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天：风月劫》不见尘

30、幽虚界（七）

　　犰朗的靴底碾过西坡城的黑泥，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絮上，沉重得发闷。雨丝织成的帘幕里，兔妖细碎的呜咽被风扯成断片，黏在他的耳廓上，痒得像有小虫子在爬，可他不敢回头——怕再看见那双猩红的眼，怕再看见仙兵眼底的无奈，更怕看见自己方才吼出那句“它只是太饿了”时，指尖攥出的血痕。

　　巷口的断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发黑的梁木，像极了石怪幼崽干裂的手指。风裹着雨砸在断墙上，发出“嗒嗒”的响，那声音落在他耳里，竟和兔妖啃咬石怪手臂的“咔嗒”声重叠在一起，尖锐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却摸到满手冰凉的雨水，混着小臂伤口渗出的血，在掌心晕开一片黏腻的温热——这暖意本该让人安心，可此刻却像烙铁似的，烫得他心脏发紧。

　　他明明是想护着那只兔妖的，明明看到它前不久还把石怪护在怀里，明明知道它只是被瘴气迷了心智，可为什么最后，还是要被银枪逼到绝境？为什么六界之下就容不下一只走投无路的生灵？这些念头像乱麻似的缠在脑子里，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连雨丝落在脸上的触感，都变得像细针在扎。

　　直到雨丝斜斜打在脸上，混着小臂伤口传来的刺痛，才让犰朗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皮肤，却骤然顿在半空——方才银枪破空的冷光，还在眼底挥之不去。

　　银枪…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忽然想起九和曾说过的话——万年来，能彻底斩杀魇物的法器，唯有陆吾那杆从人界带来的银枪。三十六天的瘴气、神墟的魇物，全靠这杆枪镇着。可幽虚界与三十六天相隔万里，这杆枪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兔妖伤人的瞬间？是弊病久积？还是……有人早料到这里会出现魇物，特意让银枪在此候着？

　　念头刚冒出来，犰朗便觉得后颈一阵发凉——不是雨丝带来的冷，是那种顺着脊椎往上爬的、细思极恐的寒意。他想起自己被任命为承曦军主将时的荒唐：一个在三十六天连勤务营都没待满一月的 “小太子”，突然接手三万凤族精兵；一个镇守三十六天万年、从无败绩的武神，却屈居副将之位。当时他只觉得是天帝随手扔来的苦差，可此刻再想——若幽虚界的魇物是 “意料之中”，若银枪的出现是 “早有安排”，那他这个主将，是不是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是天帝要借幽虚界处理凤族余部？还是要借这场荒诞的安排，试探陆吾的忠心？亦或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毕竟他是帝后之子，是青丘的外孙，是那个在姻缘殿闯了祸、在三十六天挨了罚，却始终游离在天界权力中心之外的 “异类”。

　　陆吾知道吗？

　　犰朗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他想起在三十六天主帐初见时，陆吾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冷；想起陆吾在神墟中因护他肩头留下的伤；想起冰夷说的 “陆吾仙君是个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怎会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陆吾早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却还顺着天帝的安排来当这个副将，那他方才出手救兔妖，是不是也成了这场阴谋里的笑话？

　　陆吾怎么可能不知道？

　　愤怒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压过了那点细思极恐的寒意。

　　他拎着金丝铁扇，方才被雨水浇出的几分冷静正一点点消散，心底翻涌的怒意推着他重新加快脚步，玄色袍角扫过积雨的石板，溅起的水花混着小臂滴落的血珠，倒比先前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