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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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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微云到时,朱鹤闻已经收拾停当,披着斗篷要走。只见他一身深青莲花纹锦袍,腰悬玉带,一双鹿皮靴,戴着小冠,竟是难得的劲装,不像修士,倒像是善于骑射的公子。
慕微云不由得看呆了,又想道:假如延州朱氏还在,他……
朱鹤闻招手叫她。慕微云看他不似要吃饭的样子,便说:“我让人把早饭摆来了,你又要往哪儿去?”
朱鹤闻笑起来,明快散朗,犹如芦花吹雪。慕微云瞧他狐狸眼弯弯,也生了疑心,上前去,弯着腰抬头看他。朱鹤闻笑意更浓,说:“走,我们去东市上吃。”
慕微云一听,喜道:“这个好!现在就走?”
后面的敛花已经跑去通知小厨房不做饭了,四下小厮都在扫雪,没人看着,慕微云便如在杏花渡雪一样,挪到朱鹤闻身边,勾了勾他的斗篷,道:“走吧?”
朱鹤闻眯眼笑道:“走。”
除夕日上,宵禁、坊禁和空禁都解了,东西两市人来人往,车马喧喧,不时有玄青门的小弟子结伴御剑而来,三三两两落在酒家门口,或沽酒、或买吃食,都是还未割舍尘缘,准备回去过年的。
慕微云问朱鹤闻道:“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朱鹤闻笑说:“若论吃的,胡商有毕罗、甜酒三勒浆、葡萄酒,汉人有糖果子、蜜饯铺子;若论玩的,有杂技、斗花;穿戴的,有玳瑁簪……”
慕微云忍俊不禁:“你平时不专心做功课,反倒这些记得清楚?”
朱鹤闻点了点她,笑说:“还不是怪江玉镇他们?一来就知道拽着我出去玩。”
两人相视一笑,顺着人流缓缓挤进去。朱鹤闻买了两个毕罗饼给她,说:“这个好吃,我小时候就爱这个。”
慕微云接过来,咬了一口,是甜口的,外皮酥脆,内里是樱桃肉,甜润清香。她正要夸,蓦然想起朱鹤闻小时候,便笑不出来了。
那应该是他父母给他买过的吧?
朱鹤闻见她不语,还以为是不好吃,笑着要拿过来:“你爱吃咸口?还有蟹黄的,我再去……”
“没有,挺好的。”慕微云微微用力,没让他拿走,“还有什么?不会早上就吃这个吧?”
朱鹤闻满意道:“自然不能。”
于是两人一手拿饼,一手提酒,嘴里还咬着蜜果地走出了最后一家店铺。慕微云三两下嚼完食物,用酒润了润嗓子,拍拍肚皮道:“很好!不枉我出来一趟。”
朱鹤闻递给她一方手帕,说:“我从不糊弄你。你看,不错吧?”
慕微云眯眯笑着,橘红的袍子映得她面如春霞。冬日的阳光那么强烈,空气那么清冷,风里都是干燥的饭香酒香,恍惚间,朱鹤闻如同置身在童年的梦境中一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慕微云。
就在他刚要做出这个动作时,有个人忽然撞了他一下。朱鹤闻的“没事”还没脱口而出,那个家丁打扮的人忽然就抓住他问道:“你有见过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和一个穿橘色袍子的小姐吗?个子高高的,脸蛋很俊……”
说完,他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人正是他口中的人。家丁一拍大腿,说道:“二小姐,朱道长,快些回去吧!宫里来人了!”
“除夕夜宴?”
慕微云跪着接了圣旨,抬头问道。
内侍恭敬地把她扶起来,示意朱鹤闻也站起,说:“姑娘快些收拾收拾,夜宴酉时便开。”
朱鹤闻问道:“朱颜剑主是去端宁宫,还是含章殿?”
端宁宫是皇后所居,而含章殿则是皇帝举办朝会的地方。内侍道:“朱颜剑主去后宫,朱道长去含章殿。”
慕微云蹙眉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内侍毕恭毕敬道:“正是。”
送走内侍后,朱鹤闻道:“看来,是因为你昨日拒绝了皇上。”
慕微云点头道:“想必这道旨意留到现在才发,也是想看我昨日的态度。恭喜你啊,陛下现在想扶持你了。”
朱鹤闻垂眼低声道:“别说气话。如今的一切都是你拼杀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取而代之。”
慕微云哂笑道:“怎么不可能?”
说完,又觉得自己话重了,遂低声道:“抱歉。”匆匆进去理妆了。
朱鹤闻在细雪潇潇中站了片刻,默然离去。
端宁宫中,正衣香鬓影,各色诰命围着陈皇后说笑。慕微云进去时,众人皆沉默一瞬,都望着她。
只见慕微云一身丹鹤穿云青底道袍,束莲花冠,因进宫不能佩剑,携了一支拂尘而来。她腰间悬着一枚银长命锁,脚上踏着一双鹿皮窄靴,妆容简净,唯唇点丹朱。
她无阶无品,在一群诰命、皇亲当中,行走自如,径直穿过她们,在陈皇后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道:“贫道慕微云,拜见皇后娘娘。”
慕如清正一身钿钗礼衣,头顶花树闹蛾金冠,侍立在陈皇后身边。皇后含笑示意她起来,慕如清便先河星姑姑一步,扶起了妹妹。慕微云闻到姐姐身上的香气,略觉安心,起身和姐姐并立,望着皇后。
陈皇后笑着向四下道:“你们瞧,这姐妹两个,当真是一对儿玉做的人,真是出挑。”
众人这才慌忙接话,纷纷笑道:“正是呢!”
