外,不知是巷子里头做什么买卖的人从夜市收摊了。

      虞嫣睡不着,脑海里演练了三四种被歹人翻墙入室的应对办法。
      始终觉得,最重要是能大喊出声,能闹出动静来。

      外祖家左边是婶儿,是她小时候就熟悉的,嗓门大脾气急,但心肠很热。
      右边……右边本来是个整天酗酒赌钱,动不动就打骂他儿子的铁匠,后来铁匠死了,他家里唯一的儿子不知影踪,她从脱离陆家第一日回来,就没见右边邻居的门开过了。

      此外,对面的几户都算眼熟。
      巷道里家家户户挨得紧凑,有事儿喊一声,就能来支应。

      虞嫣迷迷蒙蒙,似睡非睡,不知时辰几何,心跳忽地乱了起来。
      “笃。”
      “笃笃。”
      “笃笃笃。”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规律的声音,不是蒜串撞在窗格上,是有人在敲她的院门。

      她翻身坐起来,摸到一面一敲就哐当哐当响的旧铜锣。
      是外祖父年轻时候在军巡铺子当差留下的。

      虞嫣趿拉绣鞋,带着铜锣来到院门后。
      “是我。”
      门外人好像听见了她鬼鬼祟祟的脚步,率先出了声儿。

      虞嫣脑海里浮现了一张樟木面具。
      她绷紧的心弦松了松,手刚触上门栓,犹豫起来,“这么晚了,军爷找我何事?”

      “已经查清楚了,打伤狗的人,一个叫张彪,一个叫赵虎。”
      虞嫣手没忍住动了一下,没拉开门栓,却碰得院门晃动,那道低沉悦耳的声线好似被揉进了微不可察的笑意,“想不想给你的小黄狗出一口恶气?想的话,开门。”

      月华温柔如水。
      敲了许久的门扉不曾被打开,虞嫣亦不再回应。
      徐行就这么站着,只觉得天地万籁俱寂,夏夜清风安宁,他注视了这些天的女郎,就在与他一门之隔的距离。“不想不勉强,我走……”

      “走”字还没说出口,木栓拉动,门扉被她猛然拉开。
      虞嫣身上衣裙齐整,右手提了一把旧铜锣,如云乌发缎子似的,垂在她莹白颈窝的一侧。她有些着急:“怎、怎么出?”

      徐行在面具后勾唇。
      一声呼哨,唤来皮光水滑的玄马,“你跟我上马。”徐行说罢,下摆一撩,单膝跪下,右腿撑了半个结结实实的马步,示意她踩着他膝盖上马。

      虞嫣看着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夜深人静,她本不该上一个才见过寥寥数面的男人的马,何况昨日还发生了那种事情。

      徐行还是等着她,看到她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哂,正要起身,一阵柔风扑面,送来皂角的洁净清香,女郎的裙摆,自他怀里犹如春日花瓣一样拂过。香色绣鞋在膝头一蹬,她成功把自己送上了马。

      属于虞嫣的重量,转瞬即逝。
      像一只路过他膝头的狸奴。
      徐行敛了下眼眸,跟着跃上马背。

      玄马调整,原地挪了小半步,随即慢跑起来。
      徐行的左臂往她旁边送,“扶着。”
      女郎绷紧了腰背,浑身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僵硬。长发随风,一缕两缕,拂到徐行下颔,痒得叫他偏了偏头,恰好更近地瞧见了她耳垂下的胎记。

      那块胎记,大小、模样都没有变过。
      胎记的主人也是,明明紧张得如临大敌,为了给她的小黄狗出一口气,还是来了。

      “虞姑娘的狗养很久了?”
      “养了半个月。”
      徐行意外:“半个月这么看重?”
      虞嫣攥在他护臂上的手紧了紧,“养家里半个月,街上日日喂,喂了三四年。”

      陆家不喜欢猫猫狗狗。
      虞嫣喜欢,她总在街上看见如意和别的小狗来来回回地玩耍,那么多狗,就它骨架最大却是最瘦的,因为如意打架打不赢,抢食抢不过,还总会把食物让给比它小的狗,最后才凑上去吃。

      从前,她外祖家也养了一条跟如意相貌差不多的小土狗。
      小土狗没有如意乖,简直是个闯祸精。
      外祖父怕它被吃狗肉的拐了去,时常关在家里,它愣是从两家墙根下刨出个狗洞来,钻到了隔壁铁匠家,再从铁匠家常年敞开的门户溜出去。

      铁匠脾气坏,每逢见了,都要破口大骂。
      狗洞封了一个,小土狗又挖了第二个……

      虞嫣想得远了。
      玄马四蹄一跃,避过地上土坑,失重感让她小小惊呼,整个人贴上了身后人的胸膛。她颊边像被点了火,无声烧了起来,正要慢慢调整姿势,把自己挪开去。

      偏偏身后人说话了,“真不怕我把你卖了?”
      说话时的胸腔微震,顺着她后背传递,仿佛有小蚂蚁在爬。

      虞嫣抿了抿唇。
      悄悄地,自认为不着痕迹地挪开。

      徐行只觉得怀中馨香远了寸许。
      就在他以为虞嫣不会回答时——“绿豆汤,好喝吗?”

      徐行笑意更深,催促马儿跑得更快,“不记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