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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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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外,夏日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如同刘雅琴胸腔里那团理不出头绪的闷气。她背着那个洗得泛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旧书包,沿着时光家那堵被爬山虎肆意侵占了半壁江山的老墙根,慢吞吞地走着。书包带子勒得肩膀有些疼,里面除了几本旧课本,还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她从不离身的宝贝——一个塑料棋盒,里面装着最廉价的玻璃围棋子,每一颗都曾被她的手指摩挲得温润。
她低头盯着自己那双球鞋,鞋头已经有些开胶,是妈妈用粗线笨拙地缝了几针勉强固定住的。钱。这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胃里。少年宫围棋班招生的通知就贴在巷口的电线杆上,那数字后面跟着的零,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把她和那个黑白分明、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彻底隔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恼人的蝉鸣,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小光,尖顶!这里是要点!你只顾着贪吃边角两子,中腹大势已去,危矣!”
那声音清越、沉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雅韵味,像山涧清泉撞击在圆润的青石上。雅琴猛地刹住脚步,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声音……不是时光的!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扒着墙头斑驳的红砖,朝院子里望去。
院中的老槐树下,浓荫匝地。时光正独自坐在一张小棋桌前,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棋盘抓耳挠腮,一脸崩溃地对着空气低吼:“褚赢!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规矩啊!我正想到关键处呢!”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激烈争论。
墙根下的刘雅琴,浑身僵硬,只有手指紧紧抠住粗糙的砖缝,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那个声音……那个叫“褚赢”的声音!不是幻听!真的有一个人,一个她看不见的高人,在指点时光下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强烈渴望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心头的阴霾,让她浑身微微发起抖来。
几天后,夕阳熔金,把放学路上的石板染成温暖的橘红。雅琴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湿冷的汗。她像一尊石像,杵在时光家那条狭窄的巷子口,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
时光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悠着书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就在他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雅琴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时光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哎哟!刘雅琴?你干嘛?吓死人了!”
雅琴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不敢看时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前那枚掉了漆的校徽,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时光……我……我那天……”她顿了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那个盘旋了无数遍的请求卡在喉咙口,“我听见了!在你们家墙外……有个声音,在教你下棋!他……他叫褚赢,对不对?”
时光脸上的轻松瞬间冻结,眼神猛地锐利起来,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你听见了?还看见了?”
“只听见声音!”雅琴用力摇头,急切地解释,“我……我想跟你学!跟着他……学下棋!”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那光芒让时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知道这很冒昧!我没有钱……交不起学费!” 她语速飞快,生怕被打断,“但我会干活!我能帮你跑腿,买零食、买饮料、打扫卫生……什么都行!只要你……只要你肯让我在旁边听着,看着!”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条离水的鱼,眼巴巴地望着时光,那眼神里混合着卑微的乞求和倔强的坚持。
时光愣住了,嘴巴微张,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和她眼中那份灼热的渴望震住了。他挠了挠头,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沉默寡言、此刻却像要燃烧起来的女孩,犹豫了片刻,终于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带着点少年人的爽朗和不羁:“啧……行吧!反正褚赢那家伙,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过,跑腿的活儿,你可别想赖账啊!”
“嗯!” 雅琴用力地点头,重得仿佛要把脖子点断,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笑容,像一朵在贫瘠土壤里骤然盛开的向日葵。夕阳的金辉落在她眼中,折射出璀璨的光。
从此,时光家那方小小的院落里,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除了时光抓狂的抱怨和褚赢清越悠然的指点声,多了一个极其安静的身影。刘雅琴总是坐在离棋桌几步远的小板凳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竹子。她面前放着一块廉价的塑料棋盘,上面摆着她那副宝贝玻璃棋子。
褚赢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珍贵的玉珠,被她小心翼翼地接住,收藏在心底最深处。“雅琴,你看此处,”褚赢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睿智,“‘立二拆三’,根基方稳。小光方才急于打入,阵脚虚浮,如沙上筑塔,顷刻即溃。” 时光在一旁不服气地嚷嚷:“褚赢!你又偏心!明明是我先问的!”
