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旧事》谢缘君

31、争锋

　　一个时辰后，慕微云、周修齐和江玉镇正蹲在客栈屋顶上，吭哧吭哧地撬瓦片。
　　“咱们就不能用斯文一点的方式偷窥吗？”江玉镇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像毛贼！”
　　慕微云手艺娴熟，用平刀很快撬起一片，连灰都不飞出来一点儿：“不能。”
　　“为什么？”
　　“朱鹤闻在四面窗上都安了青铜雀，我昨天拿石子打了一下，它们立刻就示警了。”她缓缓抬起瓦片，只够人刚好看清下面，不会让天花板破洞，“你个大活人，肯定会被啄下去——嘘，来看。”
　　底下灯火通明，床褥却十分整齐，这么晚了，主人竟然还不在房中。
　　周修齐低声道：“也有可能是去郡守府上了。”
　　慕微云不语。她静静地看了一圈，说：“不可能。他的名帖还在桌上，但佩剑不在。去郡守那里，不带名帖怎么行？”
　　那么，朱鹤闻此刻在哪里？
　　昭化可没什么逛的，他也不认识当地人，大晚上不睡觉，还能去哪？
　　江玉镇灵机一动，说：“不会是去……青楼了吧？”
　　慕微云瞪了他一眼：“他有这习惯？”
　　江玉镇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只是记得江州不是有个烟花才女，好像叫柳朝烟……”
　　“闭嘴吧小江道长，闭嘴吧。”慕微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率先跳下屋顶，落在后院院墙上，“走了，回去慢慢说——”
　　她一低头，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身黑衣的朱鹤闻正揉着太阳穴从后院走回来，看样子正要进屋去。
　　上面的江玉镇和周修齐不明所以，慕微云赶紧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若无其事地跳下院墙，尴尬一笑道：“啊，这么晚才回来啊？”
　　朱鹤闻看着她，本来沉冷的神色泛起笑意，说：“深夜造访，是还要我请你吃顿饭吗？”
　　慕微云真不知道此刻应该立即质问，还是继续演戏了。
　　当她僵住不动时，朱鹤闻不知道自己悟了什么，了然道：“是我考虑不周。走吧，去前面，我请你喝当地的美酒？”
　　“不是，你等等。”慕微云终于回神，抓住他的袖子说，“你今晚去哪了？”
　　朱鹤闻回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哦？原来你是来找我……”
　　确实是来找你，可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慕微云眨了眨眼，咬牙道：“你自己说的要请我喝酒……那走！”
　　抱着对周修齐和江玉镇的信任，她头也不回地和朱鹤闻出门去了。酒馆老板对这种灾荒期间光顾的冤大头态度特别好，看他还带着姑娘，赶紧带他们去了雅间。
　　门被仔细关上时，慕微云总觉得朱鹤闻和老板都误会了什么，但她说不上来，只好单刀直入，率先问道：“你到底去哪了——别装傻，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慈恩山了？”
　　朱鹤闻眉目间的笑意略散，他低叹一声，说：“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回答。”
　　慕微云直视着他，说：“抱歉，但是，请你如实告知。”
　　朱鹤闻望着她，烛光扑朔，杯光虚浮。
　　“我不知。”他最终低声说道，“我不知。”
　　“你……你怎么会不知？”慕微云难以置信，“你有什么困难，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我一向信你，你……”
　　“你信我，却夜半来监视我？”朱鹤闻下意识反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重了，有些无措地错开了眼神。
　　慕微云却并未抓着这句话做文章，而是急迫道：“朱鹤闻，江州万万人的命在你之手，我只想知道真相！”
　　朱鹤闻将酒杯拿起又放下，踟蹰许久，还是说：“你不知道最好。总之，你只需要记住，魃僵，现在不能销毁。”
　　“你在说什么鬼话？”慕微云一口闷了那酒，只觉酸涩辛辣，直烧到喉咙里去，“朱鹤闻，于你，这不过是又一次政斗，但是于我、于江州，这都是牵扯性命的大事！”
　　“慕微云！你——”朱鹤闻在重压之下终于裂出一点怒容，“你就不能等几天，放长线钓大鱼吗？你就非要把我们都搭进去，然后一事无成吗？”
　　“江州每天都在死人！”慕微云将朱颜往桌上一拍，“魃僵必须销毁！”
　　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朱鹤闻也懒得掩饰。他往门上丢了个静音符，霍然起身道：
　　“我告诉你，你但凡现在把魃僵挖出来，胡尚成就会死！庆亭胡氏抛开他，就能再次脱身！”
　　“那正合我意！”
　　“你根本不明白这机会多难得！”朱鹤闻深吸一口气，举起一个酒杯想砸，但又生生忍住了，“这事胡养正、甚至胡望山都沾手了，你等上七八天，魃僵没处理掉，他们自然会下山查看，帮助胡尚成！那时候就能一网打尽！此前一百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机会！”
　　“再难得的机会，不能用人命来换！”慕微云胸中的火被邪风吹得乱飘，“我只想赶紧救人！”
　　两人正僵持不下，只听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慕微云和朱鹤闻对视一眼，暂时休战。她上前对着门，压着火问道：“谁？”
　　“是我，周修齐。”
　　慕微云拉开门，皱眉道：“你怎么没……呃，你怎么在这里？”
　　片刻时间，朱鹤闻已经坐下了，不理美酒，径直捞了杯茶叶水闷下。周修齐谨慎道：“我找朱兄。微云姑娘，你们……”
　　朱鹤闻转了转茶杯，说：“别装了。你和江玉镇，刚刚也在我房顶吧？”
　　周修齐一愣，随即道：“抱歉。”
　　朱鹤闻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然后说：“没事，你们又不是歹人。好了，朱颜剑主和我也吵完了，你把她带走，你们私下继续聊吧。”
　　“朱鹤闻，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慕微云冷静下来，迅速道，“照理说，我们俩都是对的，只是各有各的想法，你为什么就不能……”
　　“我说送客。”朱鹤闻停下了欣赏酒杯的手，目光难得锐利，抬眼盯着慕微云，“我说，请你离开。”

