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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罪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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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玄的早市十分热闹,往往天未亮就开始了。
而最出名的便是州桥那处地段,俱是做饮食生意的,来往行人繁多,除了做生意便是为了那一口美食。
早年间季云意也和夏芷烟去过几次,街道上各色小吃玲琅满目,有包子摊,饼子店,熟食摊子上摆着鸡鸭鹅兔等各种熟食,还有现煎现卖羊白肠的......
早食吃完,还有蜜饯果子等点心吃食。若是渴了,也可坐下用一碗百味羹,或是一碗香浓的煎茶汤。
总之各种吃食应有尽有,去过一次回味无穷。
季云意嫁人之后倒是再未去过,昨日兴致来潮,便递了帖子邀夏芷烟一路。
于是今晨卯初季云意就从宅中出发,越靠近州桥街上越是堵塞,马车足足行了半个时辰才到达。
因州桥位于季宅和夏府中间,两人便约定直接来早市碰面。
此时已经入冬,稀疏的树枝与青瓦蒙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街道车水马龙,翻涌的热气扑面而来,各种食物的香味瞬时充盈人的鼻尖。
“好香啊。”夏冰发出惊叹。
季云意扶着秋桑的手下了马车,亦是一脸笑意。
她们略等了片刻,夏芷烟便也到了,一伙人便开始逛逛吃吃起来。
不过两刻钟就已裹腹,最后二人点了两碗汤茶药,在摊子前坐了下来。
汤茶药如其名,里面放入了嫩茶叶、去壳绿豆、细磨成粉的山药等,季云意点的那碗还放了一些桂花,吃起来简直就是极致享受。
茶香与桂香组合成温暖馥郁的甜香,一口饮下,顿时驱散了一身的冷意。
看着各自丫鬟两人望着附近美食垂涎欲滴的模样,季云意和夏芷烟相视一笑,纷纷发令让她们去买各自爱吃的东西,她们两人则慢慢品尝着端上来的汤茶药。
突然前方传来嘈杂的声响,季云意抬头,只见是一伙官差押着一个囚犯走过。
犯人身处囚笼,灰白头发杂乱,微垂着头,面色沉寂晦暗。
季云意和夏芷烟对视了一眼,两人俱不认识此人,但过往百姓之中似乎有知道的,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听说此人是益西州的父母官,因为抗旨不尊因而获罪,此番就是被押去刑场砍头的。”
“他抗的什么旨啊?”有围观群众好奇道。
知情的人声音压低了些:“说是不按照皇令建造道观。”
“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西玄崇尚道术,这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皇帝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道士,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皇帝十分信任他,经常将人带在身边。
大臣们虽然不解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过了一个月后,西南有个小村子突然起了瘟疫,染病人之初双眼赤红,外冷内热,浑身痛楚,之后慢慢形销骨立,不出十天便死了,死后躯体干瘪,像是被熬干了血肉。
而且此瘟疫蔓延起来十分迅速,不到半个月,村子里的百姓都被染上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四处逃窜。
村子所处县——万西县的县令紧急下令封城,及时遏止了扩散的趋势,但城中百姓已有半数之多染了瘟疫。
染病之人痛苦哀嚎,未病之人又是痛心又是惊惶,但是城门紧闭,他们只能苦苦煎熬。
大夫郎中拿不出有效的治疗办法,就连朝廷派去的太医也无济于事。
突然有一天,皇帝身边的道士站了出来,他声称自己打坐之时突然得到上天指示,得一救治之法,自告奋勇前往万西县救人。
万西县令亲眼见他拿出了一张符纸,点燃之后将其灰烬置于水中,然后他将符水传与几个染病之人,他们各自饮了一口,隔日症状便减轻了许多,连喝符水三日,眼神清明,再无半点不适。
县令见状立即将符水派发了下去,万西县的瘟疫就此被消弭。
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感恩道士,甚至有人将其奉为救苦救难的神仙。
而道士却一甩拂尘,面色恭敬地说出此乃上天见皇帝仁善,特降神旨庇佑西玄,而他会些道法,因此做了天地之间沟通的使者罢了。
一时间百姓纷纷赞扬皇帝大德,信奉起了道教,皇帝亦因此给了道士国师的身份。
时至今日,希夷道长地位尊崇,不仅深得皇帝信任,可以出入朝堂,在百姓心中他亦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存在。
半年前希夷道长说是为了给西玄祈福,祈祷国运昌盛,建议弘正帝在全国各地兴建道观。
弘正帝当即就下了一道旨意,半年过去,西玄半数国土都依令行事,除却云麾将军管辖之地,剩余地方仍有一些官员未曾施行,因此弘正帝斩了不少官员,如今眼前这个囚犯便是其中一个。
季云意听完却是眉头皱起,神情困惑。
夏芷烟喝完最后一口茶汤,看到她的脸色便问了一句:“云意,你怎么了?”