雅琴抿着唇,竭力忍住笑意,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褚赢(或者说,时光的手所指向的)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在塑料棋盘上飞快地移动着棋子,努力复现着刚才的步调。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廉价的玻璃棋子碰撞发出清脆又单薄的声响。褚赢会适时地转向她:“雅琴,此处‘飞’一手如何?试其应手。” 她紧张地思索,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褚赢的点评往往简洁而切中要害:“嗯,稳健有余,锐气稍逊。然根基不失,尚可。”
日子在清脆的落子声和褚赢时而悠然、时而急切的讲解声中流淌。雅琴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滴关于围棋的知识。她珍惜每一次对弈的机会,哪怕对手只是初学的时光。棋盘上的黑白世界,成了她贫瘠生活里唯一的、璀璨的星光。她认真地履行着“学费”——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时光带来他点名要的汽水和零食,把他乱糟糟的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帮他抄写罚抄的课文。时光从最初的别扭,到后来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安静、勤奋又极其守信用的“小跟班”。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黑压压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砸落下来。雅琴顶着书包冲进时光家的小院,浑身上下瞬间就被豆大的雨点淋透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习惯性地朝着槐树下的棋桌望去,脸上还带着赶路而来的红晕和见到棋盘的期待笑容。
然而,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
时光没有坐在棋桌前。他像一头受伤的、暴怒的幼兽,站在院子中央的雨幕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浇得透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东西,然后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们抛撒向空中!
那被他抛撒出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视若珍宝、记录着褚赢无数棋谱和心得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在狂风中像垂死的蝴蝶般无助地翻飞、打旋,墨迹被雨水迅速洇开、晕染,变得模糊不清。更多的纸张被他疯狂地撕扯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尖锐地刺破雨幕,混合着少年绝望的呜咽。白色的纸屑混着雨水,沾满了他颤抖的手,也沾满了脚下泥泞的地面,像一场惨烈的葬礼。
雅琴呆立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衣角不停地往下淌。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那些承载着她全部希望和梦想的纸张在泥水里翻滚、被践踏,看着时光像个疯子一样撕碎一切。那个清越的、智慧的、引领着她走向黑白世界的声音……那个叫褚赢的人……消失了?就这样……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的痛楚,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那怒火如此汹涌,瞬间烧干了她所有的怯懦和小心翼翼。她猛地冲进雨幕,几步就冲到时光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
时光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坐在泥水里,撕扯纸片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雨水糊满了他的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女孩。
雅琴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雨水和无法抑制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的声音不再怯懦,不再微小,而是像淬了火的冰锥,尖锐、冰冷,带着穿透雨幕的力量,狠狠刺向时光:
“时光!你在干什么!你在撕什么!” 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地上那些在泥泞中迅速溶解的墨迹,“那是褚赢留下的!是他教我们的东西!是你拥有过而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你不珍惜!你把它当垃圾一样丢掉!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是你想求都求不来的!”
时光被她吼得愣住了,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辩解什么:“我……褚赢他……”
“闭嘴!” 雅琴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烧尽了过往所有的情谊和陪伴,“你不配!时光!你不配下棋!更不配拥有过褚赢的教导!”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泥水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一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冲向院门。在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砸在时光心上:
“从今以后,别来找我。我刘雅琴,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砰——!”
