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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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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在宇宙中无声滑行,窗外是瑰丽而陌生的星云。
夏洄坐在柔软得过分的座椅里,打开光脑AI,点开预习功课的界面,这段路程至少有一个小时,写一份前瞻性报告来得及,正式上课要用。
他选修了数学,这门课预约学生最少,授课教师是黎曼研究所的老教授,据说是位风趣的书呆子,行为怪异,但是学术成就不在黎曼教授之下。
苏乔立刻从他身边走了,他这一走,星舰里的学生都看着夏洄。
昆兰也在看他,桃花眼一弯,“阿耀,怎么把他带上了?不怕他什么也不懂,进去闹出一堆笑话,到时候现场赶人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雨丝飘落在玻璃上,江耀眼皮都没抬:“现在说,晚了。”
夏洄点亮小桌板上方的夜灯,题目有一定难度,完全无法分心去注意外部的声音。
玻璃的反光里,男生女生们打扮得珠光宝气,把他反衬得过于朴素。
客舱拐角处,梅菲斯特挂断了电话,坐在绿垂的阔叶植物旁,眉心低低压着,拳头握紧。
他后背靠在躺椅上,放空了一阵,像是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然后他眼皮懒怠地一斜,不慎注意到窗边一角,微微眯起了双眸。
……
夏洄把第一章节的内容摘要总结好,发送到备用文档,轻轻把光脑合上,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双奶白金的眼睛。
夏洄:“……”
不知道男生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斜倚在扶手椅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银质手杖,杖头的宝石随动作轻晃。
他的左手也没闲着,随意放在膝头,袖口露出的蕾丝花边,左腿叠在右腿上,深褐色马裤包裹的小腿线条流畅,足尖踩着擦得锃亮的漆皮靴,脊背始终挺直,哪怕是放松的姿态,也透着从小被规训出的优雅,仿佛一幅静止的古典油画。
夏洄知道他是谁,梅菲斯特,也是那群惹不起的天龙人之一,至于身世,只知道与皇室有关。
“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梅菲斯特瞳仁转动,落在他的光脑上,“我知道你是谁,夏洄。”
夏洄不相信他坐在对面这么久,只为了打个招呼:“你有事吗?”
梅菲斯特说:“没有特别的事情,你继续做你的事。”
夏洄心说这人真是有毛病,“我做完了。”
“……你身上好香,”梅菲斯特的鼻尖动了动,“是我没闻过的香水味。”
“不是香水,是公共浴室里洗衣液的味道。”
“你在公共浴室洗澡?我还以为那只是学校应付检查建立的。”
夏洄说实话:“我的寝室没有热水,我不想用冷水洗澡。”
梅菲斯特意识到是有人故意停了夏洄的热水,不经意地一问,“你住在哪里?”
夏洄注意到拍卖中心大楼接近了,抓起光脑塞进了背包里,“北辰楼。”
梅菲斯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注意到他手指某一关节上的刀痕。
——嗯,脾气暴躁,现在这么乖巧,是装的。
“别背包进去,很掉价。”
梅菲斯特扒下他的包,反手扔了。
那里面有光脑!夏洄本能地跑过去接包,骂都没来得及骂,下一秒,梅菲斯特身边的金发小跟班就抱住了他的包,手脚利落地像特种兵。
梅菲斯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犹如一头沉睡的金毛狮子,夏洄这才发现他不仅高,身材也是北部特有的高大修长,完全站起来,能将大半的光源遮挡。
“叫他拿着,丢不了,晚上我叫人给你送去宿舍,估计到那个时候,你的热水管道也修好了。”
梅菲斯特微微一笑,大手狠狠揉乱了夏洄的头发。
夏洄往后一躲,怒目而视:“你……”
梅菲斯特反而笑得更灿烂,双手插兜,转身朝着出舱口走去,“快点走,错过了就没好戏看。”
江耀恰好路过身边,看了他一眼。
夏洄以为他来找自己要手帕,“耀哥,手帕我洗好了还你。”
“脏了就扔掉,”江耀说。
夏洄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这不好吧,毕竟是你的东西。”
江耀看着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
夏洄不知道江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心思简直比谜语还难猜。
只好跟在江耀身后半步的位置,和苏乔、高望一起陪同江耀走进拍卖会场。
