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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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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洄稳了稳情绪,脚趾头连着心窝疼,踹垃圾桶时用力过猛,痛苦加倍。
夏洄歪着身子,跳着脚,从行政楼里出来,阴沉着脸打开个人AO,制定一年级上半学期的学习计划。
每个学生都有一个高度定制化的AI管家,负责日程管理、垃圾信息过滤、外网信号拦截防护这些琐碎的细节。
夏洄的AI是最基础版本,是可能被黑客入侵的那种。
学院里其他同学的AI管家可能功能强大,但不进行州内外高端交流的话,只有基础版的话也够用了。
夏洄除了枯燥的学习计划也没有社交需求,如果是原来那位夏氏军工的小少爷“夏洄”,兴许还需要这种功能。
大脚趾肿成葡萄之后,夏洄抓了半天头发,坐在行政楼阶梯前发呆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他没有说拒绝的权力,主任问他这些话,都是在作秀。
在桑帕斯里,每天都可能发生这种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不仅仅是特招生可能面临的问题,任何一个家世不够好的学生都会面临抢占名额的困境。
要么接受,要么闹。
他不想接受,但他也不会选择闹。
闹了之后,他可能会得到实习名额,更大的可能是损害学院口碑,以各种理由被学院开除,在尚未赶赴实验室的途中像“夏洄”一样被灭口。
更深远、恶劣的影响是,学院因此开除所有特招生,从此以后不再招收各类特招生。
而联邦如今许多优秀的政治家、学者、科研人员、教育家、演艺界名人……等等,都来自于桑帕斯,他们中就有一部分是成绩优越的特招生,至今学校里还有他们建设的基金会,无差别奖励给成绩好的学生,不论出身。
不是桑帕斯离不开特招生,而是优秀的特招生需要桑帕斯的托举,脱离原有阶层,进入上流社会。
这是一张贫民飞升的入场券,也是桑帕斯这类资源高度集中化的学院体系的可畏之处。
当联邦上层的掌权者们都来自于一所高校,四年“校友情”会成为他们成年后觥筹交错间的谈资,那时候,成功闯出一片天地的学生们将抱成团,渗透到各个领域,宛如藤蔓,手拉着手,心连着心,结成一片庞大的树冠。
他们替根系遮挡风雨、提供养料,荫蔽后辈。
这颗巨树的根系,就是桑帕斯。
谁敢动摇这棵巨树,最终的结果只有冰冷的死亡。
如果单纯把这比做一场游戏的话,其实也有更简单的通关路线。
抱一条大腿,在有足够的实力毕业之前,忍气吞声当舔狗。
或是借力打力,利用高等的天龙人打败低等天龙人,否则,这个亏他吃定了。
夏洄对自己当舔狗的能力并不自信,他怕舔着舔着露出真面目——一块臭石头,搞坏了原本的“夏洄”的名声就不好了。
“夏洄”虽然死了,但答应人家的要做到,要顺利毕业。
夏洄打算毕业之后就改名字,过自己的人生,所以在桑帕斯的这段日子,还是别太冒头。
夏洄没想出解决办法,最可惜的是,他没权限直接和黎曼教授面谈。
黎曼研究所是联邦S+级别的实验室,有内部人员才能登陆的权限网,但在桑帕斯学院里,带有教学部前缀的ID通行证也能接入实验室的内网。
联邦各大研究所背后是各大资本方的投资参与,黎曼研究所也不例外。
学生当中,可能只有谢悬、江耀他们这种权贵子弟的私人账号能直接和黎曼前瞻科学研究所接驳。
得到他们的帮助,会不会把机会拿回来?
……
夏洄脑子里拉响了警钟!
