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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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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川,不渡川畔
剑锋穿透灵台的血是烫的,随着冰凉的长剑贯入,滚烫的热血与三尺寒刃交融,极致的冰与火撕扯不休。
叶行殊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身后的九重诛妖阵泛着粼粼青光。
迟翎抵着剑,半跪在地上,被剑刃割破的双手血流如柱,猩红的血液顺着剑锋蜿蜒而下,血色长剑倒影出叶行殊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信了青欲舟的预言?”
迟翎急促喘息,混着血腥的空气充斥着鼻腔,他感受到埋入胸腔的剑似乎要把他的血给尽数抽空了。
“……那么,如你所愿……”
胸腔极速跳动的心脏变得迟缓、沉重,浑身的经脉血液似乎都随着那柄剑锋的贯入而被冻结了,迟翎呼出的气带着浓厚的血气,他一字一句道:“你会成为百年来剑道飞升第一人——”
“倘若这世道真的有人能修成仙的话。”
飞速消散的灵力抽空了他全部的力气,随着叶行殊拔剑的动作踉跄向前扑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亲手破开他胸膛的叶行殊喃喃自语。
“是谁……杀了你?”
昭令六载,皇家御前剑师迟翎命陨东川,圣上悲恸不已,举国哀悼。
次年,先帝禅位,新皇奉请三清门主叶行殊为国师;同年,新帝废七阁,天下禁剑。
***
五百年后——
四周是一片混沌的灰黑,迟翎用力睁了睁眼,入目仍然是一片斑驳。胸腔仿佛还残存着那股极致的冰与火交融的剑气,绵延的钝痛在漫长蛰伏后铺天盖地卷土重来。
迟翎乍一清醒,当场痛不欲生。
“师弟你醒了!”
“师弟快把衣服换上!”
迟翎被这一嗓子嚎得清醒了,视线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清晰,他先是看见了满室火红的装饰,然后是贴了囍字的窗花,视线在不算大的室内飘忽半天,最后看向了门口几名衣着白衣的俊秀青年。
迟翎迟钝的脑子转了转,极为缓慢地坐起身,他指了指对面的几个小年轻,又指了指自己:“你们是在叫我吗?”
为首的青年手里捧着一个装了喜服的托盘,神色严肃道:“关师弟,快把衣服换好,宣府的轿子马上就要落到摘星府了。”
迟翎大惊失色:“摘星府?”
青年被他语气吓了一跳,皱了皱眉,似乎强忍着不耐:“摘星府这十八年来从未苛待过你,如今入了宣府也算许你一个好归宿,关小鱼你不要不识好歹!”
迟翎又是一阵目瞪口呆:“关什么鱼?”
青年一甩托盘,脸上的不耐已经压抑到极点:“闻苍,少骞,给他换好衣服。”
说罢拂袖便走,被韩重影点到名字的两个青年面面相觑一阵,只好抓起托盘步步上前。
迟翎:“……你们不要过来——”
季少骞叹了口气:“关师弟,木已成舟,此番前去正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迟翎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满脑子都在回味这几人话里话外的莫名其妙,这么一分神的机会,二人已然走到跟前。
季少骞的手制住迟翎肩膀,略一使力,迟翎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瘫软在地。
迟翎这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两人,当即一个鲤鱼打挺——
但是没挺起来
于是他又一个鹞子翻身——
但是也没翻动
季少骞手拿喜服,略带同情地看着他:“师弟,别挣扎了。”
迟翎极速催动灵力,试图强行冲破束缚,然而他一运转只觉经脉滞涩,旋即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金丹!
于是他只好再次苍白无力地重诉:“你们……不要过来!”
