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梦青苔

4、嫁妆

　　两日后，穿着朝服的纪绍正准备出门，却被突然而来的一大伙家丁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有着银白胡子的老者，他目光锐利，未语先笑，拱手道：“纪大人，我是夏将军府的管家，奉季娘子之命来府上取回嫁妆，敢问方便否？”

　　纪绍面色一寒，冷冷道：“不太方便，纪某正要去上朝。”

　　夏管家眸子一转，接着道：“无妨，纪大人尽管上朝去，纪老夫人总是在的，夏某只会取走季娘子的东西。”

　　言罢，不等纪绍开口，他便左手一挥，示意家丁进门。

　　“你敢！”纪绍喝道，上前一步拦在门口。

　　夏管家呵呵笑着，走到纪绍跟前，低声说了一句：“纪大人这是不顾自己和楚小姐的名声了？”

　　纪绍神情一窒，想起被夏芷烟的人抢去的贴身物件，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攥成拳，极为不愿地侧开身子。

　　家丁瞬时涌入纪府。

　　夏管家举着一张单子，照着上面列举的名目念了出来，每说出一件，纪绍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却又不得不挥手示意小厮去将其从库房中取出。

　　“......云母屏风一件。”

　　纪绍点了头，有小厮退了下去，不多时却突然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绍儿，发生了何事？”

　　纪老夫人在崔嬷嬷的搀扶下朝前院走来，面色严厉地发问。

　　刚刚下去两个小厮垂头跟在后面，一脸为难，他们本想直接将屏风搬走，奈何被老夫人拦住了。

　　“母亲。”纪绍站起身来，面色难看，“那是季云意带来的。”

　　纪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进了我府里的那便是我们的，我不同意她拿走。”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屏风，上面的颜料画作浑然天成，流光溢彩。

　　纪绍闻言一默，夏管家见状说道：“倒也不是不能留下，不过要用银两相抵。”

　　“这件云母屏风市场上估值大致是两百两左右，纪大人以为如何？”

　　“二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纪母唬了一跳，她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在纪绍做官之前，她本就是一介村妇，哪用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夏管家笑了笑：“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上市场上了解一番。”

　　“罢了，我买下了。”纪绍不欲过多纠缠。

　　“绍儿！”纪母闻言肉疼，不满地喊了一声。

　　“可。”

　　“下一件，饕餮纹玉如意枕。”

　　纪绍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前去拿来。

　　“不可！”

　　纪母脸色大变，大声阻止，这件玉枕也是个好东西，最适合夏天使用，温温凉凉，用上它她午觉都能多睡半个时辰。

　　而且这是她当初厚着脸皮从季云意那里要来的，她可不想还回去。

　　“这个市场价约莫是五百两。”夏管家好心提醒。

　　纪母双眼一番，差点晕死过去，她强掐着崔嬷嬷的手臂，才让自己说出那句“罢了，我不要了。”

　　可怜崔嬷嬷疼得脸色苍白，却不敢多说一句。

　　夏管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纪母，点了点头，继续道：“下一件......”

　　等所有嫁妆清点完毕，夏管家做了个总结。

　　“所有物件都已清理完毕，还剩最后一样东西，”他看向纪绍，缓缓说道，“纪大人，不知这间宅子您住得满意否？”

　　纪绍面色一白，这才想起自己所住的这间宅子也是季家出钱买的。

　　“纪大人若是不满意，今日便可搬出去。”夏管家幽幽说道。

　　“多少银两？”纪绍面色阴沉，双手紧紧攥着，额上青筋浮动。

　　“不多不多，当初季娘子买下时是八百两，如今这宅子涨了价，约莫是九百两吧。”

　　纪母闻言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夏管家这伙人离开，偌大的纪府此时已是空空荡荡，徒有一个架子。

　　纪绍面色暗沉地坐在圈椅中，眼中翻涌着盛大的怒意。

　　夏管家带人搬了几大箱的东西来到了季云意面前。

　　“季娘子，这便是您的全部嫁妆了，老奴亲自核对着嫁妆单子，一条条都对上了，那些对不上的他们也用银钱抵了，这是银票，娘子您过过目。”

　　季云意数了数手中的银票，竟有大几千两，而那几大箱东西，都是自己随嫁去的嫁妆。

　　她心里已有了数，嫁进纪家的时候她其实是带了十几抬箱子的，可是后来因为纪绍要应酬同僚，打点人脉，因此用掉了许多，那些已经当掉的金银器物一直都没有能力去赎回来，而纪家的中馈掌握在老夫人手中，她并不知晓纪绍的家财。