“不愧是太子妃的妹妹!”
“果真是昆仑掌门的徒弟,这品格当真不错。”
听了这一句,慕微云循声看去,只见容姝媛也一身道袍,簪着素金冠,站在陈皇后身侧。见她看过来,容姝媛极短暂地一笑。
琅琊公主怎么在这里?
因为她是玄青门首徒,千秋万岁后,是要做大掌门的,所以每次宫宴,她都是在外朝和男人们在一起。今天却在内廷……
慕微云好像觉得,这次内外席的安排,似乎不是简单的惩罚。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姐姐,只见慕如清含笑看着她,眼里却殊无笑意。她瞬间悟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只听一个声音极漂亮的女人道:“这样的好姑娘,不知以后让谁得了去呢!我就是女人,也羡慕得眼红了。”
慕微云抬眼,只见那光艳动人的贵妃满身锦缎,由侍女一左一右扶着进来,满面笑容,珠光宝气,香风习习,让人竟有些头晕目眩。
慕微云不为所动,屈膝道:“贵妃娘娘谬赞了。”
胡贵妃袖手笑道:“只是你哥哥姐姐都耽误了你,快成老姑娘了,却没婚配。”
慕如清微笑一福,道:“娘娘别笑话,家妹一心向道,配了人的话,不知道把人家耽误成什么样呢。到时候折了一位好郎君,岂不是云中慕氏的罪过。”
太子良娣陈抱琴立刻跟上,说:“娘娘这边安坐?”
楚王妃陈氏看了一眼族妹陈抱琴,兀自上前去扶住贵妃,引她入座了。贵妃最后一个来,既然人齐了,陈皇后便宣众人各自安坐,开席了。
慕微云无品,却没人敢让她坐末席,便在陈抱琴身边安了一席。容姝媛作为女儿,坐在陈皇后身边。慕如清侍立在皇后身后,楚王妃则侍立在胡贵妃身侧。
慕微云暗暗问道:“我姐姐不坐着吃饭吗?”
陈抱琴低声道:“按礼,太子妃要在皇后娘娘身侧尽孝,你只管吃便是了,等回东宫,咱们家里再摆正餐。”
慕微云望着姐姐,慕如清只是朝她看了一眼,便接过河星姑姑捧来的菜,服侍皇后吃了。
席上吃了半刻,众女眷也就陪着说笑,并无特殊之处。胡贵妃一直默默不语,想必也是蓄势待发。慕微云见容姝媛坐在母后身边吃饭玩笑,一点儿暗示也没给她,只觉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她低声问陈抱琴道:
“好姐姐,我姐姐可对你说过,今天是要做什么?”
陈抱琴看着她,似有不忍,轻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只要记住,千万不要妄动,一切听太子妃安排。”
越是这么说,慕微云心中不祥的预感就越重。直到宫人们纷纷上来收了碗碟,开始上点心,她的心已经揪到最紧张处了。
陈皇后见大家暂时停箸,便笑道:“我闲着没事,作了几个灯谜,大家猜着了,就可以向我讨个东西。河星,把灯拿来。”
灯谜?
这不应该是元宵节的游戏吗?
宫女们把灯谜纷纷捧上来,慕微云抬眼看向慕如清,只见她只看了一眼,便草草写下几个字,递给河星。陈皇后见了,笑道:
“我的儿,果然是你聪明,一下就猜中了。说吧,要向母后讨什么?”
慕微云连自己面前的都不看了,丢下笔望着姐姐。陈抱琴正沉吟,见状也放下了笔。
慕如清提裙走到皇后面前,跪下磕了个头。
陈皇后缓缓站起,道:“如清。”
众人纷纷抬头看过来,识趣的已经示意侍女让开,自己倾身往前看去了。
慕如清跪在皇后阶前,声音压得极沉,一字一句道:“请母后,听我说一个故事。”
容姝媛见状,直起身子,放下了酒杯。陈皇后肃然道:“你说。”
“玄青门曾经抓到过一个女人,她分明无罪,却被囚禁在……地牢里,折磨……折磨致死。”慕如清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心,“死后,她化为……化为厉鬼血尸,意识全无,邪气冲天,被用于……作为江州魃僵大阵的乾位压阵物。”
慕微云霍然欲起,陈抱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慕微云还待挣扎,陈抱琴压低嗓子,厉声道:“别动!现在不是时候!”
陈皇后如有所感,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慕如清又深深一拜,再抬首时,满眼血红。
“正是家母,长平郡夫人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