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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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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一节体育课。
天幕沉沉地垂着，一切都隐藏在阴云之下，太阳也看不清晰。
跑完800米后，体育老师就宣布原地解散了。
自由活动时间。
周妤好双手撑在膝盖上，气息急促而混乱。
她喘着气，慢慢平复呼吸。
片刻后，心跳的鼓点终于不再如奔马般狂野地撞击胸腔，而变成一浪接着一浪有规律的起伏，如同退潮的海水，缓缓退向深处。
少女慢慢直起身来，腰背重新挺直，如同压弯的竹枝终于抖落了沉重的雪。
跑操时的队列队形早已打散，周妤好的周身只剩下了粘稠的空气。
喧嚣仿佛慢慢褪去，只留下广大的静默。
不远处一群人正靠着墙玩着扑克牌。
几个男生围着篮球架。
还有一些女生三两结对，在操场乱逛。
几对小情侣正躲在隐晦的角落。
周妤好双手插兜，走向远离人群的某处。
她夭桃秾李的昳丽面庞，天生就让人产生柔软的错觉。
偏偏那一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的漂亮杏眼溢满了淡漠，平添几分疏离之色。
少女形单影只。
周妤好蹲下身，在这样的小墙角。
在这样荒僻的小墙角。
在这样罕见的没有被处理过的小墙角。
在这样杂草丛生的小墙角。
在这样连猫都不愿莅临的小墙角。
偏偏是她的圣地。
好像她不是在上一节体育课。
她一点都不讨厌体育课。
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时刻。
这里屹立着一棵苍苍的大树呀。
这里有好多绿色的，高高的草呀。
这里爬着好多的蚂蚁呀。
这里长着几朵夹在鲜活的草之间美丽的花呀。
这里的空气是那么自由呀。
少女蹲在墙角。
不知什么时候，陈程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静静立于她身后几步之处，目光沿着她弯曲的脊线滑落，最终停留在角落中蜷缩的身影上。
她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仿佛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雏鸟，正茫然地收拢着自己。
周妤好的头颅低垂着，几乎完全埋进了臂弯构成的港湾里，只留下一个沉默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他无声地凝视着，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蜷缩的姿态，披散的长发，微微颤抖的肩胛骨……
一切都像一个无声的漩涡，牵引着他向前。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想要向前伸展的麻痒，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渴望着去触碰那片寂静的角落——
去拨开那垂落的发丝？
去轻抚那绷紧的肩线？
他几乎能感受到指尖将要触碰到那温热布料下绷紧的肩胛骨时细微的悸动。
然而，终究只是指尖在身侧悄然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抵住了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般的印痕。
“……蹲着不累吗？”
少年清冽的声音划破寂静。
周妤好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
“不累的。”
声音闷闷的。
这次陈程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在看什么？”
“……”
周妤好终于反应过来，熟悉的声音惊得她脊背一抖，身体里沉睡的弹簧瞬间绷紧，她下意识就要起身。
但少女未能站起，只虚晃一下，便闷响一声跌坐回地上。
双腿里好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液，又似埋进了千百根细密的针尖，从脚底到膝弯，一寸寸都爬满了细细密密的刺麻，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
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只换得一阵更强烈的酸麻。
那股乍起的惊悸还未完全散去，此刻又添了这份无措的狼狈，她感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烫起来，只得垂下头，目光只能牢牢盯着地面那几道自己划出的凌乱印迹。
片刻后，周妤好郁闷开口：
“……腿麻了。”
像是出乎意料，陈程忍不住低笑起来。
他微微偏过头，额前几缕碎发随之垂落，虚虚地扫过高挺的眉骨。
眼睫垂覆着，在眼下投出小片颤动的阴影，可那笑意却从眼尾无可救药地漫溢出来，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
听到陈程在笑，周妤好更是羞愤，头低得更深。