木门被用尽全力甩上,那声巨响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雨声,也彻底关上了少女心中某扇曾经打开的门。她瘦小的身影决绝地冲入茫茫雨帘,再也没有回头。
时光独自跌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手里还攥着一把被雨水泡烂的纸屑,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茫然和……刺骨的寒冷。
少年宫围棋班那间光线略显不足的教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棋墩特有的干燥气味和孩子们稚嫩的落子声。雅琴坐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棋墩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在石缝里努力向上生长的竹子。她面前摊开的不是少年宫统一的基础教材,而是一个用最普通的硬壳笔记本精心装订起来的厚册子——里面是她凭着惊人毅力,将记忆里褚赢讲过的每一个定式、每一局复盘、每一句点拨,甚至那些关于棋理的玄妙感悟,一点一滴、反反复复誊写记录下来的心血。纸页边缘因为长久的翻阅已经起了毛边,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
她没有钱买棋谱,只能一遍遍咀嚼这些记忆的残片,在廉价的塑料棋盘上,对着空气,一遍遍打谱,一遍遍复盘。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棋子,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消失的声音残留的温度。
“这里,白棋‘点方’过于急躁,失了从容。”一个温和而带着审视意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雅琴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少年宫的围棋指导老师白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镜片后的目光正落在她笔记本上那些与课堂内容格格不入、却透着一股不凡古意的记录上。
“老……老师!”雅琴下意识地想合上笔记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白川却抬手轻轻按住了笔记本的边缘,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目光从那些熟悉的、带着千年沉淀的棋理批注上扫过,又落到雅琴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却掩不住眼中对棋道纯粹渴求的脸上。那眼神,他见过,在另一个天赋横溢却也曾迷失的孩子身上。
“别紧张,”白川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他在雅琴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这些记录……很有意思。能跟我说说吗?比如这句,‘棋如流水,不争先而争滔滔不绝’,是谁告诉你的?”
雅琴的心怦怦直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地摇头。褚赢的存在,是她和时光之间一个心照不宣、却再也不愿触碰的禁忌。她垂下眼睫,低声道:“是……以前偶然听别人说的,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来了。”
白川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目光中带着洞悉的了然:“不愿说,就不必说。” 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点了点棋墩,“来,下一盘?就用你理解的这个‘不争先’的道理。”
那盘指导棋下得很慢。雅琴每一步都落得极其谨慎,甚至有些拘谨。她的计算力并不算出众,大局观也稍显模糊,棋风朴实得近乎笨拙,没有时光那种天马行空的灵光一闪,更没有俞亮那种与生俱来的锐利锋芒。但她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稳。如同溪流下的磐石,任凭水流如何冲刷,根基始终不动摇。她的棋,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韧性,一种近乎执拗的、对每一步棋的反复推敲和确认。
棋至中盘,白川不动声色地卖了个破绽。雅琴盯着那个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棋子,足足思考了五六分钟。最终,她落下的不是最犀利的那步“断”,而是看似平淡却彻底补强自身、断绝了对方所有借用可能的一步“并”。
白川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他轻轻落下一子,结束了棋局。没有数子,胜负已不重要。
“棋风沉稳,基础扎实。”白川看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女孩,给出了评价,“虽然缺乏一些……嗯,锐利的直觉和开阔的视野,”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她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意有所指,“但你这份‘温故而知新’的功夫,还有这份‘不疾而速’的定力,非常难得。” 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刘雅琴,如果你愿意,以后每周三、周六下午课后,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我有些旧的棋谱和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雅琴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她看着白川温和而认真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站起身,对着白川,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所有的感激和决心,都融在了这个沉默而郑重的动作里。
跟着白川老师系统学习的日子,像为雅琴打开了一扇更广阔的门。白川的教学风格沉稳扎实,如同他本人的棋风,循循善诱,极其注重根基和棋理。他那些尘封的棋谱和笔记,对于雅琴来说,不啻于一座宝库。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像一块终于遇到水源的海绵,拼命地膨胀。
