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笑A君

2、不起名

　　胜烟雨当天便修书送回智国，将任平生的提醒一一告知。信送出后，他心里仍有些不安，却也只能按捺住焦躁，每日照旧去御书房与任平生议事。
　　午后，两人正对着南泽国的舆图分析乾国的驻军布防，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陛下，乾国遣使求见，已在殿外候着。”
　　任平生笔尖一顿，抬眸道：“让他进来。”
　　胜烟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乾国这时候遣使来，绝非好事。
　　片刻后，一个穿着乾国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御书房，身形微胖，脸上堆着假笑，对着任平生拱手道：“乾国使臣李嵩，拜见兴南帝陛下。”
　　任平生淡淡颔首：“李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李嵩眼珠一转，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胜烟雨，故作惊讶道：“哦？这位莫非是智国的使者？真是巧了，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
　　胜烟雨没理他，神色冷淡。
　　李嵩也不尴尬，转而对任平生道：“陛下，此次前来，是奉我朝乾昭帝之命，为两国交好而来。我朝近日新制了一批农具，轻便省力，亩产可比寻常农具增三成，乾昭帝陛下念及与云灵国的旧情，特命下官送些样品来，望能助云灵国百姓丰衣足食。”
　　他说罢，示意随从呈上一个木箱。打开箱盖，里面放着几件样式奇特的农具，铁制的犁头比寻常的小些，却更锋利，还有一个曲辕的木架，看着倒确实比传统犁杖轻便。
　　任平生的目光落在农具上，眸色未动：“乾昭帝陛下有心了。”
　　“陛下客气。”李嵩笑得更热络，“其实除此之外，乾昭帝陛下还有一事相商。南泽国已归我朝版图，然其地偏远，治理不易。我朝听闻云灵国与南泽国接壤，不如两国联手，共分南泽之地，一来可助云灵国扩充疆域，二来也能让南泽百姓早日安定，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胜烟雨脸色骤变。
　　乾国这是在试探云灵国的态度，更是在挑拨离间！若云灵国答应分南泽之地，便是与乾国同流合污，日后更难与智国联手；若不答应，乾国恐怕又会借机生事。
　　他正想开口驳斥，却见任平生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任平生看着李嵩，语气平静无波：“南泽国虽灭，但其地百姓仍是无辜。云灵国向来以仁治国，断不会趁火打劫，分人土地。李大人的好意，朕心领了。”
　　李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道：“陛下此言差矣。自古弱肉强食，南泽国无力自保，被我朝所灭，本就是天意。云灵国若不趁机取利，岂不可惜？再说……”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向胜烟雨，“智国如今自身难保，怕是无暇顾及旁人吧？陛下与智国走得太近，恐非明智之举。”
　　“放肆！”胜烟雨忍无可忍，厉声斥道，“我智国国力强盛，百姓安乐，何时轮到你乾国置喙？乾国吞并南泽，已是不义，如今还想挑拨云灵与智国的关系，其心可诛！”
　　李嵩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冷笑：“胜皇子何必动怒？是不是事实，想必兴南帝陛下心里清楚。乾国如今兵强马壮，若真要对智国动手，怕是……”
　　“够了。”任平生沉声打断他，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寒意，“李大人是来送礼的，还是来搬弄是非的？”
　　李嵩见任平生动了怒，不敢再放肆，讪讪道：“下官失言，望陛下恕罪。只是……我朝乾昭帝陛下的提议，还请陛下三思。”
　　“不必三思。”任平生站起身，“云灵国的决定，不会因旁人几句话而改变。李大人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话说到这份上，李嵩再留无益，只得悻悻告退。
　　他走后，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胜烟雨气得胸口起伏，攥紧了拳头：“这乾国真是欺人太甚！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还想拉拢您分南泽之地，简直无耻！”
　　任平生走到窗边，看着李嵩离去的方向，淡淡道：“他们本就没安好心。这次来，一是试探朕的态度，二是想看看你我两国的关系究竟如何。”
　　“那您刚才……”胜烟雨有些担心，“您直接拒绝，会不会让乾国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是必然的。”任平生转过身，看着他，“但答应他们，才是真正的麻烦。乾国的胃口，绝非一个南泽国能满足。今日分南泽，明日便会觊觎云灵国的土地，朕不会做这饮鸩止渴之事。”
　　胜烟雨看着他，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
　　任平生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有远见，有底线。
　　“多谢陛下。”他认真地说，“刚才若不是您……”
　　“你不必谢朕。”任平生打断他，“朕不是为了智国，是为了云灵国。”
　　话虽如此，胜烟雨却能感觉到，他刚才维护的，不止是云灵国的立场。
　　两人重新回到书案前，只是经此一事，气氛难免有些凝重。
　　任平生看着舆图，忽然道：“李嵩刚才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乾国敢如此嚣张，底气便在于他们的兵力和那些新武器。若不能找到应对之法，即便两国联手，胜算也未必大。”