季云意倏然回神,她看了看渐渐走远的官差,低声说道:“建造道观的钱财不是由朝廷发放吗?他为何要抗旨不尊?”
而且她父亲的国公府之位便是因此被皇帝夺了去,想到这里,季云意心中不由冷笑了声。
“据我父亲说,国库不丰,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得到朝廷的拨款,那些没有得到拨款的地方只能是由当地官府出钱修建,而官府的钱多半是从百姓身上盘剥。”
夏芷烟说到此处,神色也不免黯然下来。
“而且兴建道观的人力也都是取自民间,有些贫苦地方的百姓连维持温饱都成问题,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又被征去建造道观,他们需得卖儿卖女才能存活,更有甚者活活饿死。”
这也是一些有操守的官员迟迟没有依旨行事的原因。
听到此处,季云意豁然望向了远处那个已缩为一个点的囚犯的身影,竟是如此。
父亲走后,她又与人和离,日日宅于家中,她也无从得知这些朝政之事。
她原本以为被官差押解的犯人都是些作奸犯科,或者是贪污受贿的小人之徒,没想到像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竟也要被砍头。
她再一次认识到这个朝廷荒谬可笑的一面,蓦地冷笑起来,难道建造道观大得过百姓的生死吗?
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丝毫不顾及他人,国库不丰便抄几个大臣的家,为了所谓的国运便要百姓累死累活、卖儿卖女的付出。
季云意神情冷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夏芷烟亦是沉默出神。
等到夏冰她们欢欢喜喜回来,就看到主子们一脸严肃的神情,她们立马安静下来。
季云意和夏芷烟分别后,需要走过一段繁闹的街道才能上到自己的马车,秋桑和夏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周围人群喧闹,她拧眉走着,却感觉四周似乎有人在看着她。
季云意止步环视了下周围,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
木棉今日回了将军府,明日才能回来,她有些担心,便加快脚步,一伙人匆匆回到了季宅。
到了晚上,秋桑吹熄了烛火,季云意躺下安睡。
夜半之时,她突然清醒。
她感觉房中多了一个人。
虽然此人没有弄出半点动静,但季云意能察觉得到。
她没有睁开眼睛,看上去仍旧是一副睡着的神态,但实际上她的手心满是冷汗。
木棉不在,她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不知道想干什么,季云意紧紧绷着自己的身子,想着他若是意图侵犯自己,那她便立马跳起来喊人,或者是趁他不备立马跑出去。
可是等了许久,那人也没有半分动作,季云意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她觉得那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季云意感觉那道气息好像消失了,她陡然松懈了身子,起身看了看房内。
黑漆漆一片,只有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洒过的一片银辉,她悄声起来走到外间,秋桑还沉沉地睡着。
次日,木棉终于回了季宅。
季云意和她说了昨晚之事,木棉眸子瞬间冷锐起来。
到了晚间,季云意如常睡下。
当然,她没有睡着,闭眼假睡熬到了亥正。
终于,静谧的房间出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木棉从房梁上跃下,顷刻间便制住了那个不速之客。
一瞬间烛火通明,季慈、夏冰、秋桑手上各拿着东西赶了进来。
季云意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身上衣衫赫然是白日的装扮。
她看向屋里那道不为所动的身影,只见他面覆黑巾,只一双眼睛眸光湛湛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
黑衣人一言不发,眼中还颇为赞赏地观察着季云意的举动。
季云意皱起眉头,起身走到他跟前,扯开了他的面巾,却发现面巾底下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
“你为何半夜私闯民宅?”
黑衣人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神出现了些许波动。
季云意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她转身落座,吩咐了句:“木棉,交给你了。”
她以为又是楚丹姣的把戏,只待问出话来再想对策。
谁知她话一说完,却闻得身后一声轻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季云意不解,回转头去,鼻尖却闻到一股异香,她还未看清黑衣人的神情,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