一行人被引至视野最佳的二层半开放式包厢。
四人坐主位,其他人随意落座,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酒水。
夏洄被苏乔按在江耀座椅侧后方一个不那么起眼,但又绝对在核心圈层内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微妙,绝对是狗腿子的位置。
“坐着就行,不用你干嘛。”苏乔低声快速交代了一句,自己则坐在了夏洄旁边,看似随意,却刚好隔开了其他人投来的过多打量视线。
拍卖会开始,一件件珍品被呈上,数字在光屏上跳动,金额大到让夏洄麻木。
他确实百无聊赖,那些古董、珠宝、甚至是某个边缘星系的开发权,都离他太遥远。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江耀冷漠的侧影上,更多时候是放空,脑子里还在想着那枚银色徽章和论文数据。
“你来举牌。”江耀微微侧过头,黑漉漉的眼睫毛轻慢地垂着,“喜欢什么就拍下。”
他在看着扶手的位置,看似在放空,但是夏洄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几分,连一直漫不经心的谢悬都挑了挑眉,昆兰更是直接看了过来。
苏乔在底下轻轻碰了夏洄一下,示意他赶紧回应。
夏洄握着手中那块沉甸甸代表江耀身份的黑色号牌,他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珍宝,他只想安静地写完他的论文。
但是拍卖会已经开始。
夏洄不得不注意力集中。
一件件令人咋舌的拍品流水般过去,夏洄始终沉默,他不举牌,江耀也不管。
夏洄都不知道江耀今天来拍卖会要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送东西?
江耀不是仙女教母,没那么好心。
直到拍卖师呈上一套孤本推演手稿,数学家鲁斯早期推演星轨的手迹,因其学术价值和稀缺性,起拍价不菲,但竞拍者寥寥——
在场的权贵们大多数看不懂太深奥的理论,也不感兴趣,他们更偏爱闪耀的宝石和能带来实际利益的星球产权。
夏洄的眼睛在那泛黄纸张的全息投影上停留。
那是星轨理论的一个早期分支推演,对他正在准备的课程报告极具参考价值。
夏洄静静地望着那份手稿。
他不想举牌,不想在这种场合下,用江耀的钱来满足自己的学术需求,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包养的情趣玩具——但如果流拍,那就再也无缘得见。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包厢传来:
“一百万星币。”
是梅菲斯特。他甚至没看拍卖台,金眸带着一丝兴味,直直看向夏洄这边。
这突如其来的竞价让场面微妙起来。梅菲斯特皇室的身份让他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他为何会对一套枯燥的手稿出手?
压力再次回到夏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和梅菲斯特之间逡巡。
苏乔急得在底下直掐他胳膊,用气声道:“举牌啊,耀哥都发话了,别让梅菲斯特看了笑话!你想要就买啊,耀哥不差这一点钱,丢了面子才是大事!”
星币是一种通用货币,换算成一区货币,大概翻了6倍,换算成十一区的货币,那就是翻了11倍。
1100万……
他家的房子也就值10万,他住了18年。
他甚至能算出,用这些钱在十一区买带庭院的独栋别墅,能买20套;在物价最高的一区,也能拿下一套能俯瞰星际港的全景公寓,剩下的钱足够换一艘中等型号的星际飞船,能支撑一家人往返星际。
屏幕的光映在瞳孔里,夏洄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此刻脚下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围着10万房子打转的旧生活能想象的。
夏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决绝的平静。
他不想欠江耀的,更不想被梅菲斯特这样戏弄。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他想要。
他得到。
这是他被迫欠给江耀的,他会还。
夏洄将手中那块黑色的号牌举过了包厢的栏杆。
“二百万。”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梅菲斯特嘴角勾起一个更大的弧度,似乎觉得更有趣了,“五百万。”
没有这么喊价的,一般都以一百万叠加。
昆兰忍俊不禁,“阿耀,梅菲斯特在给你做局,骗你的钱,我怀疑他要跟拍卖行分赃。”
江耀眼皮都不抬,“我说了,他喜欢就可以买。”
夏洄不得不跟:“六百万。”
梅菲斯特变本加厉:“七百万。”
夏洄:“……八百万。”
梅菲斯特慢悠悠的:“九百万。”
夏洄被逼无奈:“一千万!!”