　　胜烟雨点头：“我母亲也说过，苏容那女子太过诡异，她造出的火器威力极大，寻常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火器……”任平生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据朕所知，那东西需用一种特殊的矿石炼制，名为‘硝石’。南泽国境内便有硝石矿，想来这也是乾国急于吞并南泽的原因之一。”
　　“那我们能否……”胜烟雨眼睛一亮，“派人去破坏他们的硝石矿？”
　　任平生摇头：“难。乾国必定派了重兵把守，且南泽国已在他们掌控之中，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可以从别处下手。硝石除了制火器，还有别的用处，民间多用于制冰。乾国需求量大，必然会从其他地方采购。云灵国与南泽国接壤的几个州府，有不少商人与南泽国往来，或许可以让他们留意，若有乾国采购硝石的消息，立刻回报。”
　　胜烟雨恍然大悟：“陛下英明！这样一来，我们既能掌握乾国的动向，或许还能想办法切断他们的硝石来源。”
　　任平生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能想到这点，很好。”
　　被他夸奖，胜烟雨心里竟有些甜丝丝的，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去看舆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任平生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吧。”他道，“你在驿馆的随从，想必有不少是智国的暗卫，行事更方便些。”
　　胜烟雨一愣：“交给我？”
　　“嗯。”任平生点头，“你比朕更了解智国和乾国的行事风格，由你出面，更稳妥。”
　　他这是……信任自己？
　　胜烟雨心里一暖，郑重道：“臣定不辱使命！”
　　任平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拿起笔，在舆图上圈点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握着笔的姿势沉稳有力。
　　胜烟雨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帝王，其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近。
　　至少，他愿意给自一个机会，一个证明智国、也证明自己的机会。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仿佛预示着什么。
　　胜烟雨领了任平生的嘱托，立刻召集了随从来的暗卫，仔细吩咐了任务。智国的暗卫都是精锐，行事隐秘，很快便潜入了云灵国与南泽国接壤的几个州府。
　　接下来的几日，胜烟雨一边每日去御书房与任平生议事，一边等待暗卫的消息。
　　任平生似乎很忙，常常是胜烟雨到了御书房，他还在批阅奏折。胜烟雨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要么看书，要么自己琢磨对策，偶尔抬头，会看见任平生专注的神情，心里便觉得很平静。
　　有时任平生会突然问他一句：“智国的水军操练，用的是什么法子？”
　　胜烟雨便会详细地解释，从战船的构造到水军的阵法，一一说明。任平生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些疑问，往往都问到了关键处，让胜烟雨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
　　“智国的‘连环船’阵法很有意思。”一次，任平生听完他的解释，若有所思道，“数船相连，可攻可守，若再配上强弩，在水面上确实难有敌手。”
　　“陛下过奖了。”胜烟雨有些不好意思，“这阵法也是我兄长琢磨出来的，实战中还有不少缺陷。”
　　“能想到已是不易。”任平生抬眸看他，“你兄长胜清砚，倒是个人才。”
　　提到兄长，胜烟雨脸上露出一丝骄傲：“兄长自小就聪慧，文韬武略都很出色，母亲常说，有兄长在，智国的边境便稳了。”
　　任平生点点头：“有机会，倒想见识一下。”
　　胜烟雨心里一动，若是两国真能联手，或许真有这样的机会。
　　就在这时，内侍匆匆进来，递给胜烟雨一张纸条。是暗卫传来的消息。
　　胜烟雨看完纸条，脸色微变，起身对任平生道：“陛下，暗卫传来消息，乾国果然在大量采购硝石，而且……他们还联系了渊国的商人，似乎想从渊国购入一批铁矿。”
　　渊国？
　　任平生眉头微蹙：“渊国向来中立，怎会与乾国交易铁矿？”
　　铁矿是打造兵器的关键，渊国若真的卖给乾国，无疑是助纣为虐。
　　“暗卫说，乾国许了渊国不少好处，不仅出了高价，还承诺事成之后，将南泽国的一块林地割给渊国。”胜烟雨沉声道，“渊国的渊穆帝楚沉舟虽然中立，但也并非不爱利之人，怕是……”
　　“楚沉舟不会这么短视。”任平生摇头，“渊国国力不强，夹在几大国之间，能保持中立已是不易。他若敢与乾国交易，得罪的便是云灵国和智国，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又道：“怕是苏清的手段。她擅长权谋，说不定是用了什么计策，让渊国的商人私下交易，事后即便出事，楚沉舟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胜烟雨恍然大悟：“陛下说得是！那我们该怎么办？若让乾国得到铁矿，他们的武器只会更多。”
　　“截断他们的交易。”任平生语气果决，“渊国与云灵国也有贸易往来，朕让人去打个招呼，就说近期严查边境走私，尤其是铁矿。渊国的商人若敢冒险，一旦被抓，便按走私罪处置，抄没家产。”
　　“这法子好！”胜烟雨眼睛一亮，“这样一来，就算渊国商人再贪利，也得掂量掂量。”
　　任平生看向他：“此事便由你去安排。让你的暗卫配合云灵国的边境守军，务必查紧些。”
　　“是！”
　　胜烟雨立刻写了纸条，让暗卫送去。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任平生，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任平生看着他，眼神深邃：“你似乎……很信任朕？”
　　胜烟雨一愣，随即认真道：“陛下是明君，且与智国一同，我信陛下不会坐视乾国壮大。”
　　任平生嘴角微勾：“若朕有私心呢？”