攀附权贵纵然是捷径,但付出的将会远远超出得到的,不划算啊。
算了,夏洄不想用这种无法改变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他做好了学习计划,关上光脑,放进手提背包,打算回寝室洗澡。
一区湿漉漉的阴雨天让毛孔也不舒服,只有热水澡足够慰藉心灵。
夏洄脚步轻快,闷头冲进寝室,然而浴室居然没有热水,冷水浇得他想投河。
夏洄试了几次,确定只有冷水,无奈地给宿管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复更无语。
只有自己寝室的水阀坏掉了,维修部门要检修至少六个小时,要洗澡只能去公共浴池洗。
直觉告诉他,这又是某些天龙人作弄人的手段。
这一切好像都是从他私生子的身份曝光开始的。
或者说,他“贫困特招生”的身份被揭穿之后,生活里就多了很多绊子,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冲来。
桑帕斯学院是一座典型的天龙人学院,有一些说法是,高年级学生或势力强大的学生可以公开宣布接收低年级或弱势学生的投靠,成为他们的庇护者。
这意味着后者受到前者的保护,但同时也要付出代价,如忠诚、服从,跟随。
类似于江耀、谢悬、昆兰、梅菲斯特这种,都是庇护者。
夏洄猜测,他们为难自己,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最直白的,他们单纯想要给个下马威。
第二种则比较隐晦,他们在逼他选站队,是要坚持站在特招生行列,被众人排挤,还是选择某一位天龙人追随,吃香的喝辣的。
在夏洄看来,无论是倔强地独行,还是谄媚地依附,于他们而言,都无关痛痒。
他们真正的目的,并非要得到一个结果,而是要亲眼看见他在泥沼里挣扎,被现实的压力一寸寸碾碎,低头。
夏洄冷静了一会,抓起毛巾和洗漱包,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共浴池,一心只有洗澡。
阴雨天的上午,浴池里空无一人,只有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瓷砖之间。
淋浴间是单独的,毛玻璃作为隔层板,模糊了视野,也放大了声音。
他选了最角落的隔间,热水冲刷着身体,爽得天灵盖都快要掀开了……
还是热水澡舒服……
“——池然,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该不会天天牛奶浴吧?”
“贫民窟的人能喝得起牛奶吗?”
“可能商超里没有卖牛奶的吧?”
“那地方有商超吗?不是连干净水都喝不到吗?”
男生带着恶意的声音在空荡的浴池里传播得很远,夹杂着几个跟班的哄笑。
夏洄动作一顿,透过朦胧的玻璃,看到不远处,一群男生中的一个正拿着淋浴喷头,对着缩在墙角的男生肆意冲刷。
那个就是池然吧?
校园网内所说的“像小兔子一样”可爱的漂亮男生?
水流猛烈,打在池然单薄的身体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池然抱着头,蜷缩着,像一只被暴雨击打的无助幼兽,呜咽和求饶声断断续续,却被水声和笑声盖过大半。
“你们滚远点……别碰我……”
“小然然叫得真好听,再叫几声,我一高兴就饶了你?哈哈!”
“好可怜啊,我都不忍心了,要不把他衣服脱光好了。”
“快点,晚会要开始了!”
夏洄闭上眼,强迫自己转过头。
别管,他对自己说。
这群人他惹不起,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黎曼研究所实习名额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尽快洗完离开,不愿招惹任何是非。
可池然的哭声越来越凄厉,直直扎进耳膜里。
一股难以压制的烦躁涌了上来。
夏洄看过一篇来自于【天网信息与人工智能中心】的AI监控安全的实验论文,内容晦涩难懂,参杂大量代码。
但它提到,桑帕斯的所有水电、温控都经由该机构中心的AI算法调度,因此,他们是全星际第一所实现了效率与舒适度平衡的高等学院。
夏洄一直怀疑,这个系统在理论上存在一个基于素数序列的调度指令验证漏洞。
这是他在一篇无关紧要的数学年刊附录里偶然读到的,一篇关于“非对称加密在民用系统中的应用局限”的枯燥论文。
那么,公共浴池的用水和用电,必然在某个子程序里。
他的个人AO是最基础版本,权限极低,无法直接接入内部网络控制系统。
但是……发送特定格式的、伪装成系统自检的无效数据包,冲击指令接收端口呢?