半个时辰后,被迫换好衣服的迟翎终于从原主悠悠回溯而来的记忆里,捋清了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叫关小鱼,乃是摘星府名下最平凡的一名学子。
自五百年前皇族下禁剑令,以剑为首的玄门七阁分离崩析,圣上言百业待兴,造摘星府广收天下散修。
摘星府设四十九部,府中学科涵盖百般武义,琴棋书扇,卦符刀鞭……主打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没有你不擅长的学科,只有我们挖掘不到的天分。
如此延续百年,摘星府声名大盛,鹊起东川。彼时圣上痴迷推演天机之道,一时间卦修风光无限,摘星府借此造势,推卦修为学府主流,并且捞了一大堆结业考核不合格的学子转修卦学。
关小鱼就是其中之一。
要说这关小鱼,资质平平,修为一般,除却那张模样还算好看的脸来看,在摘星府乃是存在感极低的一类人。
然而就在关小鱼窝窝囊囊的十八年里,却总能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摘星府众人对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
当然,他干的都是些惊天动地的缺德事。
十八年前,扇部流派考核教师封无言于寒江垂钓时偶然救下一名孤婴,遂为其取名关小鱼,并将其收入门下,彼时封无言并不知道,这将是他教学生涯身败名裂的开端。
关小鱼在修扇的前十年,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勤奋刻苦。虽然在别的师兄们一扇风雨来、两扇定乾坤之时,关小鱼尚且只能拿着折扇扇火煮饭,但是凭借着努力勤奋的品性,在门中也算得上备受师兄们宠爱。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十四岁那年,扇部在某次皇家举行的猎场活动中大放异彩,获赠一柄圣上御赐的浮图清骨扇,封无言为做纪念,邀门中弟子扇上留词作诗,扇修多爱舞文弄墨,众人纷纷卖弄起文采。
关小鱼也有样学样,但是其他师兄吟词作曲是有文学可卖弄,关小鱼这个肚子里没墨水的苦苦思索良久,最终大概是乡野话本来的灵感,他大笔一挥,在扇上题了一句淫词。
封无言两眼一闭,气昏过去。
题词的墨笔乃是特殊染料所制,封无言穷尽办法也消除不掉关小鱼那两句有辱斯文的诗句,只好私底下遍寻画手遮掩。
直到现在,那柄清骨扇上还明晃晃留着一句遮掩不掉的“轻解罗衫,春光悄予西风诉”。
此事传出去虽上不得台面,但也不算全无益处。
琴修课业指导教师沈然听得此事,直言关小鱼风雅天成,是个悟音律的好苗子,于是在沈然的大力举荐下,关小鱼弃扇从琴,在琴部又安生了一段日子。
关小鱼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很快接受了自己习琴的事实,此人依旧发挥着天分差,但刻苦;人笨,但勤快的优良美德,有事没事就要发挥点没眼力见的本事给琴部的师兄弟们添点堵。
某日,琴部师兄们谈论起古琴音板潮湿受蛀,导致音律不准之事,关小鱼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闷头从山下带来一大批上好的云杉木。
此举令师兄弟们又惊又喜,众人连声赞叹,又取云杉制琴,直言音色清透厚实,是上乘木料。
然而次日一早,便有大批伙计围堵摘星府大门,声称山下棺材铺少了大量木材。
沈然负琴而立,正欲开口,伙计一眼瞄到他身后当场哀嚎。
“这就是我给我太奶挑选的棺木啊!”
“太奶,我对不起你啊——”
沈然:“……”
此事平息之后,沈然委婉表示关小鱼心性不坚,于音律无缘,还是当以磨练心性为主,再行历练。
言外之意就是让封无言赶快找个理由把关小鱼送走,送得越远越好,不然日后闯出大祸来把他俩供出来都没好果子吃!
谁来也巧,医药宗的长老恰巧来东川寻药,听闻此事后反倒觉得关小鱼触摸死者棺木这种无知无畏的勇气可嘉,医者,理应目空一切,日后稍加提点,或许可以成为一方名医。
于是本该被转入卦修的关小鱼莫名其妙被云游的医药宗长老收入门下,不日便要启程回到中洲。
医药宗乃玄门大家,无数摘星府药修学子心向往之毕生追求之地,关小鱼自觉捡了大机缘,被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得找不着北。
他举着那把题着淫词的折扇,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口中振振有词。
“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得医不活,活得……”
话没说完,他就左脚踩右脚,摔了个大跟头。
扶他起身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恩师宣阁主。
宣阁主久居庙堂,此番前来乃是听闻医药宗长老驻足,特地为了久卧病榻的儿子讨一封药方。
宣阁主对于修仙问道的印象还停留在话本里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见关小鱼年纪轻轻被收入药宗门下,料定此人定是有真才实学,遂请人入府医治。
关小鱼欣然前往,一幅药方落下,险些药到命除。
关小鱼自觉酿下大错插翅难逃,于是连夜奔逃,不料与闻讯前来收拾烂摊子的封无言迎面相撞,一时心虚,慌不择路,从山崖上仰面跌下,当即昏迷不醒。
苦命的宣公子眼瞅着出气儿比进气儿还多,摘星府与医药宗互相推诿,争论不止,扯皮不休,宣阁主两眼一黑,差点先一步驾鹤西去。
好在摘星府能人辈出,某位优秀卦修毕业学子掐指一算,计上心来。
他先是说了一通宣公子天人之姿,惊霜风骨,慧极必伤;又说关小鱼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倘若喜结连理,必是流芳百世云云……
简而言之,就是冲喜。
摘星府恨不得把这烫手山芋有多远甩多远,宣阁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拟婚帖下诏令,一日光景,两人成婚的消息已经插了翅膀,从东川远跨西丘。
迟翎先是被禁剑令,七阁灭这两个消息惊了个魂飞魄散,等到把脑子里那点记忆回味完,品了一下关小鱼这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更是久久未言。
这都什么事儿啊?
比含恨而终更绝望的是什么,是重生到一个蠢得挂相的草包身上!
闻苍面带犹豫地看着双眼空洞的关小鱼,“师兄?”
“那宣公子容貌俊美,面容似妖,你可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
迟翎语塞,默默腹诽,我现在还有得选吗?
闻苍忽然面露难色,耳尖染上一缕绯红,“你千万不要与他同房。”
“这位宣公子他……睡梦中,好杀人。”
迟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