梅菲斯特终于不跟了,手指抵着鼻梁笑,而后一整只手捂住眉眼,像是恶作剧得逞,乐得不行。
拍卖师立刻落槌:“恭喜江耀先生,获得珍惜的星轨运算手稿,这可是鲁斯先生临终前的绝笔,若是能解开运转的谜题,云科奖便向您招手,这份研究结果将会轰动全联邦乃至全星际!”
江耀并未解释这是给别人拍的,略一颔首,全场响起掌声。
接下来的拍卖,夏洄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在苏乔时不时的提点和周围无形的压力下,又举了几次牌。
拍下了一枚据说能宁心静气的古董胸针,和一套他完全不懂欣赏的、某个已毁灭文明的水晶酒具,还有一条稀有材料丝巾。
每一槌落下,他都感觉自己的脊背更僵硬一分。
这一晚上花了江耀两个亿星币,全是从江耀名下个人账户出的,显然江耀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产业,并且制造了大量的财富。
夏洄感觉自己欠的更多了,2亿血债……
拍卖会结束,江耀表情淡淡的,微微侧过头,还是在问他,“买爽了吗?”
夏洄微微一蹙眉:“耀哥,今晚花了很多钱,那些藏品你——”
“我送你的,不喜欢就扔掉。”
江耀神情冷淡,看不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他站起身,率先离去。
梅菲斯特路过夏洄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句:“今晚和你一起很开心,回去洗个澡,明天见。”
夏洄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含义,身后,谢悬伸了个懒腰,耳边的一颗耳钉闪烁着微芒,他笑着看向夏洄:“不早了,明天还有课,游戏还没玩,先回学校咯。”
夏洄不知道谢悬要玩的游戏是什么,当江氏的私家星舰终于将他送返桑帕斯学院,踏进北辰楼大门时,他知道了。
他那间无人问津的宿舍门口,此刻竟熙熙攘攘。
教导主任和傅熙都在,不少人趴在窗户上看那艘炫酷的星舰。
“夏洄,”傅熙的声音干巴巴的,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却又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别扭的笑容:“谢哥让我把这些给你送过来。”
傅熙亲自将他今晚拍下的那些物品逐一搬进他的房间,周围宿舍有细微的响动,显然不少人在暗中观察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夏洄沉默着,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并非傅熙的本意,这就是谢悬的游戏。
谢悬不在意普通学生还是特招生,每个人在他那里都是玩物,从呼朋唤友到跌落尘泥,只需要一晚。
谢悬居然这么……无聊。
显然傅熙也知道谢悬在玩他,他送完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秒也不想多待。
他一走,其他宿舍的门立刻打开,不少特招生和普通学生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震惊、羡慕,以及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池然站在不远处,眼神晦暗不明,而后他关上了门。
主任那张前些天还板着的脸,此刻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夏洄同学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明天的课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迟到啊!德加教授最讨厌学生迟到了,他点名想要见你,当然,你肯定没问题的!好好休息!”
夏洄只想立刻冲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埋进论文数据里,忘记今晚所有光怪陆离的遭遇,冷冷地说:“知道了。”
主任恭敬地行礼:“好的,还有一件事,梅菲斯特殿下得知你的宿舍热水供应不便,让我带人检修,现在好用了,你现在可以随时使用热水。”
“……谢谢主任。”
夏洄直接关门,走进浴室,伸手拧开水阀,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带着白色的蒸汽,真的修好了。
梅菲斯特一句话,比他之前所有的报修都管用。
夏洄站在热水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只觉得一阵荒谬。
他只是想安静地读书,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权力游戏中的一环。
快速洗完澡,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是摊开的鲁斯星轨手稿。
夏洄上手开始接着百年前鲁斯的公式继续推算,全联邦顶级的数学家们历经百年都无法解答的难题,难度是超乎想象的。再一抬头已经三个小时过去,必须睡觉了。
夏洄不得已关掉灯,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裹进被子里。
黑暗中,他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角落躲避风雨的猫,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所有的思绪,都在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
明天还有德加教授的课,不能迟到。
他想着,意识渐渐沉入温暖的黑暗,如同一只累极了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