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传说中的俞亮。那是在少年宫组织的一次小规模交流赛上。俞亮作为特邀的小高手,来和少年宫的尖子生下指导棋。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衫,安静地坐在棋桌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株小白杨。当他执子时,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眼中只剩下纵横十九道上的风云变幻。
轮到雅琴上场时,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知道差距有多大,但坐在俞亮对面,感受着对方身上那种纯粹而强大的棋士气场,她心底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只专注于眼前的棋盘,努力调动起从白川老师那里学来的一切,从褚赢记忆碎片里领悟的一切,将自己稳扎稳打的风格发挥到极致。
那盘棋下得并不精彩,雅琴几乎全程被压制。俞亮的棋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冷静、高效,几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但她也没有溃败。她像一块坚韧的牛皮糖,顽强地抵抗着,努力构筑着自己的防线,抓住每一个微小的机会去“并”、“粘”、“补”,将损失降到最低。
当雅琴投子认负时,俞亮并没有立刻起身。他清澈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雅琴最后奋力构建出的那块勉强做活的孤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少了几分惯常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你的棋,很稳。”俞亮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溪水里的石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虽然水流很急,但它一直在那里。” 说完,他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一句算不上夸奖的评价,却让雅琴的心湖像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她看着俞亮收拾棋子时那专注而一丝不苟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除了棋盘上的胜负,还有一种纯粹的对弈之美。
时光在流逝,棋盘上的黑白子也在不断累积。又是一个秋天,少年宫院子里的老银杏树再次披上了耀眼的金黄。白川将雅琴叫到办公室,桌上摊开着她最近一次内部循环赛的成绩单。
白川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雅琴,你的进步我看在眼里。基础已经非常牢固,棋型理解、官子计算都很扎实。”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惋惜,“但这里,少年宫的环境,能给你的养分已经到头了。你需要更专业的训练,更强的对手,更大的压力,才能真正向职业的门槛发起冲击。”
雅琴的心猛地一沉。更大的舞台?奕江湖道馆?那个名字在她听来如同天上的星辰般遥不可及。学费、住宿费……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数字。
“老师,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后面的话却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
白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信封上印着醒目的“方圆建投”标识和“方绪九段”的字样。
“别担心,”白川将信轻轻推到雅琴面前,“我已经和方绪联系过了。他看过你最近的几盘棋谱,特别是你和俞亮下过的那盘指导棋复刻谱。”白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对你这种‘俞亮都啃不碎的硬骨头’风格,很感兴趣。拿着这封信去奕江湖吧,他会安排好的。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道馆有针对优秀苗子的助学金计划。你只管去,好好下棋。”
希望来得如此突然而巨大,雅琴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她紧紧攥着那封承载着未来的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对着白川,再次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银杏叶金黄的影子透过窗棂,温柔地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
奕江湖道馆坐落在城市边缘一处清幽的半山腰上,白墙黑瓦,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间,空气里仿佛都浸润着松针的清香和一种沉静的、属于棋道的肃穆。雅琴背着简单的行囊,手里紧紧攥着白川老师给的信,站在道馆古朴厚重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崭新的旅程开始了。
道馆的生活节奏快得像上紧了发条。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被号角声唤醒,然后是晨跑、打谱、复盘、高强度的循环对弈,直到深夜。这里的每一个人,眼神都像打磨过的棋子,锐利而专注,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雅琴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依旧不是最耀眼的那颗星。道馆里有天赋卓绝、计算力惊人的“神童”,有棋风诡谲、擅长乱战的“妖刀”,也有家学渊源、大局观宏阔的“名门之后”。而她,刘雅琴,像一块沉在河底的石头,沉默,不起眼,却异常稳固。
她成了道馆里公认的“试金石”。无论对手风格多么凌厉刁钻,多么擅长制造混乱,想要轻易击溃她,都绝非易事。她的棋,如同她的人,带着一股被生活千锤百炼出的韧性,一步一个脚印,稳得让人心焦,也稳得让人肃然起敬。她在这里认识了许多同样为定段赛挥洒汗水的少年少女:大大咧咧却义气十足的洪河,心思细腻、擅长官子的沈一朗……共同的梦想和汗水,让他们迅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