这不需要高级权限,这只需要知道“地址”和“钥匙”。
地址是浴池的系统代码,钥匙,就是那个特定的素数序列,这些资料在校园特色宣传手册里都有,一般没人会仔细看,夏洄只是没事情做才看了一遍。
夏洄直接操作,敲下最后一组序列,按下发送。
浴池的主照明灯瞬间熄灭,整个浴场陷入一片黑暗,淋浴喷头的水流骤然停止。
“停电了?”
“水也没了,怎么回事?”
“算了,没意思,维修部的人估计五分钟内到,走吧。”
等到脚步声远去后,夏洄把自己擦干,裹好毛巾,拿起洗漱包,听到外面一阵哽咽的抽泣声——是池然。
池然双腿瘫开斜坐在湿漉漉的水地上,头发黏着惨白的脸颊,肩膀一耸一耸地,眼睛红肿,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他是真的漂亮,洇湿的眼尾一片媚红色,睫毛纤长卷着,柔软水红的嘴唇很有弹性。
……确实很容易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夏洄没有去关心他,也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回到更衣室,打算换衣服回寝室。
刚把衬衣套上,夏洄就感觉到怪异,好像有人在背后看他。
夏洄没回头,侧过头,看了眼反光镜子,认出那是用淋浴头浇池然的男生。
“怎么是你啊,夏洄。”
轻慢的声音在更衣室里回荡,越来越靠近的身影,还有隐隐的笑意:“我等你好久了。”
夏洄不想激怒他,把洗漱用品收拾好,转过身,绕开他要走,虽然他知道自己走不掉。
影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心里默念着三二一,夏洄在对方拉住自己胳膊的前一刻抱起了双臂,站在原地没有动:“你有事吗?”
这是一句绝对不会出错的应答,夏洄不知道原主的社会关系是怎样的,万一和眼前的男生是发小故交或是仇人怎么办?
谨慎亿点总没错。
傅熙拉了个空,手臂悬在半空落不下,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我听说过你,夏氏军工的私生子,在网上查不到你的资料。但是我叫傅熙,你真的没见过我的照片吗?”
听上去就互相不认识,随便答咯。
“我貌似没什么渠道认识你。”
傅熙收回手,反倒是没有对夏洄冷漠的态度太过愤怒:“没关系,你现在就认识了。黎曼研究所的实习名额,我希望你主动让出来。”
夏洄的心沉了下去,还以为傅熙对停水停电的事起疑,原来是因为这个。
多说也无益,他们不是一个立场的人,“所以你要用什么条件和我交换?”
听见夏洄松口,傅熙反而是平静下来,当即也不是很着急,慢悠悠开出条件,“除了那些积分和贡献点都从我个人账户里扣除之外,你想要钱,或是车、庄园,房子,我都可以给你。”
听上去很诱人的条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夏洄战术性停顿一下,看着傅熙眼里亮起希望,玩心大起,在心里默数三秒。
傅熙脖颈前倾了一些:“就怎样?”
“……”
3、2、1。
傅熙的眉头皱得更紧,碍于面子他没再催促,两眼直勾勾的,恨不得撬开夏洄的嘴听见答案。
“……那我更不能把这么重要的机会随便交换。”
这么想要吗?那真的要让他失望了:“就算是拿出去卖,应该也能卖一个更好的价钱,你也知道我交不起学费,你这点钱,还真不够。”
温和却残忍的语气,被戏耍的傅熙。
傅熙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站直身体,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夏洄,你穷得神智不清了吧?这里是桑帕斯,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你懂不懂共赢的道理?”