少女的背影像是蔫儿了的猫，透着无精打采。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陈程话语依旧带笑。
周妤好咬着下唇，总觉得他这语气像是在哄人。
“……你来做什么？”周妤好问。
“无聊呀，没人和我玩。”陈程答。
周妤好：“……”她才不信。
陈程向前一步，蹲下身来。目光在她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腿上扫过，并未多言，只是朝她伸出手。
——那手掌摊开，指节修长，掌心纹路清晰，像是一种坦荡的、无声的邀请。
她迟疑着，指尖带着细微的、难以控制的颤抖，轻轻搭上他的掌心。
周妤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陈程手掌的温度烫到。
陈程觉察到了，手掌却稳稳地承接着那份虚软和颤抖，没有半分退让，然后他的手指收拢，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住。
他那只与她相握的手成了周妤好唯一的支点。
周妤好咬紧牙关，将全身残存的力气都灌注到那唯一还能感知到的支点上。腰腿酸软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向上用力的企图，都换来一阵更汹涌的酸麻浪潮，激得她膝盖一阵失控的颤抖，几乎要再次软倒。
陈程另一只手适时地探出，稳稳扶住了她另一侧的手肘。
不失礼数，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待周妤好站稳，麻劲儿并未散去。
陈程的手臂依旧牢牢托住了她身体倾斜的重量，没有松开。
……
脚底那万针攒刺的痛感终于开始退潮，化作一种迟钝的、厚重的酸胀，沉甸甸地坠着。周妤好轻轻吸了口气，目光终于抬起，撞进他低垂的眼眸里。
他的瞳仁在树影下显得格外深浓，专注地看着她。
那专注里没有催促，只有沉静的等待。
“站稳了？”
陈程问，声音近在咫尺。
周妤好垂着眼，目光落在他扶在自己肘部的手上。
那修长的手指扣紧，指节微微泛白，显出用力的痕迹。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他没有松手。
周妤好肘部传来陈程身体的热度和一种奇异的、持续的微麻感，与她腿内尚未散尽的酸麻奇异地应和着，竟分不清这令人心悸的麻意究竟是来自自己那不听使唤的双腿，还是源于他紧贴的皮肤。
“嗯。”周妤好低声应道。
她退后一步，离开那让人心悸的热量。
周妤好抬眼，漂亮的杏眼里映的少年认真又温和的模样。
少女声音郑重：“谢谢。”
“嗯，无意冒犯，”陈程眉眼弯弯。“一块儿走走吗？”
周妤好有些犹豫，摸不清他想干什么。
“顺便练练……我们的歌。”陈程声音低沉。
听到这话，周妤好才同意。
“嗯。”
这个下午的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
……
一个正在打篮球的男生无意间瞥到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你推推我，我推推他。
“我说陈程今下午怎么不来打球，原来是去把妹儿了。”
“小林子他俩什么情况？”
“哎呦呦岁月静好啊！”
肩宽腿长的男生，冷白皮肤在阴天里更显分明，随意插着兜；并肩而行的女生，微卷的黑茶色发梢披在身后，步子轻盈。
跑道鲜红，草坪暗绿，轮廓都浸在柔和的灰调里。
二人的身影彼此靠近又疏离，像被云层筛过的光，温存而朦胧。
“先听两遍。”
陈程打开手机。
……
Oh 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Oh 无法抗拒的心悸
难以呼吸
……
Oh 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Oh 无法抗拒的心悸
难以呼吸
……
“妤好，调调你应该了解一些了。要不要试一试呢？就前四句。”陈程侧过脸看旁边的女生。
周妤好摇头，有些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
“我怕不行。”
陈程嘴角带着点鼓励的笑：“就试试嘛，你哼一句，我跟着。”
周妤好耳尖微红，视线黏在跑道上，嘴唇动了动，几乎只有气流：“…跑调了不许笑我。”
少女大概没发现，她的这句话带了点显而易见的亲昵，二人间的距离在她不经意间拉近。
“嗯，不笑你。”
女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歌词，声音细得像被风揉碎的蛛丝，刚一出口，就散进了潮湿的空气里。
陈程耐心地停下脚步，半蹲着身直视周妤好的眼睛：“别急，跟着伴奏走，慢慢来。”
男生先示范了一句，声音清朗，穿透了操场的空旷。
周妤好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
声音起初依旧细弱，微微发颤，但渐渐地，在男生温和的注视下，竟也慢慢稳了下来，试探着，连成婉转的调子。
一片早落的叶被风推着，打着旋儿，轻轻停在了她的脚边。
男生笑着侧头，“很棒啊。”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带点笑意的眼睛。
周妤好局促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
无法抗拒的心悸，
难以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