　　如今让他们一下拿出这么多银两，想必纪家库房都被掏空了，她心中竟是好受了些许。

　　对着管家柔声道：“管家的办事能力我是一万个放心的，哪里需要看。”

　　老管家躬身说着“不敢不敢”，季云意则偏头看了一眼秋桑，后者见状及时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到老管家的手上。

　　老管家眉开眼笑地离开，后脚夏芷烟便走了进来。

　　她长了一副瓜子脸，圆眼翘鼻，发髻高高束起，颊上酡红，额上还带着一丝薄汗，似是刚做了什么体力活。

　　“啊，累死我了。”她捞过一把圈椅立时坐下，“下次再也不跟江侍卫比武了。”

　　她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跟着父亲操练武术，尽管出身世家大族的夏母颇为反对，也拗不过她喜欢。

　　“云意，今天可想去门玩吗？”

　　她擦了擦鼻头的汗，看到屋里摆放的东西后，“咦”了一声。

　　“那个小人把嫁妆都还回来了？”

　　季云意微微颔首，含笑道：“还多亏了夏管家。”

　　夏芷烟也连连点头：“夏老办事最是稳妥，嫁妆回来了就好，今后你便不用再与那起子小人打交道了。”

　　季云意眸中闪过一丝茫然，确实，但她还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

　　夏芷烟察觉到她的沉默，连忙道：“对了，听说京中最近出了个比较火的戏折子，云意有兴趣去瞧瞧吗？”

　　她不忍看季云意一副郁郁寡欢的姿态，这两日想方设法要带她出去转转，可是每回都没有成功。

　　季云意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芷烟，我还没有这个心情。”

　　夏芷烟面色闪过一丝挫败，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神色，来到季云意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白。”

　　“等你哪日想出门了，尽管叫上我。”

　　“好。”

　　等夏芷烟走后，季云意的面上现出一丝怔忪。

　　夏家是武官世家，祖上也是陪着开国皇帝征战沙场的人物，后来被封了个宋国公的名号，可是到了夏芷烟父亲夏邦这一代，他不肯接受祖上蒙荫，自己隐姓埋名从士兵做起，一路过关斩将，硬是凭自己实力坐上了御国大将军的位置。

　　季家先祖亦是武将，被封了韩国公的爵位，季父从小爱文，原本这国公的位置该落到好武的弟弟头上，但是季云意的祖父和叔父在一场战役中双双殒命，因此便由季父承爵。

　　夏家和季家世代交好，季云意在季家被抄家之前也是太后亲封的沐阳郡主。

　　因着两家关系不错，来往颇多，一来二去她和夏芷烟就熟了，经常同来同往，家中长辈甚至取笑说她们是一对姐妹花，夏芷烟听说后嘀咕了一句：“说不定我们前世真的是姐妹呢。”

　　想起往事，季云意面上不由笑了起来。

　　她已经在夏府中住了几日，晚饭后闲来无事便在园中走了走。

　　忽然她听到一墙之隔有婢女的说话声传来，她停下脚步。

　　“你说季娘子就这么一直住我们府上吗？”一个婢女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谁知道呢？”另一个婢女也低声道。

　　“她一个和离过的妇人，也不怕带累我们郡主名声......”

　　季云意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秋桑面上通红作势要上前阻止她们，但是被拦住了，季云意朝她轻轻摇头。

　　那两个婢女还在窃窃私语，突然有一道女声轻喝。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季云意听出是夏芷烟贴身丫鬟凝霜的声音。

　　两个婢女立马噤了声，唯唯诺诺地应道：“奴婢知错了。”

　　季云意不想继续待下去，便快步回到了房内。

　　夏冰见她们两个面色都不太好看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问道：“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秋桑一脸为难不忿的模样，想要开口但被季云意一个眼神止住了。

　　“没......没什么。”

　　季云意：“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是。”

　　季云意扶额靠在矮榻上，她是真的没有想这么多。

　　一直以来，她几乎把芷烟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即便是和离，女子依然逃不过世人的指指点点。

　　人们不会去想是不是男子的过错，而是会去猜测女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检点的行为，以至于在夫家待不下去。

　　芷烟一介未出阁的女子，若是长久与她这个和离妇人来往，势必会被连累名声。

　　她不能待在夏府了。

　　不过，她又能去哪呢？

　　当初是她一门心思不顾父母反对要嫁与纪绍，如今落得个这样的处境......她并不想将和离之事这么早告知父母，一则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二则不想让他们担心，因此短时间内她不会回到父母身边去。

　　季云意蹙着眉头，目光纠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