　　胜烟雨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陛下是云灵国的皇帝，有私心很正常。但臣弟相信，陛下的私心，也会以云灵国的百姓为重。与智国合作，对云灵国有利，这便够了。”他的话坦诚而直接，没有丝毫掩饰。
　　任平生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畏惧，只有坦荡和信任。
　　许久，他才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胜烟雨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母亲常说，与人合作，先看其心，再看其利。陛下的心，在云灵国百姓身上；陛下的利，与智国一致。这便够了。”
　　任平生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奏折，只是握着笔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几日后，暗卫传来消息，乾国与渊国商人的铁矿交易果然被截获，几名渊国商人被云灵国边境守军抓获，家产被抄没。消息传回渊国，楚沉舟果然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处置了那几名商人的家人，算是给了乾国一个交代，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愿卷入纷争。
　　乾国的计划落空，李嵩在云灵国也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回了乾国。
　　消息传到御书房时，任平生正在看一份关于春耕的奏折，听完内侍的禀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已预料到。
　　胜烟雨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总算断了他们一条路。”
　　任平生抬眸看他，见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底也染上几分暖意：“这只是开始。乾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他们恐怕会有更直接的动作。”
　　“我知道。”胜烟雨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臣已经写信回智国，让母亲和兄长做好准备。”
　　“嗯。”任平生点头，“云灵国也会加强戒备。你……”他顿了顿，“若智国真的出事，你打算怎么办？”
　　胜烟雨一愣，随即道：“自然是回去与母亲兄长共进退。我是智国的皇子，不能置身事外。”
　　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任平生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一个“好”字，听不出太多情绪。
　　胜烟雨却觉得，这句话里，似乎藏着些什么。
　　他抬头看向任平生，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对方已经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奏折，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些模糊。
　　那天下午，胜烟雨离开御书房时，夕阳正浓，将宫墙染成了金色。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怅然。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这里是云灵国，是任平生的地方，不是他的归宿。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离开，心里竟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这里的安静，舍不得一起议事的时光，甚至……舍不得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暖意的帝王。
　　他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抛开。
　　眼下，最重要的是智国的安危。儿女情长什么的，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落在雪地里的种子，即便暂时被掩盖，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年关。
　　云灵国的京城渐渐有了年味，街上挂满了红灯笼，商贩们吆喝着售卖年货，空气中弥漫着糕点和肉脯的香气。
　　智国没有过年的习俗，胜烟雨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有些新奇，也有些想家。
　　母亲和兄长此刻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他正站在驿馆的窗前发呆，胜安走进来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了，说陛下请您今晚去宫里赴宴。”
　　胜烟雨一愣：“赴宴？”
　　“是。”胜安点头，“内侍说，是家宴，人不多，请您务必赏光。”
　　家宴？
　　胜烟雨有些犹豫。他与任平生虽是议事的伙伴，但终究是两国皇子与帝王，参加家宴，似乎有些太过了。
　　可任平生既然邀请了，他若是拒绝，反倒显得生分
　　“知道了。”他道，“备好礼物，我稍后便去。”
　　傍晚时分，胜烟雨带着一份智国特产的玉器，跟着内侍走进了皇宫。
　　宴会设在一处偏殿，规模不大，只有寥寥数人。除了任平生，还有几位看起来是皇室宗亲的老人，以及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见胜烟雨进来，任平生起身介绍：“这是智国的胜烟雨皇子。”又对胜烟雨道，“这几位是朕的皇叔、姑母，还有几个小辈。”
　　胜烟雨一一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