　　“朱兄说的其实也没错……”周修齐小心道。他把酒杯拿来给慕微云斟满，却被她轻轻推拒了。
　　永远小太阳一般的朱颜剑主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喝酒不好。脾气都喝出来了。我要戒酒。”
　　周修齐卡壳了，求助般望向江玉镇。江玉镇吐了吐舌头，搡着周修齐说：“周兄你快去睡吧……我来安慰安慰她。”
　　周修齐是下层出身，至今对朱鹤闻、江玉镇这些天才精英们有些畏惧，想拒绝又不敢，无端想道：我有什么立场掺和他们的事呢？
　　这点儿自卑很快被他藏好，周修齐起身离开，去睡觉了。江玉镇慢慢地凑过去，戳了慕微云一下。
　　慕微云头也不抬，闷闷道：“别搞。我在思考。”
　　江玉镇嘻嘻道：“哎呀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不要那么凶嘛。”
　　慕微云从臂间露出一双凤眼，从下而上盯着他。江玉镇也学她趴着，拿手指沾了一点儿酒水，在桌子上比划道：
　　“你今晚看了大阵，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破阵？”
　　慕微云看着他用水画了一只小鸟，心情莫名好了些：“要先处理掉那些压阵物，要是明天开干……三天吧。”
　　江玉镇哈哈一笑，说：“那不就得了？朱兄的主意无非是假装自己处理不来，拖到长平侯到江州境内，胡养正等不起了，亲自下山来处理这东西，抓个现行。那……”
　　慕微云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用别的办法逼迫胡养正亲自出面处理？”
　　江玉镇给小鸟点上眼睛，说：“反正呢，最好的结果是胡养正本人出现在大阵上，抓到现行。那么他是为什么不得不亲自出手，根本不重要，对不对？”
　　慕微云皱眉道：“那除了我哥，还有什么压力能逼他亲自下山？”
　　江玉镇“嗨”了一声，说：“你忘啦？现在这里还有一位大人物呢。”
　　慕微云想了想，没有想到：“谁？”
　　江玉镇竖起一根手指，说：“大掌门，苏一念。”
　　“苏一念？？？”
　　慕微云嘴唇微张，呼吸都冷了：“这还不如催我哥路上快点呢！再说了，你怎么确定大掌门不会帮忙压下去这件事？”
　　江玉镇神神秘秘道：“用得到苏一念，未必要接触他本人嘛。你记不记得，苏一念有个师弟，寒蝉子？”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江玉镇悄悄凑近，小声说：“苏一念疼他师弟，就像疼眼珠子一样，你猜，假如寒蝉子突然在清谈大会上说江州灾情有异，要求苏一念彻查，胡养正会不会自乱阵脚？”
　　慕微云轻轻吸了口气，重重吐气：“可是，寒蝉子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灯花细小，灯影却是一大片暗色，落在雪白的墙上。江玉镇坐在影子里，露出一个有些顽劣的微笑：“你知道，寒蝉子的眼睛是怎么瞎掉的吗？”
　　慕微云微微眯眼，轻声道：“难道，有什么陈年恩怨？”
　　江玉镇垂首，柔声道：“寒蝉子的眼睛，是被苏一念毒瞎的呀。”

作者有话说

　　求个评论QAQ单机写文真的好累[青心]