“那就真的对不起,我不懂。”夏洄诚心实意地道歉,后背已经抵住了柜门,潮湿的脊背把衬衣粘在身上,傅熙身形健硕,往那一站就足够挡住他的去路,他没精神地低着眼睛,“让路。”
“我讨厌你的表情,夏洄,你眼里没有规则。”
傅熙被惹怒了,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很无厘头——夏洄只是拒绝了一个利好他人的机会,是个正常人都会做出这种选择,人是自私的。
可他还是被轻易地激怒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附和、驯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四年了,在谢悬的羽翼下,他几乎忘了“愤怒”是种怎样的情绪。
傅熙是四年级的学生,想整一个他轻轻松松,消息完全不会传出到校外。
学院内部许多消息是传不出内部网络的,在外部网络随便嘴一句桑帕斯,就会有删评、删帖、水军攻击等等大规模网络战役来袭,没家世没背景的普通人根本招架不住。
傅熙身上香水的味道有些苦涩,柑橘调,本该很清新,可此刻闻起来有些枯燥。
夏洄咽了下喉咙,他刚洗过热水澡,恹恹地拂开了傅熙挡路的手臂,“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特招生,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回去就取消申请黎曼研究所的实习工作,你满意了吗?”
珍贵的1/5机会,夏洄放弃了,桑帕斯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傅熙却没有了再计较的理由,他冷冷地站着,看了一会儿,“我不缺这样一个实习生的履历,毕业后我还是可以去教育厅任职。你惹怒了我没关系,但谢哥会知道,他不可能饶了你。”
谢哥,谢悬吗?
“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惹不起。”
夏洄直言,“可以把我当个屁放了吗?傅大少爷。”
推开傅熙,夏洄摔门而去,不再理会傅熙是什么样的表情,惊愕,愤怒,或是得意,都和他没关系。
*
才刚出浴室的门,夏洄就感受到了自己更不受欢迎了。
他上校园网查了一下傅熙这个人。
傅家和谢家同属于教育体系,在学校里被称为小F4,显然天龙人是真正的F4,高等级跟班们统称为小F4。
傅家深耕教育体系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傅熙本人作为四年级的活跃分子,又是谢悬圈子的外围核心,他的一举一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某种风向。
现在,风向标明确地指向了对夏洄不利的方向。
他打开个人AO,基础版的AI界面朴素得近乎简陋,几条新的系统消息弹了出来,一条是宿舍热水阀维修进度更新,预计完成时间从六小时延长到了十二小时。
另一条是课程提醒,下午有一节《高等能量场拓扑学》,授课教授恰好是黎曼研究所的客座教授,只邀请了一部分上过基础课的学生。
这套课程要用50积分换取,夏洄只有初始的500积分。
所有新生入学时,统一发放500初始积分与10个基础贡献点。其中500积分可覆盖全部基础选修课,每门基础课消耗20-30积分不等。
10个基础贡献点可用于兑换基础实验设备使用权限、图书馆普通文献查阅权限等基础权益。
若学生家族曾对联邦社会的公益项目、科技研发有贡献,或给学校捐赠教学资源、设立专项奖学金,可以向教务处申请积分叠加,标准为——每项经认证的贡献额外叠加50积分,没有上限。
像《高等能量场拓扑学》这类由顶尖研究所学者授课的高阶课程,均属于“稀缺课程资源”,需消耗50-100积分不等,且需满足教授提出的前置条件,不支持跨阶段兑换。
回廊外的阴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廊柱和地面。
空气中的湿冷似乎钻进了骨缝里。
夏洄走出幽深的回廊,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潮湿空气,将光脑收起放进背包。
热水澡带来的短暂舒缓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以及在这疲惫之下,悄然滋生的、一丝不肯屈服的锐意。
夏洄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他低下头,拉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迈步走进了雨中,朝着宿舍的方向踩着落叶前行。
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两侧是挺拔雄伟的冷杉树,漫长的林荫路,不快一些走,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