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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恋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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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那会儿,记忆像是蒙着一层毛茸茸的暖黄色滤镜,模糊又温柔。路凡第一次清晰地“看见”段丞,是在他家对门新搬来的那天下午。
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透过院子里那棵老梧桐层层叠叠的叶子,在水泥地上跳动成一片片不规则的金斑,晃得人眼睛发花。
五岁的路凡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用小木棍拨弄一群忙碌的蚂蚁,小脸鼓着,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在指挥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役。
“喂!”
一个陌生的、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好奇的探究意味,打破了蚂蚁战场的宁静。
路凡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抬起头,额头差点撞上对方的下巴。他仰着脖子,视线逆着光,好一会儿才聚焦。
一个穿着崭新白色小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男孩站在他面前,背着个小书包,像个刚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小绅士。男孩皮肤很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垂着,正用一种路凡看不懂,但莫名觉得心口一跳的眼神盯着他的脸看。
路凡眨了眨眼,忘了地上的蚂蚁,也忘了手里的小木棍。他觉得这个新邻居真好看,像妈妈故事书里画的小王子。他咧开嘴,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右边脸颊上那个浅浅的小窝立刻陷了下去。
段丞似乎被这个笑容定住了,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小小的指尖,轻轻地戳在了路凡脸颊上那个柔软的小窝里。
“你这里。”段丞的声音带着一种五岁孩子少有的认真,甚至有点郑重其事,“笑起来好看。”
指尖的触感凉凉的,痒痒的,像一片小羽毛扫过。
路凡愣住了,嘴巴还保持着咧开的弧度,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夸他“好看”,还专门戳他笑出来的小坑!
一股混杂着害羞和巨大喜悦的情绪,像被摇晃过的橘子汽水,“噗”地一下从他心底最深处冒上来,咕嘟咕嘟冒着欢快的小泡泡,瞬间就淹没了那点被突然戳脸的惊吓。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在自己鼓囊囊的裤兜里掏摸起来,小胖手在里面搅和了半天,终于摸出一颗被体温捂得有点软塌塌的水果糖,粉红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廉价却无比诱人的光。
他一把将糖塞进段丞还停留在他脸颊边的手里,动作带着点急切的讨好,声音又脆又亮,像咬了一口刚摘下的嫩黄瓜:“给……给你吃!甜!”
他用力强调着,仿佛糖的甜度能证明自己笑容的“好看”程度。
段丞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颗带着路凡体温,糖纸都揉得有点皱的粉红色水果糖,又抬眼看了看路凡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慢慢地剥开糖纸,把那颗小小的粉色糖块放进嘴里,甜腻的草莓香精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含着糖,腮帮子鼓起一小块,对着路凡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再次清晰地吐出那个评价:“好看。”
路凡立刻像得到了最高奖赏,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那个被段丞戳过的小酒窝更深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正好落在他缺了一颗门牙的灿烂笑容上,也落在段丞微微鼓起的腮帮和他专注凝视的眼底。
梧桐树的影子在他们脚边安静地延伸,仿佛一个无声的见证者,见证着两颗小小星球第一次郑重其事的交汇。
两颗小行星的轨道,从那个粉红水果糖的下午开始,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再也没分开过。
时光的溪流无声淌过,转眼就到了初中毕业的暑假。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路融化的焦糊味和少年人躁动的荷尔蒙。
路凡像一棵抽条的柳树,猛地拔高了一截,骨架舒展开,褪去了不少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
他依旧爱笑,笑起来那个酒窝依旧浅浅地挂在右边脸颊,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男孩的飞扬跳脱。
段丞的变化则更内敛些,身高已然超过路凡小半个头,肩背挺拔,像一株沉默的青竹,那份从小自带的“小大人”气质沉淀下来,变成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只有看向路凡时,那层薄冰才会悄然融化。
毕业旅行定在了海边,夜晚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一群半大少年围着篝火,喧嚣震天。有人搬来了几箱啤酒,在起哄声中,易拉罐“噗嗤”的开启声此起彼伏。
“路凡!是男人就干了!” 体委大刘把一罐冒着凉气的啤酒硬塞进路凡手里,脸红脖子粗地嚷嚷着。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口哨和怪叫。
路凡看着手里冰凉的罐子,喉咙有点发干。他从来没沾过酒,心里有点发怵,但被这么多人盯着,少年人的好胜心蹭地冒了上来。他不想在哥们面前露怯,尤其是在段丞面前,他下意识地往段丞坐的方向瞥了一眼。
段丞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背对着跳跃的火光,看不清表情,只留下一个沉默的侧影轮廓,手里也捏着一罐啤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壁。
“喝就喝!”
路凡心一横,仰起脖子,学着电视里豪迈的样子,咕咚咕咚就往喉咙里灌。
冰凉的液体裹挟着浓烈的苦涩和气泡,猛烈地冲刷过喉咙和食道,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硬是把一罐都灌了下去,引来周围一片叫好声。
“好样的路凡!再来一个!” 起哄声更大了。
路凡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冲上头顶,眼前的篝火和人影开始旋转重叠。他摆摆手,想说话,舌头却像打了结,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天旋地转间,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洗衣粉清香的冷冽气息包裹了他,冲淡了啤酒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段丞。
“他不行了,我带他回去。” 段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地宣布。
他半扶半抱着路凡,拨开还在嚷嚷的人群,径直朝他们住的民宿小屋走去。
海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哗啦,哗啦,像温柔的催眠曲。
路凡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段丞身上,脚步虚浮,头昏沉得厉害,胃里还在难受地翻搅。
段丞的手臂稳稳地箍着他的腰,支撑着他,脚步没有丝毫紊乱。
回到房间,段丞几乎是把他架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倒在铺着蓝色格纹床单的床上。
路凡一沾到枕头,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难受地哼唧了一声,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段丞拧了条温热的毛巾,动作有些生涩地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微凉的触感让路凡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
段丞坐在床边,看着他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生机勃勃的眉眼此刻难得地安静下来,显出几分脆弱。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光线朦胧。段丞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路凡的脸上,像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窗外幽暗的大海,里面翻滚着少年人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
是担忧,是心疼,是某种近乎贪婪的注视,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独占欲。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悬在路凡安静闭着的眼睛上方,似乎想触碰那浓密的睫毛,又在最后一刻停住,只无比珍惜地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段丞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心跳陡然失序。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
大概是酒精烧得难受,也可能是潜意识里寻找更舒服的热源,路凡在无意识的迷糊中,本能地朝着床边那个散发着安稳气息的方向蹭了过来。
他的额头抵在了段丞撑在床边的手背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发出含糊的呓语,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段丞的皮肤。
段丞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只被路凡额头抵着的手背,仿佛被烙铁烫到,滚烫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脏,烧得他血液都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